刘禅哪里能想到,这看似弱不禁风的男孩背着的竹筐,竟宛若一座山……
他下意识的去摸疼痛的屁股,这下……竹筐翻倒,那些石榴全部都滚落,眼看着就滚落到山下了。
“糟了……”
刘禅这才反应过来。
可那小男孩儿反应更快,他像是猴子一般,迅速的去一个个抱回那些正在滚落石榴,甚至最远的一个是在崖边,险些就掉落下去。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也变得炙热,仿佛这些“石榴”是比他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这……这么拼的么?”
刘禅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见到的人,经历的事儿,都让他完全不能理解眼前的这一幕。
“捡回来了……捡回来了……”小男孩尽管很累,可脸上依旧洋溢着灿烂的微笑,还有那眼睛,已经变回了往昔的清澈,清澈的直击人的心灵深处。
这次,小男孩主动帮刘禅把石榴都搬到马车上。
刘禅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真有力气,现在,我哥帮你把石榴卖完了,你们可以回家了吧?”
“是要回家。”小男孩点点头,“我和婆婆还要再回去背一点来卖!”
“还要卖啊!”
“恩!过了冬天就容易坏了,如果不尽快卖了,这一年婆婆就没钱治病,也没钱吃饭了!”
很明显,当小男孩的这一番话吟出时,刘禅愣住了。
他的一双眼睛睁大,他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小男孩说的。
——『卖石榴的钱,就是他们仅有的治病、吃饭的钱么?』
这一刻……
关麟甚至注意到,刘禅的嘴巴是张开的,不是惊讶,而是他的话……像是被堵住了,像是不知从何处说起。
赵云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总算知道,为何关麟不让他去搬那筐石榴,他也总算知道,离开城池,来到这山村……关麟的目的是为何?
赵云不由得暗叹。
——『诸葛军师神算,果然……关云旗才是阿斗公子最好的师傅!』
“婆婆,正好我们也要上山,我送你们回去吧——”
关麟适时张口。
其实,他已经提前安排到一处目的地。
也安排一些“演员”在那里,是可以演出一些极致的苦难与艰辛,演出一些足以让刘禅体会到民众疾苦,足以让他三观巨变的“戏”。
不过……现在,关麟发现……他其实是多此一举了。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这世道……苦难与艰辛,还用演么?
到处,不都是苦命人么?
婆婆本不敢坐马车,关麟再三请求下下,她才在赵云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可哪怕她腿脚不便,哪怕她坐下前佝偻着身子,很不舒服,她却尤自将外袍先褪下,扑在了马车的凳子上,她坐在她的外袍上,而且只坐了一点点。
她怕自己身上脏,让这富人家的马车变得不洁!
那小男孩儿也乖巧的没有坐下,就站在他婆婆的身前,靠着婆婆的身子。
“你们不用这样……”刘禅忍不住劝道。
“没事儿的,我不累,我经常站着。”那小男孩儿依旧乖巧的说。
这一刻……
第一次,刘禅有一种他的眼睛进了沙子的感觉。
这也是他第一次因为“感动”而泪水盈眶。
一路上,刘禅对这小男孩好奇极了,他不时的问着这小男孩一系列的问题。
比如……
“你平时做什么?”
“喂鸡,耕地,洗衣,做饭……”
刘禅一惊,“你还要耕地啊?那耕地累不累?”
那小男孩儿却有些动容,“不累,能累点儿,我和婆婆才有吃的——”
婆婆补充道:“地就那么多,都在大户手里,不是每家都能去做佃农的……”
“……”
刘禅感觉他十二年来塑造的三观,仿佛在这一刻,彻底的崩坏,碎了一地!
仿佛他记忆中的认知全部都是有偏差的,而且偏差的离谱——
关麟接着问那小男孩:“你叫什么?”
“鱼豢——”
豢(huan):喂养的意思。
起这名字……定然是寄托着“好养活”的寓意。
这本没什么。
倒是关麟,听到这鱼豢的名字,“啊……”的一声,关麟惊呼出声。
——『他……他就是孩童时期的鱼豢?』
……
……
滚滚长江东去,五艘艨艟战船已经停靠在码头。
孙权在这里送别他的长子,不……如今是东吴的世子——孙登!
此行,在孙权的授意下,孙登赴荆州有两个任务,其一安抚关羽的情绪,让他节哀,其二据理力争,劝关羽将吕蒙放回。
“昨日孤听闻关羽已在那湘江之上陈列百艘战船,如今的东吴可不能与荆州打这场水战!吾儿,你此行任务艰巨啊!”
孙权郑重其事的开口。
孙登拱手,“孩儿知道该怎么做。”
说是这么说,可孙登的语气中像是带着几许耐人寻味的落寞。
孙权看出了什么,接着问:“吾儿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孙登张开嘴巴,可仿佛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孩儿没什么要问的,事态紧急,天色已然不早,孩儿这就登船。”
“去吧——”孙权凝望着孙登,不忘大声提醒,“记住,你是东吴世子,东吴荣,则你荣,东吴辱,则你辱!”
听着孙权的话,孙登已经行至船上,他最后朝孙权拱手。
然后五艘艨艟战船迅速的驶离港口,看着这些船舶消失在波光粼粼的江面,孙权“唉”的一声,叹出一口长气。
身旁的顾雍也淡淡的轻呼一声,随即问孙权,“方才世子似乎有话要说,似乎又欲言又止。”
孙权淡淡的道:“知子莫若父,孤如何不知道他要讲些什么呢?”
说到这儿,孙权一挥手,“走吧……”
这一刻他的神情有几分落寞。
但,只经历了转身的一瞬间,孙权脸上的落寞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一如既往的阴郁的眼神,他问顾雍道:“甘宁与朱然的案子?查的如何?究竟是谁在说谎?”
顾雍也没想到,前一刻还为“慈父”的孙权,竟然会在刚刚送别儿子后,就把矛头转向了那件极其敏感的“案子”!
“咳咳……”顾雍轻咳一声,如实回道:“这案子还在查,只是……一边是上将军,一边是大家族的少族长,这案子不好查!”
“让周循去查!”孙权斩钉截铁,“上次凌统的案子,他不查的挺好嘛——”
孙权像是一早就做出了决定。
顾雍眼珠子转动,徐徐颔首,“是——”
这边,孙权与顾雍还在向石头城方向行进。
那边,登船的孙登,他的好友张休也在问他,“方才世子似乎欲言又止……”
张休是孙登的四大好友之一。
诚如历史上的刘禅四友乃郭攸之、费祎、董允,霍弋;
曹丕四友为陈群、司马懿、吴质、朱铄;
孙登也有四友,除了张休外,其余三人分别为诸葛恪、顾谭、陈表。
特别是诸葛恪,孙登与其关系极佳。
此番,张休抛出疑问,孙登沉吟了一下,方才回道:“既知道答案是虚妄的,那何必再去问,再去让父亲杜撰呢?”
“那……”张休接着问:“世子想问什么?”
孙登“唉”的一声叹出口气,“我想问我爹,他想过……我还能回去么?”
俨然,对于孙权接下来的一系列部署,孙登是知晓一些的,尽管不全面,但他也知道……孙刘联盟即将破碎!
那时候,一个敌国世子,还回得了家么?
果然,随着孙登的这句话,好友张休哑然……
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
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
倒是孙权送孙登的这一幕,被远远在河岸旁驻守的周循清清楚楚的看见,他不知道孙权与孙登都说了些什么,可这个行为……
还是让他连连摇头。
然后感慨:“都说虎毒不食子,呵呵,那是雌虎,雄虎毒起来,哪里还在乎儿子的死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