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赤壁之战后,刘皇叔无家可归,是东吴将南郡让给了刘皇叔,这让才他有了栖身之所,让他逐渐的站稳脚跟,乃至于图取巴蜀……如今,东吴是不厚道,夺了江陵与长沙,这样吧……你给我个面子,就当是拿荆南暂时借给东吴……至于江陵,我会致信给吴侯,让他还给云旗你……”
这……
关麟目瞪口呆的望着鲁肃,他很想告诉鲁肃真相,但却又忍不住饶有兴致的反问一句,“若是吴侯不还我江陵呢?”
“那东吴的大都督就只能以身赴死,以死明志……用我鲁子敬的人头去向云旗,也向你父亲解释了……”
鲁肃的话无比的悲壮。
关麟正想开口,鲁肃却一把拉来了孙登,语气更添悲壮,“还有……这是东吴的世子,若江陵不还,不止是我鲁肃,就是世子孙登也任凭你处置,同样的……你与你爹将荆南借给东吴,若东吴一日不还,我与世子就一日在云旗手中为质?云旗觉得……我这番提议如何?”
霍……
关麟想到了鲁肃会来,却绝然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悲凉、悲壮、妥协……却又异乎寻常坚决的话语。
这一刻的关麟……像是看到了一个为了“孙刘联盟”的存续殚精竭虑……不惜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将自己的名节、名誉都掏出来,哪怕是掏心掏肺也在所不惜。
关麟抬起眼,目光复杂的看着鲁肃。
他想说点儿什么,可突然间,喉咙哽咽住了一般,突然就无法开口了。
偏偏,他这副模样,鲁肃更愧疚,更担忧:“云旗,你听我说,孙刘联盟不可废弃,因为无论是东吴还是荆州、巴蜀……都不是大魏的对手,大魏太大了,九个州……如今我们面对的只是逆魏的一隅,可他背后……还有庞大的资源、补给!”
“就算曹操不主动出击,单单耗……也会耗死咱们任意一家……就算联盟嫌隙丛生,也……也不能废弃,就算……我鲁肃自问,比不上周郎那样的军事才华,可就算死,我也要让这联盟继续存续……这非我之执念,只是我不想……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三分天下瓦解,看着逆魏一统,看着你、我输给那曹操啊!”
呼……
在鲁肃这一番真知灼见下……
终于,关麟再也坐不住了。
他“唉”的一声叹出口气,一丝不苟的望着鲁肃,眼眸中是赞誉、是敬佩,同时也是可惜。
“子敬先生啊子敬先生,你是老实人哪,若不是你的这一番话,或许……我就真误会你,误会你也是孙权背刺荆州的参与者,最终……把你的脑袋与孙权的脑袋摆在一起了,告罪于天下……现在看来,老天爷总是该善待老实人的!你还是好好活着吧!用那孙权一人的头颅……足够告慰因为他而无辜枉死的江东父老,还有那些浴血奋战、却再也无法归来的荆州军民!”
啊……这……
关麟的话让鲁肃懵了。
鲁肃不可思议的望着关麟,仿佛在问。
——『你再说什么?什么孙权的头颅?你疯了不成?』
关麟直视着鲁肃,仿佛已经猜想到他会是如此表情,当即笑了笑,“倒是也并不奇怪,如今东吴的情形,多半也顾不上派人告诉子敬先生了……”
说到这儿,关麟指了指孙登与骆统展开的那封舆图,他的手指指向的位置是江陵,“这里,周泰死了,徐盛将军将近十日的攻城没有半点进展……对了,还有一个消息,就是他即将断粮了……”
啊……
鲁肃怔了一下,不等他仔细去想,关麟的手一抖,又指向了长沙城方向,他的声音再度吟出,“别看我长沙城就两千多兵,但军报传回,你们东吴五万大军已经被烧死一半儿了,除此之外,丁奉也死了,你的那位右都督吕蒙……因为吸入大量浓烟,如今奄奄一息……保不齐现在已经没了……”
这……
如果说方才江陵战场,周泰战死,徐盛进攻受阻,那鲁肃也只是惊讶,只是不可思议……那么现在,长沙战场的局势,已经让他有一种眩晕感、彷徨感、无力感!
只是……这才到哪了?
“咳咳……”
关麟轻咳了一声,手从长沙,顺着长江向下划,划到益阳城的位置……
鲁肃一惊,心里嘀咕着。
——『云旗划到这里干嘛?这里就不是战场?』
他的想法方才吟出,关麟的话已经脱口,“益阳城的朱桓也战死了,噢……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我爹率军突袭洞庭、益阳、赤壁、樊口……如今的位置已经打到了柴桑!”
关麟的目光突然一凝,他骤然握紧拳头一拳砸在柴桑之上,然后拳头划过柴桑、划过庐江,划到了吴国如今的都城——建邺城的位置!
关麟的声音变得冷冽,变得剑拔弩张,“也得亏是子敬你今日来,若是再晚来几日,或许……我爹就把你家主公孙权给擒来了,你们一对君臣……若是在襄阳相见,那景象……”
说到这儿,关麟“吧唧”了下嘴巴,整个人变得畅想了起来,“那幅画面,多半十足的曼妙,我关麟是想不出来……”
也就是在关麟的这一番话下。
鲁肃、骆统、孙登尽皆愕然了。
乃至于,在巨大的惊愕之下,他们意识到一件事儿……那就是他们来这儿究竟是干嘛?
当然……这件事儿如果与关麟口中那巨大的事实去对比。
似乎……又显得微不足道。
如今,摆在他们三人面前的问题,似乎变成了:
——东吴?不会就这样……无了吧?
还有……他们……他们能做点什么?
……
……
第十日!
这已经是徐盛突袭江陵的第十日。
徐盛自诩也是武艺高强、统兵有方,可……在他统御下,这江陵城攻了不下十几次,可哪里有破城的样子。
长沙那边,吕蒙大都督奄奄一息之际,还不忘派人传讯过来告诉徐盛,小心这城墙……城墙之后还有城墙。
城墙之后的城墙才更危险……而吕蒙就是中了这样的诡计,这才如此优势之下兵败长沙!
但……
无疑,这样一条消息传给徐盛,徐盛只觉得深深的屈辱。
外墙之后还有内墙?内你二大爷的墙!
他徐盛攻城攻了十天……就连外墙都没有攻克过一次,内墙……他倒是无比渴盼看到内墙,可……看得到么?
江陵城上依旧是森严伫立着那群糜家军,糜芳仍是时不时的巡逻于此间,徐盛也是醉了,鬼知道……糜芳与这些糜家军是吃了什么?还是着了哪份魔?他们竟然……竟然仿佛永远的不知疲倦一般。
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这也太诡异了。
徐盛感觉,他前辈子南征北战……遇到的所有兵种,所有将领……都不及这一支糜家军难缠,简直难缠到了极点。
醉了……麻了……累了,这种心情无以复加,无法形容。
何止是徐盛累了,这突袭而来的四万吴军兵士,他们都累了,在经历了当初的豪气冲云后,他们从来没有这般疲倦。
面对着一座高大、坚硬的城墙,面对着一支他们几乎不可能战胜的军团,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仿佛就要将他们整个人悉数笼罩。
最重要的是……无能为力!
清早,吴兵已经被迫要杀马,他们本就没有带来太多的马匹,但……此刻,为了填饱肚子,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马杀完了……还有信鸽,信鸽杀完了……就只能去远处捕鱼……
但就是捕鱼的港口,在吴军抵达之前……也已经被废弃,哪里又有一艘渔船,一套鱼具呢?
军粮……已经空了!
军中已经开始动摇,越来越多的兵士……饥寒交迫下,也听说到关羽正在进攻他们的“老家”,而他们的妻儿老小全都在那里。
军士们开始抱怨,起先……徐盛、潘璋、马忠……还能斩杀几个散发“谣言”的兵士,以整军纪……
可渐渐的,他们发现他们根本杀不过来,军中已经传开了……
乃至于,就连“东吴要亡国了”的言论也甚嚣尘上。
崩溃了……整个军队的士气与战意全都崩溃了,徐盛突然很后悔,他当初该果断一点,哪怕没有粮食,哪怕顶着关羽“围魏救赵”的计谋,也立刻回援樊口……
或许就会有转机!
干嘛要孤注一掷去夺下这江陵城呢?
事实上,从第一次攻城奠定而起的基调,就注定这城……他徐盛攻不下去!
呼……呼……
此刻的徐盛正骑着马,远远眺望着江陵城,他沉默着,自从断粮后,他一直很沉默。
今日难得的出了个大太阳,那阳光自云间的缝隙里绽放出屡屡光芒,却也落在徐盛那颓然,却依旧饱含杀意的眼睛里。
他缓缓的拿起最后一张蒸饼,慢慢的放进嘴里,小心的咀嚼着……
以往他徐盛从不在意的军粮,如今这一口一口的咀嚼让他意识到,这是何其的宝贵!
每一口,都极其宝贵。
唾液与干硬的蒸饼融化在口中,润润的,糯糯的,那一股油香,沁人心脾!
终于,这一张饼还是咀嚼完了。
徐盛无奈的望着那江陵城,他用手抹了把眼睛,然后狠狠的扬起马鞭,仿佛是朝着那城池的方向呐喊。
“狗贼糜芳,我徐盛会回来的——”
说话间,徐盛的眼芒中露出的是无限凶光,可只是一刹那,这一抹凶光就被现实给逼去了锋芒,徐盛调转马头,朝着身旁的亲卫高喊,“传我军令,即刻撤退,绕过柴桑,退至庐江——”
这……
一些亲卫脸色惨然,撤了?就这么撤了?
死了过万的兵勇,耗费了四个月的训练,受到了无尽的折磨……可现在,撤退……退!退?退你老母啊——
同样的,有的兵士就显得很兴奋,大声的高呼着,“退军了,总算退军了……”
是啊……
打又打不下来?
大家都在玩“围魏救赵”,关键是你徐盛玩得过人家关羽嘛?你围的不过是个江陵城,可关羽是釜底抽薪,抽的是东吴的老家——
于是,就在这种喜忧参半的诡异气氛下,东吴的将士们,一个个托着疲惫的身躯,他们忍受着挨饿……往来时的江边、港口退去。
至少……到了他们船的那里,他们还能捕鱼……还能勉强填饱肚子。
潘璋与马忠走在最后……
“唉……唉……”
马忠一个劲儿的摇头叹息,潘璋却是眯着眼,仿佛是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