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也支着额头还在努力认真的算,但已忍不住掩口悄悄打了个哈欠。
那年轻公子是糜芳的儿子,名唤糜阳,喜欢看《九章算术》,对数学问题极为敏感且热衷。
此番,他拨动算盘,计算的,乃是此次……合肥战局赌盘最终亏损的数目。
其实,能开赌坊的都是数学家。
运用《九章算术》中第 三 章的“衰分”、第 七 章的“盈不足”、第 八 章的“方程”,是可以精准计算出,赌局中“稳赚不赔”的赔率。
比如,这次开盘,押东吴败,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十一倍的赔率,可买东吴胜的人多了,另一边的赔率自然就进一步的增长。
而押东吴胜,则赔率越来越低。
糜阳需要计算出的是,哪怕是大多数人都押东吴胜,可结果出来之后,他们依旧赔付得起,且有盈余。
——这便是伟大的数学。
看似是赌,可你或许血赚,但庄家永远不亏。
这一切都不过是《九章算术》中“赔率”可以解决的,恰恰糜芳的儿子糜阳在这方面颇有造诣。
只是……
因为古代,计算赔率的只能是人,而不是机器,哪怕是糜阳这样的数学天才,也无法做到赔率的实时更新。
这就造成,往往赌场内赌盘的赔率是一个时辰变动一次。
也正因为此,关麟押重注是短时间内发生的事儿,又是用的“贼曹掾府”这一层官家的身份,赔率根本来不及调整。
再加上所有人都把关麟当成“待宰的肥羊”,把合肥战局的结局作为板上钉钉之事去评断,也就忽视了这一项“赔率”的调整。
简单点说,在关麟下重注之前,糜家因为糜阳《九章算术》的精通、计算,这次赌盘是稳赚不亏的。
可关麟下重注之后,这对糜家赌坊,就变成了一场纯粹的豪赌,这就无关乎“数学”与“赔率”了,只与那合肥之战的结局有关。
又过了一个时辰,糜芳与糜广几乎睡着了。
倒是糜阳,他总算是计算出了,他站起身来,“算出来了……算出来了!”
他的喊声让糜芳、糜广连忙抬头。
糜阳却是指着竹简上的数字,“若是没有关四公子下注的那九千斛粮食,此次赌盘能赚三万斛,可……算上关四公子那九千斛的话,此次……要赔上……赔上六万七千斛粮食!”
这……
糜阳的话让糜芳惊诧连连。
他不自禁的道:“这么多?”
按理说,一般出现这种大多数人都下错注的情形,他们理应大赚一笔,用儿子的话说,这种赔率好算,也好做。
比如,曾经甘宁百骑劫曹营那一战,糜家赌坊就赚了足足两万多斛粮食。
当然,若是大多数人都下对了,也无妨,最后赔付完后,总还富裕了几千斛,也不算白忙活。
可这次……
赔了,倒没啥可说的,可一次性赔了六万七千斛粮食,这都够他们糜家的部曲几年的粮食开销了。
——『孙权碧眼儿,你大爷的……』
糜芳忍不住心头怒喝。
糜阳如实道:“的确是这么多,这还是在孩儿刻意摆低赔率的情况下,否则……只会,只会更多……此番,此番……”
糜阳语气有些磕绊,不光是糜芳,就是他这一次也被好好的上了一课。
不是数学课,而是人心的这节课。
这让他,除了发现这赌坊赔率巨大漏洞的外,更是对“隐患”这两个字有了全新的理解。
他还是太年轻了,只懂数学,却不懂隐患……
终究是——不够缜密啊!
四公子关麟是给他上了一节生动的“人心叵测”的课。
这让他触目惊心,也让他受益匪浅。
“砰……”的一声,只见糜芳一拳重重的砸在桌案上,他忍不住疾呼。“可恶!”
“父亲不该怪四公子。”糜阳劝道:“此次是我们赌坊的漏洞,是《九章算术》的漏洞,是数学的漏洞,要怪……只能怪孩儿!”
“也怪我……”糜广凝着眉,“怪我小觑这四公子了,也怪我太……太贪心了,唉……唉……”
唉声丧气之声在这小小的房间中响起。
而这丧气之声仿佛会传染一般,糜芳也是长吁短叹。
叹息声中,他沉吟道:“为父……为父哪里是说四公子可恶,为父说的这可恶之人是……”
“是那江东孙仲谋,我……我糜子方一辈子没做过赔本的买卖,偏偏却……却在他身上栽了大跟头,我……我与这孙仲谋不共戴天!”
这……
糜阳眨巴了下眼睛,其实他想说,这事儿跟人家孙仲谋也没关系呀。
源头,还是他们赌坊自己的赔率问题。
也是他们贪心了的问题。
可……
看父亲这副模样,糜阳觉得,父亲也需要有地方去宣泄。
索性,糜阳闭上嘴巴,就让这孙仲谋成为父亲宣泄的对象好了,父亲能消消气就好!
话说回来,这孙仲谋,也是该啊……
糜阳是学数学的,十万与几百,放到《九章算术》的任何一章,“衰分”、“少广”、“商功”,这个数量,都该是压倒性的胜利。
——输的概率,太低了!
也太不可思议了!
轰……
就在这时,糜芳豁然起身,一扫那“一夜”奋战的精神萎靡,他扔下一卷竹简。
怒气冲冲的就往外走。
“父亲去哪?”糜阳连忙问道。
“这次,我糜家虽认栽了,可……”糜芳脚步一顿,言辞冷冽,“我糜家也不能任人宰割,他孙仲谋不是败了么?”
“好,为父这就去向关公请命,为父要做先锋,带咱们家的部曲,荡平那吴郡的石头城,活捉了那江东碧眼儿!以……”
——“以血吾心头之恨!”
……
……
第86章 龙乎?虫乎!一看便知
蜀中,成都,军师将军府。
诸葛亮的书房体现出了一种真正大家才有的“博学豁达”,无论是书架上,还是桌子上,亦或者是任何一个角落都堆满了书籍。
地上则放着一块儿残破的石碑,上书“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十四个大字。
此刻的诸葛亮正在其中踱步,手中捧着的依旧是关羽的那封《罪己书》!
他不时的吟出其中的文字。
“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天地运而相同,万物总而为一;不竭泽而渔,不焚林而猎……云旗此语,妙哉,妙哉!”
一旁的马谡,听得耳朵里都快磨出茧子了。
他带着浓郁的、酸酸的味道,问道:“关将军的这罪己书,军师已经读了整整一个早晨了,单单这‘妙哉、妙哉’就重复了十七次。”
“十七次了么?”诸葛亮面颊上透着笑意,看起来,今日他的心情不错,“依我说,十七次可太少了,至少还得再重复十七次。”
诸葛亮字里行间掩饰不住对关麟的赞许,而这让马谡更酸了。
“不过是关将军高捧其子,军师何必认真呢?”
马谡心里还是酸溜溜的。
要知道,上一个让诸葛亮如此在意、器重的年轻人,正是马家的第五子,他马谡本人也。
突然,这份在意与器重转移了,难免……心里面不服气,不舒服。
诸葛亮抬眼看了马谡一眼,“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幼常如何又浮躁了?幼常岂真的看懂了这封《罪己书》?”
这个……
马谡抢白道:“不过是‘官样文章’,这有什么难懂的,就是他儿子关麟劝他废除‘捕猎’之令,关将军幡然醒悟,这才效仿古人,避免了那‘虎狼之暴’的发生。”
诸葛亮笑问:“还有呢?”
马谡答:“还有就是,另一封急件中提到的,关将军考文诸子女,关麟的答卷中准确的回答出了江东奇袭、合肥战果,算是有些眼力,关公故而以此‘罪己书’奖励于他,算是间接抬高这儿子的声望?将其举荐给刘皇叔和军师?”
讲到这儿,马谡深深的望了诸葛亮一眼,难免心中叹了口气,他是失望于,诸葛亮没能向关羽那样,把他也举荐给刘皇叔。
口中却说,“父母之为子则为之计深远,关将军对这个儿子也是委实用心了!”
“还有呢?”
诸葛亮又问,马谡这下可答不出来,摇了摇头。
诸葛亮道:“读文如见其人,你还是没读懂啊,也是,不到我这年岁,又怎么读得懂呢?”
这……
马谡不服了,“不妨,军师倒是说说,这《罪己书》还藏着有什么?”
诸葛亮慈爱的望着这个‘示之如子’的马谡,感慨道:“昔日主公入川,凤雏陨命落凤坡,吾临危受命,不得以要离开荆州赶赴西川,吾那时最担心的,便是由谁来镇守荆州。”
“我本不意云长,怎奈,主公特地派遣关平送回信笺,此意再明朗不过,主公是点明要云长,借我之口吟出罢了,可……吾始终觉得云长不是最合适之人选。”
“临别前,我曾问云长,‘倘若曹操引兵来到,当如之何?’云长的回答是‘以力据之’,我又问,‘若曹操、孙权齐兵来,又如之奈何?’云长从容应答‘分兵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