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匹快马犹如旋风一般疾驰而来,马上的信使显得很疲惫,他看到孙权,当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将竹筒拆开,取出其中的竹简递给孙权,口中说道。
“许都急件——”
听闻是许都急件,孙权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的目光如炬,迅速的展开那竹简。
可随着眼芒扫过其中的字眼,原本阴云密布的心情,竟仿佛刹那间变成了截然相反的模样,“哈……哈哈……”
孙权笑了,他的面颊宛若拔云见日一般,他竟释然的笑了,“好一个吾孔修(吾粲),好一个诸葛子瑜,他们立功了……为孤,为东吴立下大功了,哈哈……诸葛恪会代表荆州与曹魏、东吴签署两年的停战协定……终于,终于能缓缓了!”
这……
张昭不由得质疑,“孙刘联盟也是协定……可……”
“这不一样。”孙权颇为豁达的一挥手,“这次是由汉天子见证下的三方停战协定,汉天子会发布诏书昭告天下,他刘备、关羽高举的是‘中兴汉室’的大旗,如今前者有他们荆州使者赴许都城签订契约,后者有汉天子见证,颁布诏书!在这诏书下,无论是刘备,还是这关家父子,若敢越雷池一步,那就等着天下人戳他们的脊梁骨吧!”
说到这儿,孙权又一次笑了,一边笑,一边将这竹简递给了张昭。
张昭迅速的展开,张泓、张温也连忙围了过来。
从这竹简中,他们看到了,诸葛恪因为顾虑诸葛家族遭遇牵连,故而左右为难的心情;
看出了诸葛恪最终的妥协;
看到了程昱已经表示,诸葛恪签订了这份协议,只等十日后,由天子出面,昭告天下……
看到了孙权打出“亲情”的这张牌大获成功。
等等……
怎么还有一条?
张昭敏锐的注意到,在信笺的最后,竟还写着一条诸葛恪的条件,恰恰是这条件。
让张昭、张泓、张温的面色俱是一凝。
“主公……曹操与诸葛恪竟让主公将诸葛氏一族的族人护送至许都城?这……主公这也要答应他么?”
随着张昭的话,孙权的笑声停止。
他叹了口气,淡淡的说:“因为这一次,孤用他生父,用他的家人去威胁他,这诸葛恪是再信不过孤了,提出这等要求,也是情有可原!”
“那……”张昭接着问:“诸葛元逊变节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诸葛子瑜也要变节了么?”
“不会!”孙权道:“子瑜是一个儒臣,他与孤交谈、劝谏从不言辞激烈,他会用最合适的语言、最委婉的方式去告诉孤,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正因为此,子瑜最懂孤,孤也最懂子瑜……纵是诸葛氏一族悉数变节,可他诸葛子瑜也不会,他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
这……
孙权把话说到这儿,自然,张昭等人也无话可说。
孙权则当即吩咐道:“即刻安排策马、船舶,将诸葛子瑜的族人送往许都城,如今的局势,容不得孤半分迟疑,两年的停战协定,孤是望眼欲穿哪,孤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孙权继续吩咐:“再传孤令,庐江坚守不出,避免与关羽对垒,等……让他们等十天!”
说到这儿,孙权仿佛心头提起的石头,落下了一大半。
这也让他整个人轻松、释然了不少。
就连离开的步子也显得铿锵有力。
龙骧虎步——
反观……吕蒙,晕晕沉沉的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到了关羽出现在他面前,嘲笑他。
那一句句诛心的话,让他悲痛至极,心胆俱碎。
——『偷袭荆州?呵呵,汝可知何为偷鸡不成蚀把米?』
——『背刺关某,尔不过雕虫小技,班门弄斧,汝可知,吾儿最擅偷家?』
——『吾乃汉寿亭侯关云长,吕贼、孙贼,统统拿命来!』
这些话……一句句的压迫着吕蒙的神经,让他最后都有些魔怔。
好在,最要紧的关头,他醒转了……他感觉到肩膀上,像是被输送了某种力量,让他不再胡思乱想,让他能安然的躺下,乃至于,让他已经有了一些星微的意识。
而伴随着这意识,吕蒙听到了门外孙权与张昭等人的对话,也听到了许都城传来的消息,送来的信笺。
——『停……停战协定?两年的停战协定么?要将诸葛子瑜的族人送到许都城么?』
擅长心算的吕蒙,哪怕是在这种恍惚之间,他的思维依旧是无比清晰,无比透彻的。
恍然间,他想通了什么。
他无法开口,但心头已在喃喃:
——『这怕不是那关麟的诡计吧?』
吕蒙努力的唤醒自己的意识,把他的猜想告诉孙权,可却是徒劳……他的身体根本无法跟随意识去行动。
“咳咳咳咳——”
也不知道是太过耗费心神,还是对关麟阴招的“心算”,本就是极度消耗心血的过程,吕蒙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
他努力的想张口说出些什么,但,虚弱的身子根本挡不住,他再度晕厥。
只听得周围在呼喊:“血……吕将军咳出的是血——”
“医官,医官——”
再之后,吕蒙已经再也听不到任何话语,他像是又一次……沉沉的晕厥了过去。
那长沙城的大火……烧的还是太旺了。
烧尽了东吴的一切幻想,同时,也烧尽了吕蒙的心血与豪情万丈。
都说水火无情,怕火的何止是曹魏与蜀汉,何止是刘备与曹操,只要用好了,东吴照样怕火——
……
……
南阳,臧霸一身庶民的短衣打扮在河岸边垂钓,忽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臧霸抬手止住了那人上前。
只听来人禀报道:“许都城又派人来催促了,还有魏王的亲笔书信。”
是儿子臧艾的声音。
臧霸抬竿儿溜着鱼,猛地站起身一提,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出水,他不慌不忙的把鱼放进了竹篓里,然后接过了那封书信,先是微微点头,继而又陷入沉思,最后负手拿着信漫步离去。
儿子臧艾连忙提醒:“爹,你的鱼?”
臧霸高声吟道:“做个标记,放了吧,看这笨鱼,下次还会不会咬住为父的饵。”
臧霸头也不回的走了,剩下臧艾愣在原地。
他想了想,有些舍不得鱼,自言自语,“爹又不吃鱼……那钓来作甚?唉……这么肥的鱼,炖汤多好!”
说罢,背起鱼篓去追向父亲。
南阳随县官署内摆着香案,有宦官正念着:“……赐臧霸扬威将军之衔,假节钺,即日起引泰山军水陆并进,西上许都驰援,勤王救驾,钦此!”
这是曹操借天子之手发给臧霸的诏书,事实上,这已经是臧霸收到的第三封诏书了,内容无有例外,令其回援许都,参与许都保卫战。
但每一次,臧霸都恭敬的扣首领旨谢恩,并且承诺即刻点兵,明日出发。
可每一次……
当宦官离去,臧霸该钓鱼钓鱼,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从未当成事儿,也从没有点兵之意。
这次宦官留个了心眼儿,他见臧霸还是老一套要叩首谢恩,于是一边将诏书递给他,一边将他快速扶起,“臧将军,一些话咱家必须替大王告诉你了……”
“使者请讲……”
“前方军情如火,还请大人不要再犹豫,从速整顿兵马,快快启程啊!”
“唉……”臧霸叹出口气,却还是答应说:“是,是……只是点兵驰援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儿,遴选人马,准备粮草,再加上……我驻守的这随县紧临江夏,万一我走了,那关四留下的兵马急攻我随县?那又当如何?若是这随县也丢了……那大魏岂不是让人捅的千疮百孔?故而……唉……”
“还请使者转告魏王,不是末将不去,而是……实在不好走,必须安顿好了,确保这南阳边境万无一失,如此……方能去驰援哪!”
这……
使者被臧霸的话堵住,一时间无言以对。
臧霸则下了逐客令,“公公远途劳顿,来人,带公公下去休息,好生款待……”
不多时,曹操的使者被领了下去,臧霸的另一个儿子臧舜疑惑,“若爹不想去救许都,大可以回绝了曹操,何必……故意拖延呢?如此拖延……反倒是容易让曹操猜忌父亲。若是爹想去,那这时候……曹仁新败,整个曹魏谋臣多,能统兵的将帅少,这正是父亲立下大功,入主大魏朝堂,成为大魏大将军的时机啊!”
听着儿子的话,臧霸把那天子的旨意随手一丢,然后反问:“枉你熟读兵法,还说时常钻研那关麟的谋略、心法……怎么?这桩事儿……你就看出来这点儿东西?”
臧舜咬了咬牙,“那……还有呢?”
臧霸向他解释道:“一个关四就把大魏捅出这么大个透明窟窿,就几乎要让那东吴走向亡国之路,现在的局势,我们去许都干嘛?”
臧舜想了想,他好像懂了,“爹的意思是,若我们去许都,那势必被曹操推至前线与那关麟对垒,关麟……就连爹也要忌惮么?”
“倒不是忌惮。”臧霸眼眸微眯,“而是没有必要……呵呵,咱们这些老弟兄们都是当年追随着温侯一起打天下的,归降曹操本就是权宜之计,这种时候,何必为曹操拼死拼活?再说了招惹那关麟干嘛?之前招惹他的,没一个好下场的,那小子……自然有特定的人去招惹!”
提到关麟那小子有特定的人去招惹,臧霸自然而然想到了那个宝贝侄女儿。
哪曾想,就在这时。
一道清脆的女声从账外传来,“叔父没忘记,你、我当初的约定吧……”
说灵雎……灵雎到,这声音正是灵雎发出来的。
臧霸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灵雎,事实上南阳距离洛阳城也并不远。
但臧霸更想不到的是,这侄女儿胳膊肘朝外啊,一张口连句问候都没有,就把话题引到了当初的约定,也就是关麟那臭小子身上。
臧霸面露不悦之色,故意反问道:“什么约定?我与灵雎有约定么?”
“叔父是唬侄女么?”灵雎的脸都绿了,露出一副那花容失色的模样。“叔父,咱们当初可是说好的……若那天子被……”
臧霸哪里忍心继续唬骗这个宝贝侄女儿,不等灵雎把话说完,当即“唉”的一声叹出口气,然后说道:“记着呢,不就是若曹操失了天子,那我既投诚荆州,投诚你那如意郎君……关四那小子!”
——『如……如意郎君!』
这四个字可委实把灵雎的脸从花容失色的“绿”……给说到面靥羞涩的红。
“哪有……哪有什么如意郎君啊!”
“还狡辩。”臧霸毫不客气的说,“灵雎啊……你每次提到那关四,脸都是红的,四个月前如此,现在还是如此,哈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怕什么?怎么……堂堂温侯的女儿,我臧霸的侄女儿就配不上他关四?他若真不同意,那也好说,若然关四得了天子,叔父再加上一条,让那关四娶你为妻,叔父方才心悦诚服的投诚!”
臧霸的话……就差把灵雎的脸说成一个红透了的大苹果了。
灵雎罕见羞涩的抿着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