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惊喜的问:“那是不是若这一步成立,飞球就足以翱翔于天际,足以与那荆州的飞球在天穹中一决雌雄?”
俨然,曹操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可……马钧的回应却注定让他失望,马钧摇头,“就算这个设想顺利,那也只是突破了一层的瓶颈,可这一步之后,还会遇到哪些新的问题,我……我也不知道……”
“有时候,我听人说起这飞球,只觉得不可思议,很难想象……这是这个时局下能发明出来的……以往我没有感觉,可越是深入的精研……我越是发现征服天穹,飞上天际我……实在是太难了,需要克服重重难关,每一关都不好过!”
马钧的一番话,流露出对沔水山庄这个发明的巨大惊讶与钦佩……连带着,也对这发明的设计者关麟亦是佩服不已。
乃至于这一番话,口吃的他竟是说的无比顺溜。
曹操也惊讶于马钧竟然不口吃了。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曹操对大魏的空军太过望眼欲穿,他迫不及待的需要能反制那关麟。
可哪怕心里再急,曹操言语中却一如既往的和缓至极。
他像是刻意不想把太多压力压到马钧的身上。“驸马都尉你记住,别人急,可孤不急,孤的大魏尚有九州之地,孤给那关麟耗得起,驸马都尉的时间还很充分,当稳中取胜……这一次,孤要的是你这乘龙孙婿一鸣惊人——”
曹操的话音很重,可语气却十分和缓,让人听得如沐春风一般。
“小婿绝……绝不辜负太岳丈大人!”
“婴儿……”曹操继续吩咐曹婴,“你带兵护好你这夫君的周全,做好贤内助!”
说到这儿,曹操走近了曹婴一步,他压低声音。
紧接着,一席极轻极细的话传入曹婴的耳畔,“明日你们先赴洛阳,孤已经在那里替你们选好了兵工、试炼之地……”
说到这儿,曹操的声音加重,“婴儿,你这夫君,他的安危关乎大魏的兴衰存亡,再不能发生几日前那飞球坠落之事!”
“爷爷放心——”
面对曹操这一番严肃的话,曹婴郑重拱手……“孙女知道该怎么做。”
“好!”曹操长叹一声,拍了拍曹婴的肩膀,然后与贾诩、程昱一道上了马车……
倒是曹操与曹婴、马钧对话之余,贾诩与程昱小声议论着什么。
“这马钧……可比往昔自信多了。”
“是啊,这才做驸马都尉几日,就都不结巴了!”
“呵呵,若他能成功制出这飞球,那怕是……大魏文武再见到他后,都该刮目相看,该轮到他们结巴了——”
……
从郊外的兵工厂通往许都城的官道上,曹操始终低着头,像是有心事。
程昱与贾诩都看出来了,程昱问:“大王还是在担忧那飞球的研制么?”
不怪程昱这么问,迁都在即,一连几天……曹操的一门心思依旧扑在这飞球上,他急切的心情,程昱、贾诩都能理解。
“不!”只是,这次的曹操的回答有些不同。
他缓缓抬眸,“仲德是问孤,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过问这件事吧?呵呵,其实孤是要决定,孤迁都之所是洛阳?还是邺城!若是邺城,那孤这乘龙快婿就能获取更多的时间,可若是洛阳,那孤必须第一时间就能对那关麟于以反制……否则,今日许都城发生的一切,今日他关麟在这许都城胁迫孤的一切一样会在洛阳发生!”
随着曹操这话,贾诩轻声感叹:“邺城地处东北,是丰饶战守之地,却非一统王霸之地,大王可以此兴兵,却不可以此治国,如今大王想的,本就不是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是如何当平天下,克成一统!千百年来……华夏之地唯有两都,西都长安,东都洛阳,洛阳地势居中,河山拱戴,王气兴盛,易于掌控天下,更有益于许都百姓的北迁……”
随着贾诩的话,曹操微微颔首,“文和这话,昔日杨修杨德祖说过,近来那李藐李汉南也说过……只不过,时局所迫,孤已经操持不了一统天下的心了,倒是文和说的最后一条,有益于许都百姓的北迁……这是迫在眉睫之举!否则,孤倒真的更倾向于邺城,那里……孤的时间更充沛,其实孤与那关麟只剩下一战,下一战便是决战——”
说到这儿,曹操看着马车中展开的地图,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就在这时……
“报——”一名虎贲军士匆匆赶来,隔着马车的车帘禀报道:“许都城……正在上演关乎‘荀令君’陨亡的戏剧,城中百姓……”
这虎贲军士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
包括戏剧的内容;
包括百姓们看过戏剧后的感动、感伤;
包括这感伤之后的群情激奋的反应……特别是无数百姓聚拢在一起,因为缅怀荀令君而在官府门前、魏王宫前大声宣泄心头的愤怒,乃至于不少都蜂拥去了荀府……去求证荀令君死的真相。
这……无疑,让许都城原本沉寂的局势下一下子变得沸腾了起来,汹涌了起来,也紧张了起来。
曹操还在惊愕之中……
程昱当先开口:“怎么会?校事府呢?校事府怎么会允许这荆州戏班……蛊惑人心、散播谣言?李汉南呢?他……他身为校事府副统领,就……就不管管么?”
程昱的语气有些紧张与怒不可遏……
可贾诩却是下意识的抬起头,当先眺望向天穹。
——『果然!』
天穹上的一切应证了他贾诩的猜想,他伸出手指向天,“大王、仲德……不妨朝天上看看……”
而随着贾诩的话,曹操与程昱下意识的抬眸,只见得天穹之中,熟悉的一幕再度出现,区别在于……上一次曹操抬头眺望时,是破晓……而这一次是正午。
也正因为是正午,他看的更清楚……
云层之下……漫天飞球肆意的飘荡,这等压迫感……太太太……太太太熟悉了!
曹操、贾诩、程昱……顿时他们都懂了,都明悟了,为何荆州的戏班就能公然、赫然、无所畏惧、胆大包天到在许都城排演戏剧,蛊惑人心。
呵呵……
又是这飞球的威胁,这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到底何时才是个头啊!
“大……大王……”
程昱惊惶之余,只能下意识的望向曹操。
曹操却展现出了他重压之下雷厉风行的一面,“传孤令,再发告示一日之后即刻迁都,孤不想给他们更多时间了!这许都城,孤……孤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说到后半句时,曹操的嗓音几近嘶哑。
程昱连忙应允:“诺……诺……”
曹操的声音却还在继续,“虎侯何在?”
“末将在!”
驾马的许褚一边勒停马儿,一边回应着曹操。
曹操则吩咐道:“改道往荀彧的陵寝,孤要亲自去祭拜荀令君,用孤这举动……来粉碎一切宵小之辈的谣言蜚语——”
……
……
荀彧是葬在寿春,既后世安徽六安市寿县报恩禅寺内,此墓上四个硕大的字眼“汉荀彧墓”格外明显。
但并不意味着,许都城就没有荀彧的陵寝。
事实上……许都城郊也特地空出了一处陵寝,当年就是为荀彧下葬准备的,只是最后没有使用,权且作为了疑冢。
这里的墓碑比寿春的那座更大,因为是故乡的缘故,祭拜的百姓也更多……
甚至许多许都人都认定,荀彧就是葬在了这里,与他的家乡融为了一体。
许都城郊的荀彧陵寝距离许都城还有一段距离,曹操尚在赶赴那陵寝的路上,许都城内的荀府却像是突然被一层厚厚的阴霾所覆盖。
荀府祠堂内……荀彧的六个儿子……连同荀家的小辈荀闳、荀绍均立于此。
六子的母亲,荀彧的夫人唐氏站在最前,每个人都神情凝重的朝着眼前的灵牌行礼。
而后……唐夫人坐在了主位上,一干儿子、侄儿则分列两旁……
可以清楚的看到,这里的每个人眼眶中都饱含着热泪,俨然……坊间那演绎出“荀令君”一生的大戏已是不胫而走,其中的内容传到了这里,传到了荀府中每一个人的耳畔中。
“呜呜呜——”
隐隐可以听到唐夫人的啜泣声,这位昔日桓帝时期臭名昭著五侯之一的唐衡之女,如今已经成为了荀家的当家女主人,她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荀家的门楣。
此刻,她的心情是沉重的悲痛,仿佛是因为那戏剧中的一条条故事,让她无法克制的回忆起了那位翩翩儒雅的丈夫,那位一生汉臣的丈夫,那位让人可歌可泣、可敬可怜的丈夫!
“原来,这便是文若……他……他一生不纳妾的原因!”
是啊,当唐夫人听到第一出戏的故事时,她已经泪如泉涌……
——『不管谁笑我攀附权势,不管谁笑我傻,孩儿主意已定,誓娶唐氏为妻,且永不纳妾!我们荀家不改诺言,我荀彧一生宁死亦不改诺言!宁人负我,我荀彧绝不负人!』
这一句句……几乎让唐夫人泪崩。
“娘,那曹操提前两日迁都,更是大肆宣扬去祭拜父亲……他……他……他安得什么心?这还不昭然若揭么?”
幼子荀粲话引发了此间所有荀氏子弟的共鸣与同仇敌忾。
“是啊……我就觉得爹死的蹊跷,原来……原来……”
“二弟……”
“许他曹操如此做?就不许我等去说?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难道真相……就一定要被埋没么?”
说最后这句话的是荀彧的六子荀顗,说话间,他就疯了一般的往外闯……
而此刻,荀府的门外早已围了许多百姓,这些百姓都是来求证的。
但府院内,官府早已加派了官兵,这种时候……谁也出不去。
“你回来……”唐夫人大喊一声,让荀顗脚步一顿……
唐夫人接着吩咐,“大哥留下,其余你们各自回各自的房间,不许出来——”
“娘……可……”六子荀顗不服……却被大哥荀恽拦住,这位刚刚被曹操封为虎贲中郎将、嗣侯,即将迎娶曹操的女儿安阳公主的荀家大哥,他显得比任何一个弟弟都更成熟,也更稳重。
“出不去的……”他提醒道,“都听娘的吧,都下去吧,就当这一切……都与我们荀府无关”
荀恽的话落下……
一干弟弟即便是不愿意,却也只能垂头丧气的离开,六子荀顗、幼子荀粲更是气的在祠堂门前直跺脚。
终于,门外的脚步声渐渐的归于虚无,祠堂中只剩下唐氏与荀恽两人。
“娘……”
荀恽刚想说什么。
却见唐氏缓缓走到荀彧的灵牌前,然后轻轻的提起这令牌,小心翼翼的用丝帕擦拭掉其中的灰尘,又为灯下……填满了油。
这时,唐氏像是突然感觉到哪里不适,她捂住胸口,做出一副痛苦状。
荀恽仿似察觉了什么,连忙呼喊“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