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对方是张辽张文远,便是全盛时期的徐盛都未必是他的对手,更何况现在。
“公苗(贺齐),你冷静点儿……”蒋钦朝贺齐呼喊,连带着把手按在了贺齐的肩膀上,压着他那愤愤然的情绪:“庐江重要!可濡须口就不重要了么?若是破了濡须口,江东对庐江的补给也就彻底断了,还有……那张文远以濡须港口为跳板,退可与关羽内外夹击庐江,进则可进攻东吴的建邺城啊!吴侯不可能坐视濡须口失陷……江东也再凑不出一支像样的兵马了!”
这……
蒋钦的话虽句句扎心,但……这就是事实,铁一般的事实。
“可徐盛将军他……”
不等蒋钦把话说出,“砰”的一声,大门被推开,只见左肩还缠着厚厚绷带的徐盛,大踏步走入这官署之内。
“我徐盛不过是伤了,可不是残了,更不是死了……当今东吴蒙难,便是一江东小卒亦有保家卫国、安邦守土之心……何况是我徐盛耶?昔日伯符将军于我有重恩,我亦答应过伯符将军——犯大吴疆土者,盛必击而破之!吾势要将这长江天险铸造成我江东铁壁!”
徐盛一口气说了许多……
言外之意,无外乎是——战,战,战!
这一番话也顿时点燃了整个官署所有文武的热血与豪情。
唯独贺齐双拳握紧,口中喃喃:“徐……徐将军……”
其实贺齐想说的是——『对方可是张辽啊!是那八百破十万,是那让江东小儿止啼的张辽张文远哪!』
可话到了嘴边,贺齐还是把这话咽进了肚子里。
徐盛却仿佛心里头透亮似乎的,他拍了拍贺齐的肩膀,“那边是张辽,这边是关羽,你、我都不轻松……”
“我担心的是……”贺齐总算把心里的话和盘托出,“我担心的是……是那张辽使诈,若……若他是围魏救赵,他的本意就是围濡须口而打援呢?徐将军肩伤尚未痊愈,这要遇上张辽了,岂不是凶……”
凶多吉少这四个字,贺齐只开了个头,就被徐盛更高的声调给遮盖了下去,“公苗,我知你是为我好,可……局势已经到这一步,哪怕那张辽以逸待劳,做好了埋伏,那我们就不去救援了么?就眼睁睁的看着整个东吴被切割,被瓦解么?既现在的局势是攻守难顾,进退两难,那么……就以攻为守,破敌卫江,有死而已!”
说到这儿,徐盛最后用健康的那支胳膊重压在了贺齐的肩膀上,他的目光如炬,“我带走这两百艘战船后,庐江的水军数量上也就没什么优势了,你与公奕(蒋钦)千万要万事小心,你、我不灭,东吴总会有希望,你、我若灭,那才是狂澜既倒,无法挽回……这里,拜托了——”
说话间,徐盛已经取过孙权的诏书,然后转过身,高举着诏书,一边向外走,一边高喊。
“吾辈从军卫国,早置生死于度外,如今之敌,恐怖如斯,盛欲迎难而上,愤而击之,若败——有死而已!”
徐盛那嘹亮的声音响彻于庐江之地,响彻于那江畔一艘艘楼船,艨艟战船之中。
这一番话,这一番话的气概,让所有人闻之,肃然起敬——
……
……
“以大鸟菖蒲为两翼,头身皆毛,领环钮,飞百步,落——”
柴桑城郊,关羽与徐庶均抬着头,在眺望着什么,原来是天穹上有几支巨大的风筝,这也引得徐庶的一番感慨。
至于他感慨的乃是王莽新朝时期的一件“趣事”。
那是新朝王莽天凤六年,为了攻打匈奴,王莽下令招募权贵。
有一天,有人说他会飞,王莽很高兴让他当场展示,该男子随后在长安进行了飞行表演……
简单来说,就是将人绑在一个巨大的风筝上,然后借着风在天穹中翱翔……直飞了百步,方才落下。
这事儿在《汉书·王莽传》中有所记载,故而徐庶看到天穹上那巨大的风筝后会第一时间想到这个,也发出如此感慨。
顺着徐庶的话,关羽微微颔首,“如果按照元直感慨的这些,那或许云旗提及的,人在经过训练后,真的能借助这大风筝飞翔于天际,也绝非子虚乌有之言……”
“哈哈哈……”闻言,徐庶笑了,“云旗公子还是带给人太多惊喜了,他说的话,无论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儿,我都愿意去相信……”
哈哈……
关羽也浅笑出声,只是这笑,不知道是因为儿子的骄傲,还是因为汉室复兴就在眼前……
而随着笑声的落下,他感慨道:“云旗来信说,飞球可以在襄樊战场乃至于淮南战场大方异彩,是因为这边的平原、盆地多,丘陵、山峦少,可若是在巴蜀之地,那里多山……飞球太大不好施展,若是飞的抬高,一座座山峦又遮住了飞球的视线……故而……若是能让人借助风筝翱翔于天际,将目标变小,那便能翱翔于山峦之间,也就间接的能达成飞球制空的效果!”
“想不到……”徐庶感慨道:“想不到云旗已经把目光转向了巴蜀战场……”
“我这儿子总是看的远也想的远,或许在他看来,单荆州一路或许能重挫逆魏,但无法彻底击溃逆魏……未来的南北对峙,汉中战场、襄樊战场、淮南战场,只有这三处齐攻,三处连战连捷,方才能让逆魏顾此失彼,根基动荡——”
随着关羽这么一番话,他的眼睛迷成一条缝,俨然……如今的时局来看,云旗的这个战略构想已经迈出了一大步……
距离最终实现还差两步。
一步是灭东吴,一步是克汉中!
毫不夸张的说,汉室复兴的希望之光已经出现了——
正在关羽与徐庶一边看风筝,一边感慨之际。
周仓快步赶来:“二将军……庐江那边,敌军的船舶动了……”
唔……
关羽的眼眸刹那间凝起,他与徐庶彼此互视,然后直接道:“去大帐中说——”
不多时……
关家军的中军大帐内文武齐聚……账外关家兵士森然伫立,戒备森严。
周仓的禀报声隐隐传出,“今日一早,庐江城外皖口港……敌军的船舶正在调动,约有半数的战船与水军踏江北上,似乎是要去支援濡须口……船舶上除了‘吴’字大旗外,‘徐’字大旗迎着江风招展,俨然……此次领军去救援濡须口的是徐盛。”
“徐盛……”
当周仓把情报悉数禀报之际,关羽重复了一遍敌将的名字,然后像是早有准备般,当即吩咐,“传我军令,全军摇旗呐喊,做出随时进攻的迹象……”
“喏!”周仓领命就去安排……
在这样的气氛下,关平、关银屏、王甫等人自然也能感受到大战一触即发的急迫感。
纷纷请命点兵破敌……
关羽只说让他们各司其职后,就吩咐这些儿子与副将退出了大帐,一时间,整个关家军的气氛变得紧张了起来……
倒是唯独这大帐中剩下徐庶与关羽两人表情和缓,一如既往的谈笑风生。
待得账外离去的脚步声渐渐的消散,仿佛看穿一切的徐庶方才一边捋着胡须,一边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只听闻过昔日官渡之战前,关公白马斩颜良,不曾想,那白马神迹……又要在这庐江-濡须口战场再度上演!”
徐庶看出了虚实,也看懂了关羽的计划,这点关羽并不意外,他踏步向前走到了那舆图处,伸手指向了庐江通往濡须口的水道上。
俨然……意思再明确不过,在关羽与张辽连番的调度下,吴军已然分兵,这是以弱敌强时的大忌,他们势必在这水路折戟——
徐庶的眼芒也扫向那舆图处,“又是一次白马之战哪,只是唯独可惜,这次斩杀贼首,立下不世功勋的不再是云长了。”
“是关某这儿子斩的,那便与关某斩的一般无二——”
关羽只留下这么一句。
俨然,他并不居功,也不居傲,而是饶有兴致的望着舆图,似乎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颇有兴致,且迫不及待。
倒是徐庶……
从关羽的话中,他听出了几许意味深长。
比如,关羽说……这徐盛是他儿子斩的?儿子……自然便是关麟了!但……事实上,在此间水道设伏的不应该是张辽张文远么?
俨然,关羽的话……是话中有话。
这计略更是将本求利、树上开花!
……
……
“咳咳咳……”
一艘东吴的楼船上,这已经是徐盛在江面上行驶的第二日,船队行驶的速度不快,同时又极尽小心。
徐盛是个勇武之士不假,可他却也是个谨慎的人,他那鲁莽的性子早在昔日追随孙策时就被强行更正。
如今的徐盛,一切都以“稳”为主。
倒是因为这楼船上的江风,还有并未痊愈的身子骨,徐盛染上了风寒,从一早起就咳声不止。
说起来,这种风寒来得快,去的也快,但问题就出在……这是在船上,江风不断,保暖、温水、药材都是难题,故而……一时半会儿,这咳嗽也是止不住。
“将军……按照如今的行船速度,需得再有两日才能抵达濡须口……”
副将正在向徐盛禀报着什么。
徐盛眯着眼,仿佛一日一夜思索进军路线与破敌方略的他,此刻有些微微的跑神儿,思绪像是神游到二十年前。
徐盛本是徐州琅邪莒人,是因为曹操在徐州彭城的大屠杀,这才被迫逃难,迁徙到江东。
徐盛不是什么名门子弟,从小到大唯有一身蛮力,是曾经村落里公认的最能打,最莽的一个。
他有一个妻子,父母也健在,都随他一起迁徙而来……
每每春天到了的时候,父母就带着他的妻子去田间忙活……
田野中,一个肤色白皙,微微透漏着一点蜡黄的少女独自用木具翻地,很多时候,成为了这江东地里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灼热的烈日下,他的妻子会用手臂上那灰旧的衣袖擦拭着眉宇上的汗珠,最多休息一刻钟,又要埋头继续用瘦弱的细手挥舞着木具。
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一家的顶梁柱,也就是徐盛他……放弃了地里的农活,毅然决然的去从军。
那还是孙策来此征召,孙策提到一句:
『——在这乱世……没有显赫的门楣,没有达官显贵的举荐,那想要出人头地,只有一条路,就是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然后封妻荫子,光耀门楣。』
徐盛永远忘不了孙策的另一壶句话:
——『谁特么有显赫的门楣?可没有,我们就放弃了么?与其去自怨自艾,不如……就让我们自己去做这个显赫的门楣,去让子孙后代受益!』
这种振奋人心的话语,无疑……让深处于底层的徐盛深受鼓舞……
毅然决然的投军。
最初,他只是一个小卒,每日就是训练武艺,就是不断配合着其它新兵磨合阵型……
他了解在军中,伍人一伍设伍长,十人一什设什长;
再往上还有统领五十人的屯长,有统领一曲五百人的军侯,有统领两曲的军司马;
再往上还有校尉,有牙门将,有副将,有将军——
徐盛的主公孙策的父亲孙坚……就是从一名小卒做到了将军;
徐盛最崇拜的白起,也是从一名小兵做到了大良造!
他们可以……徐盛也可以!
怀着这个目的,徐盛每次训练都比人认真百倍、千倍,特别是那些杀敌的技巧,一月下来,便是那些军营里的老人都感觉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