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止不住的大笑,鲁肃也不由得啧啧称奇。
——『诸葛子瑜生了个好儿子!』
——『好一个添字得驴!』
此刻的诸葛恪拱手朝向父亲,“吴侯厚爱,赠父亲一头驴,父亲也的确当领此驴绕殿一周,以示主公对我诸葛家的厚爱!”
噢……噢……
诸葛瑾这才反应过来,“臣拜谢吴侯……”
“哈哈!”孙权的表情也由怒转喜,他止不住的笑道:“好一个诸葛瑾之驴,既如此,这驴就赐给你们诸葛家吧,圣人言‘见贤思齐’,诸葛子瑜千万要铭记,见此驴亦要好好的‘思虑自醒’一番哪!”
“臣牢记……”诸葛瑾连忙拱手。
就在这时。
——“啊呃——啊——啊呃——啊。”
不知道为何,这头驴突然兴奋了起来,叫个不停。
诸葛恪连忙道:“小子也替家父谢过吴侯,可……孩儿听闻,驴有三叫,方才上殿时,此驴‘啊啊啊——呃——’的叫声,那是求救之叫!”
诸葛恪竟真的在学驴叫……
叫声罢,他继续道:“除此之外,‘啊——呃——啊——呃’的叫声则是受惊之叫,此时的‘啊呃——啊——啊呃——啊’乃是驴子的求爱之叫!”
言及此处,诸葛恪挺直了胸脯。
“看来……我家这驴是想母驴想疯了,小子恳请吴侯允准我与父亲告退,既是吴侯赐驴,我与父亲当为这驴择一枚良配啊!”
此言一出,满座又是一阵大笑……
就连孙权也忍不住拨动了下他那紫色的胡须。
过了片刻,他依旧笑着道。
“准了!”
言及此处,他不忘望向诸葛瑾,“子瑜有子如此,也难怪‘蓝田出产美玉’,还真是让孤惊喜啊!”
就这样……暗藏杀机的廷议落下了帷幕。
这边厢,孙权心满意足,散朝后,他特地留下鲁肃商议如何善后这烂摊子。
那边厢,诸葛瑾与诸葛恪牵着驴走在回府的路上。
只不过,方才侃侃而谈的诸葛恪,此刻却是沉默不语,一言不发,像是一下子就变得阴郁了许多……
诸葛瑾几次问他话,回应的均是沉默。
终于,诸葛瑾脚步一顿,转过身,满是担忧的望向这“蓝天美玉”一般的儿子,“恪儿这是怎么了?”
诸葛恪咬着牙,其实,此刻的他后槽牙正在“咯咯”直响,他是恨的牙痒痒啊!
他抿着唇,踟蹰了许久,方才靠近父亲一步,压低声音问道。
——“如此东吴国主?毫无担当!”
——“父亲效忠于他……有……有意义么?”
此言一出,诸葛瑾一把捂住了诸葛恪的嘴巴……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
……
第89章 可知我诸葛一脉,家学渊源
廷议散去,孙权单独留下鲁肃。
孙权的脸色又变回了起初的阴冷怪戾,他沉声问:“子敬觉得如何?”
鲁肃拱手,“臣不知吴侯说的是哪一件?诸葛子瑜父子,还是……如今的东吴局势?”
孙权沉吟,“都有,你分别说说。”
鲁肃露出几许担忧,“方才吴侯牵驴而出,是有些过了,若非那诸葛恪解围,诸葛子瑜势必蒙受奇耻大辱!”
“更何况,如今,因为这合肥赌约的事儿,坊间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更有人说,这本就是诸葛子瑜与其弟诸葛亮布下的一个局……肃虽知子瑜不是这等两面三刀、朝秦暮楚之人,可难免此番蒙受如此奇耻大辱,心生怨恨……或许,或许……会不忠于主公!”
不等鲁肃把心头的担忧全盘吟出,孙权打断道:“子敬勿虑,孤与子瑜君臣多年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负孤,犹孤之不负子瑜……他为人非道不行,非义不言,恩如骨肉,深相明究。”
“当初孔明出访吴国,我让子瑜留下他。子瑜对我说:‘弟弟已经跟随他人,义无二心。弟弟不会留下,就像我不会离去一样。’这话别人不信,但孤信他!再没有人,能像子瑜般与孤神交久矣,这不是一次‘羞辱’可以改变的!子瑜于我,必定生死不渝!”
讲到这儿,孙权顿了一下,语气愈发沉重,他沉吟道:“张辽威震逍遥津,孤十万大军丧胆还……整个东吴,也只有他能替孤背下这‘无能’的头衔,挡下那流言蜚语!”
“砰”的一拳。
似乎是说到了痛处,孙权猛地一拍案几。
那案几上缺了的一角尤自清晰。
鲁肃一阵唏嘘……
他感慨道:“谏而不犯,正而不毅,将命公庭,退忘私位……诸葛子瑜可堪名士之风,只是……”
随着他对诸葛瑾的赞誉,一个“只是”将话锋骤转。
孙权抬眸,“子敬是担心……诸葛元逊(诸葛恪)这个尚未及冠的年轻人?”
“蓝田美玉,添字得驴……”鲁肃感慨道:“整个东吴,像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有谁能如此睿智呢?可……如此才俊往往锋芒太盛,难免受不得委屈。”
“呵呵……”果然,孙权眸光一冷,他沉吟了片刻,方才开口:“果真睿智么?”
“吴侯的意思是?”
“此乃诸葛瑾……之驴!”孙权把重音都停留在“之驴”两个字上,他侃侃道:“我若是他诸葛恪,绝不会添上那一笔!”
言及此处……
孙权的眸光突然变得犀利了起来。
鲁肃亦是微微摇头。
此子锋芒太盛,不识藏匿……是祸非福!
……
……
河边,流水潺潺,落英成曦,诸葛瑾与诸葛恪,一大一小在一起擎着鱼竿,注视着被夕阳染红的水面。
诸葛瑾已经脱下了官袍,取而代之穿着的是“白身”才会有的粗布短衣,还挽着袖角。
诸葛恪却有些漫不经心……仿佛心思完全都没有在这垂钓上。
诸葛瑾率先开口,“知道为何带你来这里钓鱼么?”
诸葛恪不假思索,“古之贤者都爱钓鱼,姜太公八十了还钓鱼呢?父亲是带我追慕先贤嘛!”
“呵呵……”诸葛瑾笑了,可渐渐的,这笑声变成了苦笑。
“父亲怎么了?”诸葛恪注意到了诸葛瑾表情的变化,连忙问道。
诸葛瑾感慨道:“姜太公钓鱼是为了等周文王,可方才,吾儿把为父的周文王给弄丢了!”
这……
诸葛恪反驳道:“虽言听计从,却毫无担当,遇事拿别人来挡?又有什么用?若周文王如此,姜太公有六次兵败如山倒,是不是,就要被周文王羞辱六次呢?”
诸葛瑾笑:“周文王一怒,拿姜子牙撒气,可姜子牙的儿子不服气呀,也拿姜子牙撒气!”
这一对诸葛父子之间,百无禁忌……
想到什么就聊什么。
什么姜太公、周文王,什么服气、撒气……统统都可以说。
“孩儿只是替父亲不值!”诸葛恪撇着嘴,“二叔在刘皇叔那儿,何曾受过这份委屈?待会儿回去了,我就将那驴杀了,今晚咱们吃驴肉。”
“那驴,吴侯可是起名‘诸葛瑾’,岂能说杀就杀?”诸葛瑾感慨道。
“杀了、吃了以后,江东的父亲就死了,活下来的父亲与我一道投刘皇叔好了……让那孙权后悔去吧!”
诸葛恪的确有才华,可有才华的人往往都很自负,更会有属于自己的那份风骨。
他能忍到现在,已经是够给父亲面子,够给孙权面子了。
倒是诸葛瑾,越发的语重心长,“别人赞誉吾儿时,吾儿总说‘可知我诸葛一氏,家学渊源’……但你又知道,何为诸葛一氏?何为家学渊源?”
这……
诸葛恪眨巴了下眼睛,做好了听长篇大论的准备。
诸葛瑾侃侃道:“我诸葛氏一族世居徐州琅琊,先祖诸葛丰自幼聪慧,读经阅史,和你一样被喻为神童,在元帝朝时就做到了司隶校尉、光禄大夫,却因为性情刚正不阿,对贪官污吏、阿谀奉承之小人恨之入骨,后因弹劾权臣,被降为城门校尉,不久被免官,贬为庶人!”
“其后他诞下二子……长子,就是你的祖父诸葛珪,次子,是你族弟诸葛诞的父亲诸葛玄……其中,你祖父做到泰山郡丞,后又因性情刚正,弹劾权臣而被杀害。他死时,你父亲我年仅十三岁,你叔父孔明才八岁……”
“至于我那叔父玄,则去做袁术属吏,官至豫章太守……却因为识主不明,在袁术称帝覆灭后,被朝廷另外人选取代职务,诸葛氏一族至此没落。”
诸葛瑾侃侃而谈,诸葛恪却眨巴着眼睛,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父亲说这些干嘛?”
诸葛瑾也不解释,只顾接着讲,“你难道没有发现么?从先祖诸葛丰起,到你祖父珪、祖父玄,我诸葛氏一族可曾有过崛起?可曾有过兴旺?这是因为什么?”
“因为……”诸葛恪本想说,是因为先祖、祖父的刚正不可,不识阿谀奉承之术。
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孩儿知道了,是我诸葛家从来没有靠山!亦或者是……如祖父玄,选错了靠山!”
“善!”诸葛瑾欣慰于儿子能悟到这一点,“就是因为我诸葛家没有靠山、选错了靠山,这才使得我诸葛氏一族从来无法跻身当世名门,如此这般,莫说诸葛一脉延绵千古,就是苟全性命于乱世也是奢望。”
“也正是祖父玄悟透了这一点,才特地嘱咐为父、你二叔、你三叔,你诞叔……将他于这乱世,于这官场的感悟微微阐述……当此乱世之中,若要诸葛氏一族延绵永续,那就必须得找到靠山,但天下纷争?谁能判断出,最终鹿死谁手?”
“若然如袁术般选错,那诸葛氏一族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便是为此,担心选错,索性就分散去寻找,去分而投奔这些诸侯,只要诸葛一脉中,有一个靠山找对了,凭着诸葛氏一脉家学之渊源必定能做出一番功绩,诸葛氏一族的门楣便能兴盛不衰!”
噢……
听到这儿,诸葛恪总算懂了,“这就是为何二叔、三叔投奔了刘皇叔,诞叔在北境曹操手下做官,父亲却在东吴……在吴侯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