膀大腰圆的主厨,喊道:“明公欲观龙鱼,取龙鱼来。”
一条近三尺长的金黄鲫鱼在水桶中游弋,这是他今日向渔妇买的极品鲫鱼,专门为刘表制作他拿手的鱼脍。
鲫鱼,淡水鱼,音同‘吉’,有吉祥之意。秦汉之时,鲫鱼乃是鱼中上品,冬日季节,鲫鱼肉浓子多,喜宴上必用鲫鱼为菜肴。
同时鲫鱼之所以会有金黄颜色的皮肤,也很简单。因为后世的金鱼与鲫鱼同一品种,在野生环境下,鲫鱼多为绿褐或灰色,随着各种各样的变异,金黄颜色的鲫鱼虽少,但不代表没有。
少顷,金鱼被主厨端上筵席。
刘备望着水中游弋的金鱼,感叹说道:“真乃极品,备能食此鱼,实是毕生幸事。”
待观赏过后,主厨将龙鱼重新拿回后厨,开始娴熟地杀鱼,用刀猛击鱼头,然后逆向刮鱼鳞,去鱼腥线,除鱼鳃。
接着锋利的菜刀从背部开刀下去,继而劈开鱼头,鱼身猛地掰开之时,只见一束沾满血迹的巾帛躺在鱼腹里。
转瞬间,主厨脸色猛地苍白,嘴里念叨:“水神赐书!”
“水神赐书了。”
整个后厨震动!
……
少顷间,侍从连滚带爬地闯进筵席当中,将带着鱼腥味的巾帛交到刘表手上。
“主公,龙鱼腹中藏有巾帛。”
刘表拿过巾帛一看,脸色骤然大变,继而神情恐慌,眼前不由发黑。
“夫君!”
“明公!”
见刘表神情如此,众人团团聚集过来。
“子报父仇!”
刘琦瞄到上面的内容,失声喊道。
刘备震惊异常,发挥传统技能,失手将手中的筷子掉落地上,惊恐说道:“水神赐书,非福即灾。”
浓妆艳抹的蔡夫人看着带血巾帛,歇斯底里喊道:“怎么回事?”
即便是蒯越听到‘子报父仇’四字,脸色也是大变。
上位乱成了一团!
刹那间,‘水神赐书’的消息传遍整个筵席,宾客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联想到前些日襄阳城内流传的那首童谣。
霍峻听着杂乱的周围,吐了口浊气,拾起筷子,安心吃着菜肴,品尝着美酒。
不得不说,筵席上的菜肴味道甚好,若是没有这帮吵闹的众人,而是搭配上静谧的婚礼,当就是最美的事了。
伊籍瞪大眼睛,转头看向身侧专心吃鱼的霍峻,咽了口口水,唤道:“仲邈?”
“怎么了?”
霍峻扭头看向伊籍,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此等美味不吃,也太过可惜了!”
伊籍感觉浑身燥热,端起酒盏灌了几口,平复心情。
而此时,坐在偏僻角落的诸葛亮,盯着恍如没事人的霍峻,凝起了眉毛。他今日之所以来赴宴,不是他猜到霍峻的谋划,而是他想看看霍峻又会使用什么计策。就如同他所说,来这里看热闹而已。
纵使他想过各种可能的计策,但也没想过霍峻会出这招!
似乎感觉到诸葛亮的目光,霍峻扬起嘴角,向诸葛亮敬了樽酒。而诸葛亮也是远远的回敬。
一人下棋,一人观棋!
酒尽腹中,霍峻这才慢慢悠悠地站起身子,拍了拍伊籍肩膀,说道:“鱼腹藏书,实乃天意,而非人为,届时有劳机伯兄了。”
说完,霍峻挤入人群中。
“诺!”
语气虽轻,但传入伊籍耳中却是如重锤一般,让他不敢违背。
诸葛亮望着胸有猛虎,神情自若的霍峻,不禁感叹道:“概张子、犀首之风莫过如此!”
霍峻挤过人群,隔着一排人头,便见蔡夫人在刘表身侧痛哭,痛骂孙权。次子刘琮因突发鬼神之事,神情显得颇是惶恐。刘备在刘表身侧,让他小心鬼神之事。蒯越、蔡瑁指挥着众人,维持秩序。
“当如仲邈之意也!”
王粲垫着脚看热闹,以弱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霍峻笑而不语,将手搭在佩剑上。
缓过神来的刘表从榻上起身,愤怒说道:“传令众人,议征讨江东之事。”
荆楚霸主的气势喷涌而出,仿佛告诉众人,衰老的雄狮依旧是雄狮。
“诺!”众人肃声应道。
看来汉水可以不用出石像了!
第30章 主角
婚宴筹备的多隆重,结束的就有多草率。
红色布置的婚宴现场,刹那间变成了议事大堂。刘表背后的‘囍’字,在霍峻眼中似乎都透露着狼狈之感。
刘表居中而坐,刘备、刘琦各居左右,两侧文武并座。众人神态各异,蒯越深思此事缘由,刘琦急躁不安,刘备稳坐席上……
半晌后,刘表目光肃然,说道:“前有童谣预言,后有水神赐书。此或乃天神所降预兆,我等宜当从之。”
蒯越沉吟少许,拱手说道:“明公,鱼腹藏书之事,真假难知,恐是有奸人作祟。今若仅凭一张巾帛,一首童谣,便发兵江东,与孙氏开战恐过犹不及。”
蒯越凭借自己的直觉,他总感觉有股力量在强行推着刘表向孙权开战,而这股力量并非属于自己这一方。为了知道这股力量的源头,他必须出声反对,看能否将此人逼出来。
早得霍峻拜托的王粲,拱手说道:“启禀明公,蒯君侯之语恐有偏颇。荆州之中谁能与孙氏仇?以粲观之,除明公外,无人与孙氏仇。孙氏虽是残暴,然结怨之人多是江左大姓。”
“若勉强说之,孙坚所杀荆州刺史王睿、南阳太守张咨,与孙氏有仇,然王、张二人又非是荆州之人。故而蒯君侯所言有奸人作祟,不知所指何人?”
王粲从利益得失的角度去反驳蒯越不合逻辑的地方,既然可能是有人作祟,那就必然是受损利益者为了报复。
“嗯!”
多疑的刘表盯向蒯越,似乎在怀疑什么事。
蒯良及时出列,拱手说道:“明公,昔秦末陈胜、吴广二人,为求兵众附和,蛊惑人心,曾行鱼腹藏书、篝火狐鸣之事。今事同前人,不可不备,且有无鬼神都需深议。”
蒯良话音刚落,伊籍出言反驳说道:“蒯主簿言事同前人,然若真有奸人作祟,其又怎不知此事?若籍乃奸人,必改行他事,以来蛊惑人心。”
说着,伊籍朝向刘表拱手,说道:“主公,天神降兆,不可不鉴。且是在大喜之日,降此恶兆,可见祸患不小,当以御之!”
“正是!”
霍峻站起身子,沉声说道:“世间本有鬼神之事,高祖皇帝斩白蛇起兵,身怀天子之气,败项羽,扫荡群雄,建我大汉基业;又世祖皇帝,昆阳之战,新莽雄兵百万,幸得营头星坠,其下覆军,流血三千里,兴我大汉基业。”
“敢问两位,若世间无鬼神之事,我高祖、世祖二帝何以统御天下?”霍峻斥问道。
“明公,恕峻直言,不以鬼神言之,就以利弊而论。我军征讨江左,其利大于弊也。”
霍峻这番站在制高点上的口舌输出,让蒯氏兄弟无话可说。高祖斩白蛇起义还能探讨下真假,但那世祖皇帝召唤陨石降世,又怎么说得清楚。
霍峻手按长剑,在中央踱步,说道:“据峻从江左商贾口中得知,孙氏与曹氏早有姻亲,豫章太守孙贲之女乃是曹操二子曹彰之妻,曹操又以弟女配孙策幼弟孙匡。”
“去岁曹操借破本初公之威,遣使向孙权索求质子,今孙权恐早已遣质子北上。”
“什么?”
“孙曹联姻?”
此语一出,众人震惊不已。孙曹之间联姻的秘闻,仅少数人知晓。若非霍峻亲口说出,刘表与荆州官吏哪里知道这种秘闻。
见众人如此,霍峻嘴角微上扬,这就是他手上另外一个炸弹。若非他有后世的记忆,否则他也不知道孙曹在早期联姻过。至于质子一事,他不知道真假,不过两句真话夹杂着一句假话,谁又能分辨出来呢!
刘表脸色已然有些变化,若孙氏与曹氏真有联姻,那岂不是荆州的北面、东面都是敌人。曹操南下,孙权西进,那他这也不用玩了。
蒯越、蔡瑁二人对视一眼,也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忧虑,没想到在南方除了他们,江东也有人和曹操眉来眼去。
此时的蒯越也彻底明白了霍峻的目的,他们支持刘琮,而霍峻、伊籍他们支持刘琦。利用这些事,谋划攻打江东,扶刘琦继承荆州之位。
蒯越看向霍峻,心生忌惮,此子不能留在襄阳,若留在襄阳必毁他们之事。
刘表把目光投向刘备,试图想要求证什么。毕竟刘备可是来自许昌,在曹操身边呆过。
刘备向刘表拱了拱手,说道:“使君,霍参军所言不差。曹氏与孙氏早有联姻,两家关系亲密,宜当有所防备。”
气愤之下,刘表重捶了下凭几上的扶手,以泄不满,说道:“曹操、孙权!”
看了一夜的戏,刘琦起身出列,说道:“父亲,孙氏与我荆州多有仇恨,今琦愿率兵出征江东,令左将军为佐,以扬我荆州之威,挫孙、曹二家之谋,并防恶兆之事。”
见此情景,蒯越暗叹不妙,如果让刘琦掌了兵权,刘琮就危险了。那么他们以荆州为资,投靠曹操的目的也就落空了。
蒯越闻声而出,说道:“启禀明公,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今我等不晓江左深浅,万不可轻易动兵,且长公子少知战场拼杀之事,若遭兵败,非同小可。”
说完,蒯越连忙摆弄手势,示意蒯良、蔡瑁、张允等人出场吆喝。
“明公,今岁刘使君出征中原,军资耗费不少;且交州征战不休,百姓疲倦,恐难出兵攻吴。”蒯良说道:“明公征讨江东之事,当从长计议。”
张允也站了出来,说道:“明公,曹操虎踞中原,若无刘豫州镇守,谁可敌之?且刘豫州不识水战之法,虽于治军有益,然水军厮杀谁可胜任?”
“江东将士悍勇,我军将士不如。急攻之下,说不准勾结曹操南下进犯,届时荆州则危矣。以我等观之,江夏增兵防备即可,北方曹操方是心头大患。”张允说道。
在亲信的连番劝说下,刘表又心生迟疑。相较于霍峻、刘琦二人,刘表可是常年依仗这些襄阳人,他们的话语权在荆州中颇重。
见状,霍峻大笑几声,吸引众人的注意力,手扶长剑,再次阔步而出,说道:“明公,襄阳诸公之语,看似稳妥,实乃取死之道。今之天下恍如战国,诸雄伐交频频,强则强,弱则亡。”
“琦长公子统率大军征讨江东,乃是为荆州大业而思。其水战可由黄太守相助,陆战可使刘豫州辅佐。黄太守者,射杀江东猛虎孙坚之人,镇守江夏数年,今虽年迈偶有败绩,然因江左势众而已。刘豫州者,破黄巾,救徐州,杀车胄,横行中原,实乃大将。”
霍峻挺拔的英姿然成为了众人眼中焦点,今夜他才是这出戏的主角。
“琦公子有此二位相助,即便难破江东,但亦可不败。”霍峻自信说道。
“父亲,霍参军所言极是!”刘琦说道。
继而霍峻看向众人,提拔音量,说道:“至于中原局势,峻窃以为河北二袁虽是对立,然河北兵力雄厚,曹操亦难急下。今若不起兵伐江左,又待何时?”
“粮草之事,峻有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荆州富庶,怎无伐江左之军粮乎?故皆在明公一念之间。”
说着,霍峻向刘表拱手,语气诚恳说道:“明公,今大喜之宴,天却突降恶兆,实乃天神昭示,此天意之胜也;江左孙氏,郡县不顺,贼寇不宁,而我荆州政通人和,此乃人和之胜也;大江之水,荆州居中,江左居下,顺江而下,此乃地利之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