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初过,王平从山头沿着山坡奔跑而下,行至半山腰,说道:“将军,夏侯渊率部杀来,将至汉山脚下。”
霍峻从石岩上站起来,俯视山下,却是能见远方黑压压的一片军队,步卒恍如蚁聚,骑卒恍如游鱼。队列中矛戟如林高举,旌旗蔽日,声势颇是浩大。
“夏侯渊?”
霍峻淡淡而笑,就是不知夏侯渊如果知道他出现在这座山上,会有什么神情?
是惊恐,还是惊吓?
惊喜怕是不会有了!
手搭在剑柄上,霍峻吩咐说道:“子均按计划行事!”
“诺!”
王平严肃着脸,拱手应道。
对于眼前这位‘将军’,王平追随多日似乎有所察觉其真实身份。然越是知道将军的身份,王平愈发严肃恭敬,凡军中之事亲力亲为,生怕出了差错,惹怒了将军。
顺着狭窄的山道趋步下行,王平沿着招呼賨人士卒于山林间备战。
此时曹军游骑已至汉山山脚,得见蛮夷模样打扮的南卒放弃被他们裹挟走的百姓,往山上惶恐奔走。同时山上也有几名百姓,趁机从山上逃了下来。
游骑抓了几个了解细情的百姓,详细询问清楚后,带着他们去见夏侯渊。其余游骑散开绕巡汉山,观望汉山上的南军动向。
“将军!”
斥候策马行至夏侯渊跟前,汇报说道:“我军俘获逃亡百姓,其被南贼强掠上山,修筑工事。其众趁局势混乱,方才从山上跑了下来。”
夏侯渊挥了挥马鞭,问道:“今山上情况如何?”
百姓颤颤巍巍,说道:“启禀将军,山上应有数千人,其中大半是蛮人,欲修筑工事,碍人手不齐,故下山掠民。”
夏侯渊眯着眼眺望汉山,问道:“可知山上军士甲胄器械粮草如何?”
百姓深思良久,说道:“启禀将军,蛮人多是无甲,多持弓矛为兵。汉人军士有披甲,或皮甲、或铁甲。其中他们所携粮草不少,似乎可食颇久。”
“上山道路险峻何如?”夏侯渊问道。
百姓说道:“从西、北二面上山缓,东面临山丘坡势较陡。”
“可还知其余军情否?”
百姓要摇了摇头,表示他只知道这么多!
夏侯渊挥手示意放走这个百姓,说道:“敌寇兵寡,募蛮夷为卒。但身临险境,蛮夷又岂能为南贼效死力乎!”
赵昂挽住缰绳,说道:“将军,今兵至汉山,不知有何方略?”
夏侯渊沉吟少许,说道:“黄忠以蛮人为驱,蛮人寡有军纪,贪生畏死,不利则退,兵顺则进。今若遣精锐攻山,溃其军心,或许能破敌取胜。”
说着,夏侯渊指向北坡,说道:“蛮人多守北坡,今当佯攻西坡,实攻北坡。待北坡被破,汉山可下矣!”
赵昂略有忧虑,说道:“巴中蛮夷多是賨人,賨人勇武善战,攻北坡怕非明智之举。将军何不如于山下修筑鹿角,与敌对峙。待朱将军破敌取胜,再回援攻山胜敌。”
夏侯渊摇了摇头,说道:“成固之中,有南军五千人。事急之下,恐会来援。且修缮鹿角,敌军安会坐视不理?今当趁敌军立足未稳之际,发精锐登山攻之,斩将夺山。”
“至于賨人,其比羌人又是如何?”
说着,夏侯渊脸色微沉下来,说道:“某帐下兵卒精锐,若短兵相接,必非我军之对手,当不足为惧。”
賨人善战,但比羌人如何?
陇西的羌人见到他都要打哆嗦,賨人又何需畏惧?
一旦賨人与曹卒正面接战,失败的必然是賨人。
当然这与夏侯渊打仗风格有关,宜兵贵神速,今黄忠以蛮汉杂兵守山,又是疲惫,这不敢攻山,这不是他的风格。
夺取汉山,斩杀黄忠,全歼白毦军。将黄忠首级及那百毦军旗扔到沔阳、成固二城下,陆逊、宗预二人必然归降。
赵昂持鞭拱手,说道:“既是如此,昂请命督战,将军率军于山脚接应!”
夏侯渊沉吟少许,说道:“可从伟章之语,某率军士于山脚接应。”
“诺!”
待赵昂领一队人马走,从吏问道:“将军于山脚接应,当修缮鹿角否?”
“鹿角岂能不修?”
夏侯渊沉声说道:“我军今虽攻山,但不知胜负如何。以免兵败,当修缮鹿角,以接应山上军士。”
“诺!”
第336章 汉山斩夏侯
《六韬·豹韬》:“林战之法:率吾矛戟,相与为伍;林间木疏,以骑为辅,战车居前,见便则战,不见便则止。”
“呜!”
在浑厚的鼓声中,曹军军士闻声而动,缘山进攻。其部队以什伍为单位,以弓弩手为表,矛盾手为里。
汉山树木茂盛,多林木、山石,曹军士卒沿着山道缓慢前进,互相掩护着。弓弩手警惕周围山林,随时准备将手中的箭矢射出。
数千人队伍在山脚列阵看似密布吓人,但入了汉山则被山林所吞,被树木、山道切割,变得稀碎,难以发挥军阵之威。
随着曹军军士不断涌入山林,视线所及间,山林间有众多人影若隐若现,其以木板为楯,身袭麻布,手持弓弩,口中吆喝着什么不知名的词语。
“在那!”
曹军校尉李质手指賨人,高声呼喊,示意弓弩手朝那射击。
然不待他说完话,賨卒于林间四散而走,即便背负着板楯,奔走速度却丝毫不慢,陡峭难行的山道,对于他们而言如履平地。奔走间,賨卒于山林穿梭,还能将箭矢精准射出。
“嗖嗖!”
百余根箭矢穿过树木,射向缘山而攻的曹军士卒。今下这些曹军士卒依托树木稀疏分布,并不密集,且多有盾牌、皮甲遮挡,仍被这些箭矢射中。
“啊!”
一根箭矢正中曹军弩手的咽喉,弩手丢弃劲弩,双手捂着脖子,滚烫的鲜血不断从沾湿他的手中喷涌而出。渐渐失去力气,就地倒在地上,不甘心地闭上了眼。
“追!”
李质脑袋从树木后探出,见賨人逃离,示意军士追击。追击在前的弓弩手时不时停下射箭,賨人也时不时回射一箭,整个林间充斥满箭矢的破空声。
賨人步卒于山林间奔走,他们之中或一边奔跑,一边张弓向下方射箭;或是遇见险阻,背负牟弩,腾出双手攀援山壁,登山壁射击。
曹军军士在山道后疾冲,向上的斜坡没有将賨人的力气消耗,反而将曹军步卒的体力迅速消耗完,这导致曹军步卒不得不每隔一段都稍许停顿。
然在曹军步卒休息时,那些之前逃散的賨人不知从何处,用那高亢的声音呼喊来同族人,几百人依托山道边缘的山石乱箭攒射,冲在最前的步卒应弦而倒,发出惨叫,死伤惨重,纷纷寻找掩体。
夏侯渊说得不错,若让賨人与曹军士卒正面硬碰硬作战,自是打不过。然賨人若是扬长避短,利用善于林间奔走的优势,依托山势,搭配弓弩箭矢,容易将那些曹军士卒拖垮,甚至给他们造成重创。
山林音讯传递不便,霍峻先让少量賨人诱曹军步卒冲山,进而利用山势消耗敌军的体力,反而让善射的賨人遏守险要,以弓弩射之。
密集的箭矢下,射得曹军士卒不敢抬头,那些賨人擅长林间作战,哪会像战场上的弓箭手行事,更多是射几箭,然后更换地方,以免让曹军士卒注意到自己。
曹军弓弩手常是刚找到賨人弓弩手的身影,欲搭弓上箭时,賨人便更换地方,让他们需要重新寻找敌人。
而且这些賨人步卒多是精锐,剽悍骁勇,善于弩射,不敢言百发百中,但却是十矢能中五六。曹军弓弩手既不习惯林战,又是登山而战,处于劣势,几乎是被賨人弩手压制住。
就在此时,王平率数百名賨人善战勇士,持盾握矛,于山坳中杀出,忽然发起突然袭击。
“杀!”
“呜呜!”
数百名精壮的賨人,在王平的率领下,前排勇士昂身以高歌,后列军士击铜鼓以壮气,顺着山势猛地冲杀下来。
王平跳过沟壑,一矛戳死弩手,又用板楯挡开来矛,手中的长矛一翻从板楯下方刺透曹军的腹部。趁着敌寇不备之际,王平身先士卒,斩杀两名曹军。
紧接着,数百名賨兵也都跟上来,在曹军人群中大砍大杀。这些賨兵毫无疑问是王平从精锐中精选出的豪勇之士。曹军在躲避上方射下的箭矢,又分布于山林间,难以结阵防御,因而在瞬息间,被杀得死伤惨重。
登山曹军多是精锐,前排轻兵开道,后排重兵压阵。轻兵猝不及防下,賨人追得下山逃窜,哪敢转身应战。賨人在奔走间,又在王平的呼喊下聚成紧密的队列,把曹军士卒往山道的下方赶去。
古来两军作战,多以勇武敢战为长,凡被勇武者打出优势,甚是容易形成连锁反应。今时的北坡上的局势已不由曹军掌控,而是渐被賨人所掌握。
但登山进攻的曹军终究是精锐,纵然遭到袭击,前方军士胆怯畏战而走,后方军士多在大声呼喊,聚在李质的身侧,试图结阵,以长矛御敌。
然賨人畏惧否?自是不畏。
王平似乎早有预料,招呼部下闪开,人群避让间,十几名賨人抬着刚砍伐下来的树木充当滚木。
“放!”
轰轰!
四、五根滚木顺着崎岖的山坡,滚了下去。那些之前逃窜的曹军听到滚木声,愈发加快逃窜的脚步;结阵的曹军步卒,四散而开,试图躲避滚木。
趁着此时,王平借着下山的冲击力,撞翻曹军步卒,然后挥舞长矛,左右突刺,刺伤刺伤几人。
賨人冲杀而下,驱赶曹军败卒,借着下山的加速,利用手中的虎纹板楯迎战曹军步卒。重兵多有披甲,今是与賨人尚能鏖战。
在山林间狭小的空间内,賨人与曹军捉对厮杀,刀矛碰撞的铿锵声,賨人高扬的喊声,在起伏的汉山间回荡不休。
下个瞬间,之前于射箭的賨人唱着歌,分别从左右山道夹击而曹军步卒,箭矢飞射,破空声四起。
一名賨人手持牟弩,扣动弩击,涂抹毒药的弩箭径直射中身披铁甲的曹军步卒。
“哼!”
中箭的甲士冷哼一声,却不在意。甲胄对弩矢防护很好,弩箭仅射透甲胄,刺伤肌肉,不会造成重创。
但人群里的一句话,却让甲士吓得魂飞魄散,说道:“賨人弩矢多涂有剧毒,当多加小心。”
甲士失神低头一看,却见弩矢涂抹了一层发黑的油汁。不知为何他的脑袋还是发晕,脚步踉跄。
失神之际,敌寇一矛戳翻了他,不待毒发,他就死于汉山之上。
有心人的一声提醒,彻底吓坏了那些披甲的曹军步卒,他们分心怀疑自己所中的箭矢是否有毒;那些没中箭的曹军步卒,畏惧林间持牟弩的賨人。
曹军人心混乱,賨人反而越战越猛,在歌声、鼓声中,他们的血气愈发膨张,仿佛加持了振奋buff。
这便是賨人的作战风格,前歌后舞,冲锋陷阵,天性嗜勇。
武王伐纣时,充为先锋,大破商军;秦取巴蜀,慕賨人之勇,免其赋税,不以秦法治之。
太祖刘邦兴于汉中,发賨人为兵,及平天下。刘邦免賨人七姓赋税,余賨人岁缴四十钱;及入后汉末年,天下纷乱,賨人南征北战,羌人呼为‘神兵’,南蛮见虎纹则畏。
如今之时,曹军已完全处于劣势之下,羌兵似乎想起了出心中的梦魇,开始畏战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