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荆州魏军营寨。
大帐内,曹仁阅读书信上的内容,已是脸色变幻,皱眉忧愁。
见曹仁这般神色,胡修问道:“莫非孟子度有变?”
曹仁从交椅上站起,忧愁说道:“据孟子度书信来言,起事无法延期,他今下需紧急起事。”
“为何?”
曹仁将书信交予众人浏览,说道:“实我之前所忧,刘备得知刘、孟矛盾之事,欲将孟达调走,改命杨昂出任房陵太守。今下孟达若不举事,则唯从王令。若是这般,我军半年之谋划,恐将功亏一篑。”
“那当如何是好?”
体格魁梧的牛金,面露难色,问道:“陛下叮嘱将军西进,不可孤军深入,需让阎行为后军。今阎行初从许昌出发,若待其兵至,恐已失取房陵之良机。”
说着,牛金建议说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今时上疏与陛下,怕已是来不及。车骑何不如率大军西进,以为呼应孟达。且让人传信与阎行,让他随后而至。”
曹仁在营中踱步,他对牛金的提议,多有意动。但碍于曹操不准孤军深入的教令,又不太敢违背。
“胡刺史,可有高见?”曹仁问道。
胡修捋须而吟,说道:“孟子度与将军联络已有半年,今若远调他处就职,三郡九县则难下也!”
“然据陛下教令观之,陛下忧孟达是为诈降,虑房陵地形奇特,不宜为用兵之所。”
“以修观之,今下之事在于将军是否疑孟达有诈?”
“孟达是否有诈?”
闻言,曹仁犯起了难,不知如何选择。
曹操之所以那么布置,在于他与贾诩等高层远离襄阳,对孟达诈降心怀疑虑,故而以防万一才这么布置。
今下孟达不能延期举事,则需要让曹仁做出选择,是舍得放弃他苦心经营多时的暗线,还是选择相信孟达是真降。
傅方舍不得放弃,说道:“将军,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孟达若被调离,三郡九县十余万百姓,今后将是难取。”
咬着牙齿,曹仁说道:“孟达反复小人,初反刘璋,继背刘备。其因张松之死多怨刘备,今受刘封欺凌,夺鼓吹,失美妾。以上种种之事,若不能信,何事可信乎?”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速命人上疏陛下,及知会阎行所部尽快南下。事成之后,陛下若欲责怪,仁一并担之。”
经过这么久的书信联络,孟达用他那花言巧语,赢得了曹仁的信任。
从曹仁的言语中可见,他对孟达归降深信不疑。毕竟他早期也有怀疑孟达,但随着事情的发展,他开始相信孟达。否则的话,他也不会主动上疏,请求率军西进。
沉没成本之大,让曹仁难以放弃!
第431章 羊入虎口
自曹仁决意起兵起,沿着汉水逆流而上,兵至谷城。继而取筑水谷道而行,向房陵县进发。
筑水谷道,是为筑水于崇山峻岭间冲刷出来的河畔小道,但由于大巴山险峻,河谷道路甚是曲折迂回,多有数百里之遥。
时入九月,曹仁经过数天行军,从谷城入筑水。全军沿着河道畔行军,且命斥候提前向上庸出发,告诉孟达他已入筑水谷道,不日可至房陵。
沿途间,以申仪为先锋向导,曹仁行军速度甚快,不敢耽搁时间,生怕孟达起事不成。
时入九月中旬左右,沿筑水西岸行军的魏军,经过十余天的行军,终于抵达蛮口。
蛮口,是为蛮水支流注入筑水的河口。从蛮口距离房陵县城大约有百余里。
蛮水支流从筑水的南岸汇入,此段河道呈现‘C’,两岸树木连绵,山岭较缓。从蛮口向西,行军两三日则可至房陵城。
然就在曹仁乘马而行,脑袋幻想着建功立业时。
忽然间,曹军将士远远望去,得见蛮口林间有异常变化,无数鸟雀被惊起,久久盘旋不下;野兔走兽被惊扰,于林间互相乱窜;人马踏步而起的烟尘,渐渐随风飘起。
得见蛮口林间情况反常,作为前锋的申仪命军士停下脚步,等候前方斥候的归来。
大军止步,前方情况反常,让曹仁顿感不妙。
沿着队列的侧边,曹仁策马而来,问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
申仪脸色忧虑,说道:“鸟雀四起,烟尘弥漫,前方林间似有大批人马出没?”
曹仁脸色不好,喊道:“速让邓贤前来回话!”
“将军,邓贤外出解手,至今未归!”侍从答道。
“速派人广搜邓贤!”
曹仁急切的话音未落,却闻马蹄声从远处响起。
“急报!”
之前派出来的斥候快马赶来,高声道:“启禀将军,前方林间有大批敌军,观旌旗阵列,应是水贼精锐大部。”
“报!”
又一名斥候归来,喊道:“敌寇大纛书‘关’,上记为左将军,南郡都督。另有‘留’‘孟’‘赵’等各部将校,来者不善。”
“关羽不是患病回武汉休养了吗?”申仪惊呼道。
“小人!”
曹仁气得脸色通红,大口骂道:“孟达狗贼,阴险奸诈,居敢如此欺我。我不杀之,实难泄心头之恨。”
事情到了这一地步,曹仁若不明白今下之形势,他这些年的仗也白打了。果如之前猜测所言,孟达献郡诈降,是为骗他出战。
至于那最后一封书信,哪里是怕被调走,分明是担心不好吃下自己。故而诱自己孤军深入,以便于对付自己。
不禁想起曹操的教令,曹仁羞愧不已。
申仪神情惊慌,问道:“孟达设计诈降,关羽亲统大军迎战。今下当如何是好?是否率军后撤?”
“啪!”
曹仁一鞭子甩在申仪脸上,怒斥说道:“荆州大军在此,有何可畏?你可知今下撤军,我军必然大败。”
“关羽匹夫老迈,我欲胜他已久。今时出战,正如我意!”
曹仁纵马奔驰,高声喊道:“敌寇在前,全军列阵应战。”
“诺!”
曹仁用兵这么多年,岂能不知今下如果撤军,会引起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大军凡行军时,多是以队列前行,绵延数里。今下如果撤军,可非前队改后队,这么简单的事。一旦行军不齐,遭敌追击,因在狭窄的河谷道内行军的魏军,将会引发连锁的溃败,己方军士将会死伤惨重。
今下曹仁唯有暂先挡住关羽猛攻,继而在思考撤军的问题。
在曹仁的指挥下,中军的金鼓声大响,旌旗飞舞。魏卒在将校中催促的呼喊声中,列队在己方军旗下。继而军官根据训练的部署,指挥长矛手、刀盾手、弓弩手依照次序排列好。
魏军如此表现,可见曹仁口中称他们为精锐军士,非是夸张言辞。
关羽驻马于缓坡上,见曹仁不退反进,捋着长须,笑道:“曹仁中计而进,如羊入虎口。今知我军有备,却恃勇而不退,是为自取灭亡也!”
“命留赞、赵累、孟达三军齐进,令关平率骑游弋阵侧,给我大败曹仁。”
“诺!”
汉、魏两军于筑水西岸遭遇,东面是为蜿蜒的筑水,西面是为起伏的山林地区。
曹仁命南乡太守傅方抢占西面的缓坡高点,猛将牛金率精锐布置于正面,大部徐徐在后列阵。
两军仓促遭遇,后续军士多无戒备。今下为避免大败,曹仁唯有依仗牛金的骁勇,配合军队的纵深,利用阵容厚度,挡住关羽所部的进攻。
此时如果从空中俯瞰,当可见曹仁所部先是从纵队,进而在旗帜的指挥下,变化成方阵。而那汉军步骑早已准备有序,排列着方阵,气势汹汹地向前压去。
时下寒风凛冽,步卒方阵内旌旗漫卷,军士或持盾握矛,或是手端弓弩;游弋在周围的骑卒紧随阵侧,其虽人数不多,但却装备精锐,弓弩刀矛样样俱全。
这一万五千军汉军中,有万余人是为南郡精锐军士,久受关羽调教,军纪严明,战斗力剽悍。关羽敢拉出来与曹仁帐下精锐硬碰硬,可见这批军士的精锐程度。
随着汉、魏两军不断在接近,双方军阵间忽然射出几只较量射程的箭矢,几乎同时落到方阵前。
“射!”
不约而同之下,双方军官前后喊下军令。
下个瞬间,破空声乍现,上千根箭矢从汉军阵中攒射而出,抛射落到魏军军阵内。
前排的盾牌上举,伴随着箭矢入木的声音,这是部分箭矢被盾牌挡住。然亦有部分箭矢越过盾牌,射到无盾却有甲的弓弩手上。但箭矢被甲胄所阻止,难以入肉,造成伤害。
自从人类有战争时起,几乎都在追求远程,于己无伤的战争模式。
正规军对上农民军之所以能形成降维打击,核心在于弓弩、甲盾。大多数流寇缺乏精锐装备,基本就是正规军弓弩几轮洗礼,对其造成大量伤害,用不到近身肉搏,直接溃败而走。
故而临阵三矢之语,换一种方式理解,三矢之内要么是射爆敌军,要么接下来就要贴身肉搏了。
然对汉魏精锐而言,三矢射破对方,几乎是不可能之事。其间几波箭矢打击,不乏有惨叫声响起,但在严厉的军法下,无论是汉军,亦或是魏军都不敢止步不前。
一支歪歪扭扭的流矢飞到面前,被冉省挥出刀鞘拍飞。继而抬头望向前方,却见魏军方阵内的长矛手们前后数排将笔直的长矛向前探出。锋利的铁制矛尖密密麻麻犹如矛林,其在午间的阳光下发出寒芒,令人不寒而栗。
“不准停!”
入乡为亭长,入伍为屯长的冉省,举着长刀高喊。
前排或有因畏惧而止步的汉军,在身后步卒向前的挤压下,不敢停下脚步,唯有不断地向前而行,直接与魏军方阵对上。
“万胜!”
冉省在阵中高喊,他帐下的长矛手猛地向前踏步,持枪朝着对手乱刺。魏卒毫不畏惧,端着长枪也迎面上来。
“杀!”
在喊杀声汉中双方数十名士卒就在这极短的时间段里被戳刺而亡。他们扑倒在地,其之身躯犹如被刺破的水球,不断向伤口外喷涌着鲜血。
或有中了一枪而发怒的魏军军士,持矛反杀对手,但却也被其余汉卒刺死。胆怯不敢战者,举着矛慢了,则就被对手戳死。
战争中除了高层计谋较量外,更多是双方互相列长矛阵厮杀,力求突破对方军阵,造成对方军阵的溃败。
狭窄的空间内,双方的矛身彼此碰撞,你戳我挡,发出因碰撞产生的清脆响声。
“嗖!”
冉省手持长弓,利用他出众的箭术,在人群中寻找敌寇,从而送上致命一击,帮助自己部下减轻身前的压力。
又送出一箭,射伤一名魏卒,冉省高喊道:“刀盾手上!”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