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先安抚本部军士,关羽之事容后再议。”于禁闷声说道。
“诺!”
是日,汉水大起,波浪滔滔不息,风浪颇大。连绵半月的大雨,渐渐转成细雨。
于禁所担忧的汉军水师因洪水太大之故,并未率军出没,而是旧屯于水寨中。
而那于禁于禁所在丘坡,是为他旧中军之所在,聚有周围五千余众军士。因汉水淹营之故,仅有剩千余人营帐保全,三千多人无帐可用。
在于禁的协调下,五千人挤入千余人营帐入睡,虽人群相挤,但却不受风雨所侵犯。然因粮草紧缺,难以点火取暖,饥寒交迫下,魏军将士士气多有低沉。
是夜,于禁无眠,不仅是他的大帐被军士所占据,更多是他对未来的焦虑。
于禁站在山丘的边缘,听着夜幕中声势浩大的汉水拍岸声,整个人陷入沉思当中,没有任何反应。
现在水势如此,他还有什么办法可言?
他年轻时曾想过各种兵败身亡的方式,甚至都想过为曹公奋战到死。然那些都是建立在战场厮杀上,今时被己方队友所坑,受困于白茫茫的汉水中,他却不知当如何应对。
或许不是他不知道怎么应对,而是他在畏惧什么。
当他手握剑柄,欲拔剑自刎时,出于对死亡的恐惧,让他拔不出剑。
“投降?”
“成仁?”
两者的选择,让于禁不知该如何抉择。
因形势受困而投降,他感觉对不起陛下的恩德。
然因杀身成仁以报国,年迈的他缺少了拔剑的勇气。
侍从见于禁发呆,压低声音,说道:“将军,不如临时捆扎些木筏,及天明时分,我等护卫将军上木筏,看能否向北突围。将军为陛下效力三十载,今虽因汉水而兵败,料陛下念及旧情,必会宽容待之。”
于禁望着夜幕下令人生畏的汉水,叹息说道:“山洪暴发,汉水汹涌,区区木筏岂能抵御风浪?能御风浪者,唯大船不可。”
如果乘木筏可逃,于禁就不会这么烦恼了。
今时曹军水师被文聘焚烧于邓塞,汉江流域除了关羽的水师,曹军已无大船可用。
“算了!”
于禁心间尚存侥幸,说道:“今夜扎上木筏,看明日水势状况。若水势下降,则乘木筏北行。”
“那木筏不能行,水贼又进围呢?”侍从问道。
于禁望着满天繁星,又是沉默无言。
见于禁不答,侍从潜入黑夜,捆扎木筏。
待侍从走后,于禁鼓起勇气,抽出长剑,将手指贴在剑锋上。不知为何今日的剑锋格外的冰凉,让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顿时消散下去。
“剑怎这般的冷?”于禁幽幽而叹。
然不知过了多久,于禁自我宽慰,暗忖:“关羽徐州兵败而降陛下,今下我因曹仁之失,汉水之威,不幸困于山丘上。何不如效仿关羽旧事,留有用之身,归降刘备,以待日后有幸归国,再报陛下之恩。”
“至于许昌妻儿,料以我之旧功,及若七军归降者众。是谓法不责众,陛下当不会为难许昌妻儿。时我归刘备,以我与他之旧情,必能得水贼诸臣之礼遇,不受刁难。”
“若是因我之故而遭兵败,我当奋力一战。今下因天地之威而兵败,实非我之过也!”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乎!”于禁心间默叹道。
第453章 七军卸甲而降
次日,太阳初升,朝霞万丈。
魏军将士在饥寒交迫下苦撑了一宿,没等到洪水退潮的消息,反而是等到了汉军水师。
却见白茫茫的汉水上,浪潮翻滚间,数百艘舟舸渐渐现形于江面之上。甲板上,将士披甲持弩,立于船沿;旌旗树于船上,迎风而进。
“啪!”
“啪!”
纵汉水波浪滔滔,有浪高丈余,汹涌的波涛拍打船身,却被坚固的船底撞碎,进而出清脆的响声,难以撼动汉军大船分毫。
“咚!”
“咚!”
伴随着震天的军鼓声,浪花拍船声与军鼓雷声混合在一起,形成独特的音律。
近千艘舟舸破浪而进,数万名汉军将士肃然以待,军鼓、滔浪响动而震天,这般浩大的声势,令困于丘坡上的魏卒,胆战心惊。
关羽按剑而立,颌下黑白参差的长髯迎风而动,丹凤眼微眯,内藏威气而迫人。
见将逼近魏卒,廖化拱手说道:“君侯,贼军七军数万众,受困于丘坡、堤坝,凡有十余处,当击弱逼其降,缓而蚕食强敌,不宜急取。”
关羽轻抚长髯,说道:“元俭之言是为灼见,贼是有七军,兵有三万余众,乃曹操帐下之精锐。若是强取攻之,军士折损当是不少。”
“今当令各部以利弊之语,劝降贼军将士;若有妄动者,以弓弩远射威之,继而再劝贼军归降;若有贼将负隅顽抗,举合众兵四面围击之。”
“诺!”
于禁帐下七军将士,关羽可是深知其利害。
作为曹操南征北战多年的精锐,不论步战亦或骑战,皆多胜南军步骑,唯南汉少数精锐可以抗衡。今下七军被困丘坡高地上,虽是插翅难逃,但若硬碰硬,恐也会给汉军造成不少的损失。
当然关羽也是眼馋七军近三万的精壮汉子,即便碍于敌卒的身份,不能收编大部分为己军作战,但精选其间勇士,赐予妻宅,以为征战之用,并非不可为。
甚至将三万贼军俘虏,不收编为兵,而是或贬为官奴,或编户为民,让他们挖矿、种田,都能为南汉做出不少的贡献。
探马舟舸穿梭,吕蒙、庞德部收到关羽军令,各引万人兵马而进动,按照划分的区域,各自去劝降七军将士。
关羽率万人而进,包围了于禁及其周围的几座丘坡,舟舸四面陈列,鼓声渐息。
“奉大汉大将军羽令,今下凡是归降者,不计过往之失,皆以归义之士论之。”
舟舸上,汉军水师在将校的带领下,高呼道:“昨日雨大风急,料诸位已是饥寒交迫。今下不如上舟归降,随我等回营,享热汤饭疏。”
“诸位遭洪水围困,已插翅难走,除降我军外,已无他法。”
“还不速速归降我军!”
南汉水师停泊于江上,用那高亢的嗓音,不同的话术,劝那些受困的魏军将士归降。
几番言语下,受困于汉水的魏军则已是有所心动。
“将军,今下当如何是好?”
秦鹿望着周围于汉水上游弋的南汉水师,神情多有惶恐,问道:“今无路可走,是否归降关羽?”
于禁拄矛按剑,用那布满血丝的眸子,看着已有归降之心的秦鹿,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昨夜饱受心灵折磨,在归降与成仁上犹豫不决。年纪大了,一晚没睡,走路都有些打晃,需用长矛拄着,方能正常行走。
“将军!”
“将军!”
周围数十名大小军官见于禁持矛拄地而来,纷纷簇拥到于禁周围左右,各有言语诉说,甚是嘈杂。
望着众将校渴望的眼神,于禁咳嗽几声,说道:“容我观敌形势,再定夺战、降之事。”
说着,于禁从人群中而出,站在丘坡边缘,眺望今时之形势。
见到关羽及其帐下军士乘舟舸,将各个山丘团团围住,粗算舟舸数目,合有三万之盛,誓有全部吃下七军之念。
“将军!”
秦鹿指向不远处的丘坡,喊道:“严寿率部归降了!”
于禁抬头望去,却见左侧的山丘上,将军严寿率帐下三千多名军士向汉军献剑归降,舍弃身上的甲胄、军械,穿着单衣,有序的走上大船,成为汉军的俘虏。
遗弃在山丘上的甲胄、军械则由另外的汉军辅兵士卒上岸拾起,继而装到其他船上,与降卒一同送回大营。
“将军?”
秦鹿用那哀求的眼神看着于禁,说道:“昨日雨水交加,不少军士挨饥受寒,已无可战之力。”
于禁下意识扫视周围军士,却见有几名士卒脸色苍白,咳嗽流涕,此是为受寒之症状。
于禁眺望竖有‘关’纛的斗船,再次长声而叹。
思量少许,于禁心中已有决定。
拄着长矛,于禁领着左右,走下丘坡,喊道:“能否请关将军相见故人一面!”
半响后,关羽从于禁之求,乘舟舸近山丘,隔有数十步。
关羽站在起伏的船头,望着狼狈的于禁,笑道:“我与文则十余载未见,能于樊城相会,甚感幸焉!”
于禁扯着嗓子,羞愧答道:“禁被汉水所困,败于君侯之手,或是为天意也!”
关羽捋着长髯,笑道:“昔许昌相会,陛下深感文则礼待,今已在武汉设有筵席,还请文则过江叙旧。”
关羽作为胜利者,毫无盛气凌人之貌,其言语多有给于禁留面子。将于禁兵败,说成二人于樊城相会;将送他至武汉,说成刘备请于禁赴筵。
然关羽为何这般说,或是关羽本身的道德节操,或是念及他在曹操手下为客将的日子。
于禁犹豫几许,说道:“我受曹公之命南下,今受困于汉水,诸将或战或降,无统一之言。不知能否请云长宽限几日,容我安抚诸军之后,弃甲舍戈以向云长归降。”
“君侯万不可从!”
费祎急忙说道:“此是为于禁缓兵之策,其欲待大水退却,继而收聚众兵。”
“于文则!”
关羽收敛笑容,神色沉了下去,说道:“我待君以诚,君何以欺我乎?”
说着,关羽放缓语气,说道:“诸军归降之事,当不劳于君。今当请于君卸甲舍兵率部上船,归营享热汤饭蔬,以去风雨之寒。”
闻言,于禁持矛猛戳泥泞的土壤,愤然说道:“曹仁匹夫,无谋短见。今七军之败,皆由你所致也!”
言语发泄后,于禁扔矛于地,叹气说道:“命丘上军士弃戈卸甲,向关羽归降。”
“诺!”
有了于禁这般言语,丘上魏军恍如解脱了般,如同逃出生天,纷纷舍戈卸甲,任由汉军收降自己。
于禁离岸登舟,向关羽奉上让他的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