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背着药囊,说道:“相国需换药了!”
“嗯!”
帐中,在军医的帮助下,霍峻解下大腿上的腥臭的巾帕,便见箭伤周围红肿,颜色非常深,显然是伤口发炎了。
军医眉头而皱,担忧说道:“伤势加重了!”
“可有新药可敷?”霍峻问道。
军医摇了摇头,说道:“军中无药可治,且仆医术不精。相国需回中原医治,或许方能痊愈。”
“尽力便可!”
“诺!”
军医为霍峻敷上草药,并用干净的巾帕包扎上。
在忙活一番下,侍从前来回报,说道:“禀相国,祭台已建完毕,功绩已刻于碑上。”
“善!”
霍峻在军医的搀扶下,走了约数百步,来到祭台上。
“相国,《封北海铭》在此!”
蒋济奉上巾帛,说道:“且铭文已刻于碑文之上,留立于山坡间。”
“善!”
因大腿伤势之故,霍峻忍着疼痛,独自一人走上祭台,开口宣读巾帛上的内容。
“惟建兴十一年夏四月,汉相国霍峻,与将军蒋济、魏延、丁奉、田豫、牵招等,理兵于朔方,统鹰扬之校,爰该六师,暨南单于、东胡乌桓,并骑万五,出兵大漠。”
“勒以精卒,临以威神,玄甲耀目,朱旗绛天。遂陵敕勒,下白道,经碛卤,绝大漠,二破胡庭,斩轲比能以衅鼓……”
“遂逾余吾,跨姑衍,乘昭莫,蹑旧胡之龙庭,垒胡尸为京观。上承两汉之功,光祖宗之玄灵;下以安固边漠,恢拓境宇,振大汉之天声。兹所谓一劳而久逸,暂费而永宁者也,遂至北海,镌刊石碑,昭铭盛德。”
“万胜!”
“万胜!”
“万胜!”
随着霍峻以昂扬的语气读完铭文内容,汉军骑卒举槊而高呼。
听着汉军将士的呼喊,霍峻驻步于山丘上,望着浩瀚的北海,心思随之而飘扬。
驱兵平吴楚,三伐定天下;二度破胡庭,镌功于北海。
自己立下如此显赫功绩,会被后人怎么评价呢?
蒋济上前,恭贺道:“相国镌刻北海,足以与封狼居胥、燕然勒石所比。毕其功于一役,非窦、霍所能比。”
凝望着浩瀚北海,霍峻忽然问道:“子通,你说数千年之后,北海能为汉界否?”
蒋济愣了少许,笑道:“如后人胜旧人,北海必将为汉界。且后人掘土得碑,自当仰慕相国之神威。”
“哈哈!”
霍峻搂住蒋济的肩膀,大笑道:“不,当仰慕为季汉开国文武之威,无诸君无以定天下,更难以平大漠。”
“呵呵!”
“皆相国统帅之功。”
蒋济捋须而笑,已是志得意满。
自天下归一以来,蒋济便常有想起皖水,霍峻背水破强敌,而后被俘归降。若无三十年前的那次投效,他绝无今下之盛,更别说与之镌刻北海。
霍峻眺望北海良久,直到天色渐黑,才依依不舍离去。
次日,汉军回师之际,霍峻伤势恶化!
第769章 峻薨
霍峻大腿中箭,如放在中原不算什么难事,但若是在草原,其之情况不同。草原上的草药稀少,随军奔袭的军医杀人之技强过治病之术。
在如此情况下,霍峻为铭记功勋,不惜长途跋涉,远至北海。行军艰苦,加上北海风冽,霍峻本因箭伤而虚弱的身子,在回程途中病情恶化。
随着霍峻伤势的加重,以至于难以下车,这让汉军将校愈发着急。但因条件技术限制,唯有先返程行军,以求先到昭莫多,看留守营地的军医是否有医治手段。
顾及霍峻伤势,近千里的路途,汉军多走了二日,直到四月中旬才回到昭莫多。
回到昭莫多营地,蒋济招汉胡所有巫师、医师为霍峻看病。
大帐内,霍峻躺在榻上,脸色惨白,额头高热。榻侧有三名医师与一名巫师为其看病,试图找到方法去救霍峻。
“何如?”
见四人迟迟不说话,蒋济有些着急,问道:“可有药方救相国否?”
三名医师面面相觑,随后年长者摇了摇头,说道:“禀蒋公,相国箭伤脓肿,因而高热不退。今伤口仅凭军中草药,不足以医治,需回中原。”
蒋济顿时暴躁起来,骂道:“今在漠北,何来中原草药,速想办法。”
三名军医低头不语,绞尽脑汁思索有限的医学知识。
“你呢?”
见头发花白的巫医,在那来回观察,蒋济问道。
巫医指着伤口,语气甚是激动。不过其鲜卑语实在让人听不懂,需要由外人传达。
“蒋公,巫医言,箭簇上应有铁锈,簇入骨肉,故导致伤口脓肿,继而发热。今欲救相国,或有一法。至于成与不成,难以分说,需由苍天决定。”译者说道。
“何法?”蒋济连忙问道。
译者听着巫医的话,神情有些凝重,说道:“他言大腿难治,不如断腿求生。”
“断腿?”
蒋济顿时愣住,问道:“区区一箭伤,怎需断腿才能救?”
译者传达了下话,这让巫医不得不耐心解释一番。
“他言,有时刀、箭之伤深入骨肉,仅凭草药难治,断臂锯腿反而简单。以锯腿之后,相国修养数月,多半可以康复。”译者说道。
蒋济看向三名军医,问道:“是否如此?”
“额~”
年长的军医迟疑片刻,说道:“断腿求生为军中常用之术,其言不无道理。仅是断腿之术亦非万全之法,不少有因此而亡者。如相国愿锯腿,仆愿试之。”
“子通!”
霍峻疼痛间,听到锯腿求生方案,伸手抓住蒋济,说道:“不可!”
蒋济挥了挥手,示意让帐中之人退下。
坐到榻侧,蒋济关心问道:“锯腿能得生,不知公以下如何?”
霍峻轻动嘴唇,说道:“无腿何以出行?”
“但却能生啊!”
蒋济试图说服霍峻,说道:“此役之后,天下太平,相国无需出征。如能得生,则能享安乐,与妻儿团圆。相国何以舍生而求死?”
霍峻微叹了口气,说道:“大丈夫立世,无腿何以立?孤若断腿求生,何以见满朝诸公?”
“行如残废,需人关照,非我之所愿也!”
“相国!”
蒋济欲说什么,却被霍峻开口打断。
“子通,孤横行于世,不愿苟且得生。生不如死,不如死尔!”霍峻哀求说道。
霍峻骄纵行事一辈子,年轻时喜欢名利,中年收敛性格,晚年为国家而思。
今断腿得生,内心骄傲的霍峻将如何去见朝堂诸公?届时出行依仗别人,饱受外人的怜悯之情。
霍峻已能想到,外人谈及他,开口非谈功绩,而是感叹其断腿。他无法忍受,更不想忍受。
“相国!”
听着霍峻这般言语,蒋济无奈长叹。
“相国真不考虑吗?”蒋济内心纠结,问道。
“天欲让孤生,孤当得生;如欲让孤死,则寿尽矣!”霍峻惆怅说道:“孤横行天下,平吴楚,伐中原,扫大漠。人生已无大憾,何需强求苟活!”
霍峻不可能不畏惧死亡,但有些东西在霍峻心里比死亡还重,那就是他个人的荣辱尊严。在失去个人尊严的情况下苟活,霍峻真的不愿接受。
“子通,明日班师回国!”
霍峻咳嗽几下,说道:“孤若死,当还葬汉土,岂能葬胡乡!”
“诺!”
蒋济眼眸泛红,鼻翼发酸,忍不住想哭。
待蒋济出帐之后,丁奉、田豫诸将围绕过来,纷纷看着蒋济。
面对众人无声的注视,蒋济擦了下眼角的泪水,说道:“相国有令,明日班师回国。”
“那相国病情吗?”丁奉语气激动,问道。
“医者言,箭伤难治,不如断腿求生,相国不允。”蒋济说道。
“可有劝过相国?”丁奉问道。蒋济吸了下鼻子,稳住情绪,说道:“相国言,生不如死,不如死尔!”
“什么!”
丁奉先是呆愣住,而后直接闯入军帐,试图劝霍峻回心转意。然丁奉入帐半刻,便垂泪而出。
望着这一幕,田豫心中五味杂陈。
他虽与霍峻相处不多,一生中更多是敌人形象出现。但此番出塞以来,他真被霍峻折服。除了用兵如神外,霍峻更能以礼待人,以谦和待众将,治下刚柔并济。
况且霍峻为了毕其功于一役,今岁冒险出塞击胡。其若病逝不单单是大汉的损失,更是天下华人的损失。
今见霍峻伤势恶化难治,田豫怎么不会为之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