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朱高煦和内廷太监的面,冯胜走到了他们跟前,并直接跪下,朝着圣旨行了五拜三叩之礼。
朱高煦清楚冯胜无罪,因此不由的有些内疚,侧过身子避开了他的这一礼,并作揖回了一礼。
他的举动被冯胜尽收眼底,然而相比较他,旁边的内廷太监却依照宫里的要求,毫不避让的接下了这一礼,并很不客气的质问:
“宋国公,难道府上连香案都没有吗?”
“已经在准备,望公公稍等。”
曾经叱咤南北的宋国公冯胜,此刻却如一小卒般向一个太监解释。
这样的情景让朱高煦有些难受,只得将头偏过去。
“算了,没有就没有吧。”
传旨太监摇了摇头,但依旧没有让冯胜起身,而是拉开圣旨,毫不留情的唱声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谕:天道以有余补不足,人反其道乃以不足,奉有余体天道者仁人也,以不足奉有余者非仁人也,呜呼……”圣旨一开头,朱高煦就惊出了一身冷汗,甚至已经联想到了朱元璋会不会在今晚就赐死冯胜,毕竟以“天道”开头的圣旨,哪怕是口谕抄录,其严重性也足以让人心惊。
朱高煦忍不住看了一眼冯胜,却发现冯胜的眼神很是平淡,如一汪死水般。
在他看着冯胜的时候,传旨太监也将圣旨内容给念完了,其中并没有要赐死冯胜的话。
但用白话文来说就是“福祸自招,你要小心了。”
可以说,这是很严重的警告。
朱高煦看向冯胜,不知道他听没听懂,可是他从冯胜脸上看不到一点波澜。
“臣冯胜,领旨……”
冯胜双手接过圣旨,随后缓缓起身。
因为年纪大了,突然起身不免会有些头晕,因此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这一幕看的朱高煦和他身后的家丁们心里一紧,纷纷想要上前搀扶,但冯胜却挣开了家丁们的搀扶,朱高煦见状也停下了想要搀扶他的举动。
“圣旨已经送到,那咱家便告辞了。”
传旨太监对冯胜没有太多尊敬,反倒是在说完话后对朱高煦毕恭毕敬的作揖,舔着笑脸献媚道:“殿下,奴婢告退。”
“嗯……”朱高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心底却对这太监十分厌恶。
那太监见状也带着身后人走出了宋国公府,而宋国公冯胜也在接过圣旨后看了一眼朱高煦。
朱高煦感受到后,对着他拱手作揖,以晚辈的身份行了一礼。
不管冯胜对于朱元璋来说是什么,在朱高煦心里,如果不是冯胜收复西北,平定辽东,那恐怕这几块汉地会晚几年重归汉家。
站在民族情感上来说,朱高煦对冯胜还是十分敬重的。
不过,冯胜没有做出什么回应,只是在打量过他后转身离去。
很快,朱高煦便看不到他的身影了,而他也在冯胜消失后返回了倒座房内。
也在他回到倒座房的时候,冯胜回到了后院的书房坐下,护送他回来的掌事不免不忿:
“国公,那阉奴也太不把您当回事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犬后站着真龙,你我又能如何……”冯胜似乎没有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轻飘飘的回应一句后便将心思放到了朱高煦和刚才的圣旨内容上。
“陛下的意思,是想让我收敛点。”
冯胜松了一口气,最少朱元璋还没有下定决心要杀他。
舒缓这一口气的同时,冯胜也想到了刚才的朱高煦身上,不免对掌事询问道:“你觉得那燕嫡次子煦如何?”
“那位倒是对国公您尊重……”掌事不假思索的回答,并深入回应:
“我向那些兵卒打听过,虽然这位只到百户所内三日,但兵卒们都认为这位给了他们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大抵是尊重吧。”冯胜一语中的。
他经历了那么多年,自然能看出什么是装出来的,什么是真情实感的。
不过,朱高煦给出的那种尊重,给冯胜一种很少见的感觉。
好像在他那里,他真正抛开了自己的身份,与他人平等相处。
这样的感觉让冯胜觉得十分荒唐,因为在他七十多年的经历看来,像朱高煦这样的天生贵胄,即便再怎么想着亲近他人,但终归会给人一种距离感。
可是就在冯胜眼前,朱高煦却完美表现出了平易近人,不分贵贱的感觉。
这种感觉,倒是和曾经的朱元璋很像……
“……”想到这里,冯胜脑中不由浮现出了至妙山下的那道身影。
至少在那个时候,他对所有人都十分真诚……
“呵呵……”冯胜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在回忆中他还是察觉出了朱元璋的不对劲。
在联想到朱高煦后,冯胜大抵知道了朱元璋想要干嘛。
他转头看向掌事,脸上难得露出笑意:
“明日你让人收拾这书房里的书去前院的倒座房,日后那燕嫡次子煦再来,便开放倒座房让他读书吧!”
第40章 燕府三子
“铛…铛…铛……”“哔哔——”
卯时,当晨钟作响,宋国公府门前也吹响了木哨。
在四周还是一片朦胧的时候,朱高煦已经集结好了戌字百户,将班值铜牌交给了前来接应的丙字百户。
看着丙字百户熟练换防,想来宋国公府和颖国公府的监察已经持续很久了。
这样的场景,不由让朱高煦想起了昨夜冯胜跪在圣旨下的画面。
“殿下,我们可以走了。”
试百户王俭的声音将朱高煦拉回了现实,他看了看四周,与渴望散班回家的兵卒们对视。
“走吧,早点回家早点休息。”
朱高煦回过神来,带队返回羽林左卫坊。
听到他的号施令,戌字百户的兄弟们齐刷刷的扛起长枪,一个个洋溢着笑脸向家中走去。
其实对于他们来说,自从盛庸到任,开始隔日一练后,这班值国公府就成了一个好差事。
上半天,休息一天半,这样不用操练的日子不要太舒服。
尤其是朱高煦这位空降的殿下来到后,他们几乎成为了固定岗,连大操都不用去了,心里自然高兴。
至于朱高煦也和他们一样,适应两天后觉得这样的差事确实轻松。
相比较前世动辄九九六,零零七的工作压力,在羽林左卫班值的日子也未免太舒坦了。
思绪间,朱高煦他们照常来到了西长安街上,并且拐入了崇礼街。
和平常一样,这个时间点的崇礼街上,依旧充斥着大量赶着上朝、班值的官员。
他们走在道路中间,而从朝阳门内涌入的百姓则是小心翼翼的沿街走,生怕冲撞到中间的官员胥吏。
对于这样的场景,朱高煦已经在几个月的阶级洗礼中学会了习惯。
他带着戌字百户的兵卒往羽林左卫继续赶路,由于他不开口说话,羽林左卫的兵卒也不敢随意开口说话,整支队伍安静的赶路,并在两刻钟后回到了羽林左卫坊。
“后日寅时四刻集结,不得有误。”
“散班!”
没有过多言语,朱高煦只是通知了后天集合的时间,随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他的住所在宋国公府出来一点,而他陪着羽林左卫的兄弟回到了羽林左卫坊,也就是说他还需要花两刻钟走回去。
瞧着他的背影,一路无言的王俭欲言又止,他确实第一次遇到朱高煦这样身处高位还平易近人,遵守军规的贵胄。
“都看着干嘛?散了!”
王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左右的兵卒都没有立刻走,而是站在原地,瞧着朱高煦的背影渐渐变小。
他对四周兵卒交代了一嗓子,但即便如此,兵卒们却还是依依不舍,脚步缓慢移动的同时,目光却一直注视着朱高煦的背影,直到朱高煦再也不见,又或者他们走入小巷,他们才转身回了家。
这样的局面也是王俭从军十余年没有遇到过的,不过他很能理解戌字百户兵卒的感受。
在走入小巷前,他也看了一眼朱高煦离去的方向,不过此刻的朱高煦却已经走远。
相比较王俭他们的复杂情感,回家的朱高煦脑中却一直重复出现昨晚的场景。
他知道冯胜没有谋逆的心,可架不住冯胜有谋逆的本事。不止是他,就连傅友德也是一样。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呼……”他呼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已经变亮的天色,与官员们背道而驰而返回家中。
路上的来往百姓都侧目朱高煦,只因为他的脸庞很稚嫩,身材却在这个时代显得有些高大。
这身材加上他的甲胄,即便普通百姓不知道他的品阶,却也能猜出他是个不小的人物。
朱高煦从百姓的目光中能看到他们害怕自己,因此加快了脚步,想要早些回家。
两刻钟的时间一晃而过,在他回到家之后,他也迅速褪去了甲胄军械,简单保养过后便脱光了上衣,光着膀子睡着了。
睡梦中,朱高煦梦到了昨夜的场景,但那场景之中的主人全数换了。
他成了冯胜,如一条丧家之犬般跪在地上,而面前则是一个看不清脸的小太监。
朱高煦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总之在他说完之后,旁边的兵卒便朝着他举起了刀……
“笃笃……二哥!”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把朱高煦从睡梦中拉了出来,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坐起,额头上是细密的汗水。
“二哥!我来看你了!”
朱高煦还没从梦中走出,便听到了连续不断的敲门声和熟悉的喊叫声。
他踉跄起身,简单用袖子擦了擦汗后才走向院门。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