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有吗?”前一秒还在与齐泰同一战线的黄子澄站了出来,并且给出自己的解释。
“若是渤海郡王起兵而燕王无疾,那即便朝廷手中有燕世子与三子,可燕王手下依旧有渤海郡王。”
“臣听闻燕府三子还未南下时,燕王便常对左右人说‘二子类己’,若是那渤海郡王真的有心谋逆,那朝廷杀了燕世子与三子,反倒全了他的心意。”
“倒是直接放回二人,更能激矛盾,毕竟燕世子的世子位乃高皇帝钦点。”
黄子澄如此说着,而齐泰眼看说不过他,便将目光放到了朱允炆身上。
只是对于朱允炆而言,黄子澄的那番话更有说服力。
如果自己真的扣着朱高炽他们兄弟二人,那届时朱高煦造反,自己是杀还是不杀?
杀了对朱高煦有好处,扣在手中,朱高煦也可以以时局不稳来求世子位,总之是杀是留都对朱高煦有好处,唯有放了二人才能让朱高煦半点利益得不到。
一想到这里,朱允炆便想到了自家爷爷:“爷爷,您当初就不该放高煦去渤海……”
这种时候,朱允炆倒是忘记最开始提出将朱高煦就封吉林的人是他了。
“朕意已决,传旨令燕世子与三子回北平侍奉燕王。”
朱允炆独断乾坤,这让齐泰无可奈何,而掌印太监李权也依照旨意照办,当即命人去在京燕王府传旨。
“云南的战事如何了?可曾影响了当地矿场?”
才安排了削藩的事情,朱允炆便将目光投向了西南。
对此,齐泰重拾心情,先从兵事开口:“魏国公得知高皇帝崩殂后,便在崆峒寨大捷后,借机同意了刀干孟的请降,眼下大军已经回到了永昌休整,但在南甸、景罕二城寨留守了两卫兵马,以防刀干孟复叛。”
“不错。”听到徐辉祖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朱允炆心里十分满意,当即也将目光投向了郁新与王钝。
二人之中,郁新缄口不言,王钝见郁新不为所动,只能自己上前回礼:“西南矿场经营依旧,今岁秋税应该能纳金银铜矿二百八十余万贯。”
“陛下!”听到西南金银铜矿产量已经达到了这样的高度,黄子澄与暴昭二人先后作揖。
“江浙百姓负担沉重,请陛下削减江浙赋税,亦或者扩大‘以钞抵税’。”
“陛下!”听到黄子澄与暴昭的话,郁新总算坐不住了,他站出来道:“西南矿税虽高,然朝廷用度更大。”
“若是再扩大‘以钞抵税’,亦或者继续削减江浙赋税,那朝廷便是坐吃山空,不用十年便能将高皇帝所留下的钱粮消耗殆尽。”
郁新这话有些严重了,因此朱允炆脸色不太好看。
朱元璋崩殂前给朱允炆留下了军屯籽粮六千余万石,太仓及各地储备仓、水次仓税粮七千四百万石,回收宝钞一千二百七十六万贯,金二十七万六千四百两,银七十八万九千余两,钱八百一十二万贯……
所有金银钱粮,大概是洪武年间的三年赋税总和。
如果按照洪武年间的运转方式,这批钱粮能继续钱生钱、粮生粮。
可是眼下建文新政过后,朝廷虽然表面在解除冗员,但实际上支出却在变大,原因便是朱允炆蠲免了赋税,还削减了江南赋税。
以折色为钱来算,洪武年间各项收入约两千六百万贯,可如今朱允炆削减了江南赋税,这收入就降低到了两千二百余万贯。
尽管有西南补贴,朝廷每年依旧少了一百多万贯的财政收入。
加上各种临时性、固定支出,现在的大明朝每年基本只能盈余一二百万贯,因此要是再继续折腾下去,便只能继续吃朱元璋留下的老底了。
郁新的话是为了朱允炆好,可朱允炆却并不高兴,他质问郁新:“削减江南赋税是为了百姓,尔何故阻拦?”
“恕臣直言!”郁新也脾气上头了,他持着笏板振声道:“朝廷对百姓好坏,不应当以削减赋税为荣,而是更应该严苛收取赋税。”
“古人云,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想要对百姓好,可以将赋税收上来后,用于贫困百姓身上,如此要胜过削减赋税百倍。”
“臣在民间时,从未听过有靠节省就能富裕的百姓,都是靠朝廷投入大笔钱粮而抓住机会翻身起家的百姓。”
“便拿洪武二十七年朝廷征收三千万余石赋税来说,朝廷从百姓身上收取了如此赋税,可高皇帝毫不吝啬对百姓施以钱粮,同年便调用数百万石来修建全国府州县水利。”
“仅是洪武二十八年,全国府州县便开塘堰四万九百八十七处,河四千一百六十二处,陂渠堤岸五千四十八处……使得地方上千万亩耕地得到灌溉,粮产高出三成。”
“如此,才是让百姓安居乐业,平安致富的道路。”
“若是朝廷一味削减钱粮,到了入不敷出的时候,那地方百姓一旦遭遇了灾情而朝廷拿不出钱粮来,这岂不是坐视百姓生死不管不顾?”
“再说那宝钞,高皇帝在世时便说过,不得动用回收宝钞,而如今朝廷短短四个月便发出一百二十余万贯回收宝钞。”
“民间宝钞价格还未降下来,是因为百姓们还没反应过来。”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高皇帝好不容易恢复的宝钞制便会土崩瓦解……”
“好了!”朱允炆沉声打断了郁新,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有发作。
“削减江南赋税一事暂时搁置。”他看向了暴昭与黄子澄、方孝孺等人,随后又开口道:“郁尚书还有什么需要指点的吗?”
他的话冷嘲热讽,郁新却没有退却,继续说出自己的看法。
“西南各地矿场人手不足,加上朝廷又在云南获取南甸、景罕等寨,理应徙民实边。”
“臣以为,可从江浙、福建等地徙民三万户前往云南永昌、南甸,再徙一万户前往四川行都司编为军户驻守地方,提防大雪山的啰啰们下山劫掠。”
郁新一开口便要迁徙四万户百姓,也就是二十几万人。
迁徙百姓是需要耗费许多钱粮的,正常来说迁徙一个人起码要花费不少于十石粮食,因此郁新这一开口,朝廷便要支出二百余万石。
他的发言,让朱允炆面露不喜。
自己想要削减江浙田赋,这老家伙百般阻拦,倒是他自己花起钱来心甘情愿。
面对郁新的话,朱允炆便当他与自己政见不合,不过移民四川与云南,确实能让西南各地矿场产量提高,因此朱允炆回身到了位置上,沉声道:“就按照郁尚书的办吧。”
说罢他端起了桌上的茶水,群臣也识趣的退出了武英殿。
只是在他们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齐泰又找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本奏疏。
“陛下,这是调离辽东、大宁、北平等都司诸将的名册,请您过目。”
只是一个时辰,齐泰便办好了这件事,可见其效率。
朱允炆从李权手中接过了齐泰送来的奏疏,大致打开看了看,心里十分满意,因此抬头看向他:“杨文与渤海诸将皆被调走,依你之见,可派谁担任辽东总兵官?”
“可派刘真担任辽东总兵官,再拔擢吴高为辽东都指挥使,如此应该可以守住辽东。”
齐泰侃侃而谈,朱允炆却担心道:“调走了刘真,那大宁还有谁可用?”
“卜万与陈亨皆为良将,其中陈亨又节制宁王府三护卫,一旦有什么事情,只要卜万守住大宁,陈亨便能控制住宁王。”
齐泰解释着,同时还提起了对朱棣手中燕府三护卫的后手。
“朝廷若要削燕藩,理当先置换燕王府三护卫指挥使,同时让卜万与陈亨、吴高等人控制燕山关隘,以防燕王出逃北平。”
“此外,要削燕藩,必须先削渤海,断了燕王与渤海郡王汇合的可能。”
“做好此处,便可派大同守将房昭北上怀安,一旦事情有变可立即驰援居庸关,断绝燕王逃亡漠北。”
朱允炆对兵事了解不深,可从齐泰的话中也能听出齐泰的自信。
齐泰想做的就是借助阴山、燕山和太行山这三条山脉把朱棣限制在河北平原上,只要限制住他的纵深,届时选一大将从南往北进攻就能将朱棣围剿在北平一带。
“燕王与漠北的胡兵有仇,恐怕不会投靠漠北的胡兵。”
朱允炆还是很了解朱棣的,不过齐泰却摇头道:“万一陛下削藩激怒燕王,使得燕王转而投向漠北,那我大明北部沿边危矣。”
大明的长城是从成化年间开始大规模修建的,因此朱祁镇才这么容易在土木堡之变被俘,所以更别说洪武年间了。
眼下的大明除了前元时期留下的内长城和朱元璋主持让人修建的燕山部分长城外,从居庸关走出后基本没有长城能够阻碍兵马行军。
从山西到甘肃这上万里路程没有长城,所以一旦熟知大明情况的朱棣投靠了漠北胡兵,那大明肯定要被弄得手忙脚乱,因此阻拦朱棣前往漠北和渤海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朱允炆虽然不知兵事,但他还是能听进去齐泰谏言的,因此颔首道:“这件事按照先生的意思去办就行,至于如何削藩渤海,这也请先生拟个章程出来。”
“臣令旨……”齐泰毕恭毕敬的作揖应下,随后在朱允炆的目光中缓缓退出了武英殿。
待他走后,武英殿内的李权等人也看到了自家陛下脸上的愉悦之色,显然对于齐泰的削藩之言感到十分满意。
第218章 岁末乱象
洪武三十一年,这一年注定了不平静。继开国雄主的朱元璋崩殂后,大明四周也充斥着不安定。
麓川刀干孟先反叛后投降,朝鲜也爆发了‘王子之乱’,开国国王李成桂卧病在床,王子李芳远与他的两个同母兄弟发难,世子李芳硕被迫出宫并被杀害于道路中。
事发后,李芳远执剑请并卧病在床的李成桂册立自己的兄长李芳果为世子,李成桂被迫承认现状,立李芳果为世子。
此事被在朝行商传回大明,但朱允炆正在忙着削藩和推行新政,无意插手朝鲜的内斗。
不仅是朝鲜,同为大明藩属国的安南也爆发了内乱,权臣胡季犛胁迫国王陈颙禅位于三岁的陈安,国王陈颙不从,被逼入淡水村玉清观成为道士,尊之为太上元君皇帝。
不久胡季犛作诗建议陈颙自尽,但陈颙不从,因此胡季犛遣人将其缢死,安南权力落至胡季犛手中。
只是对于此事,朱允炆并不知道,他还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天下大同’的新政中。
“这次走了,不知道下次回来会是什么模样……”
应天府京城江东门码头上,比年初消瘦不少的朱高炽回头眺望着京城,心中疲惫。
自周王被削以来,他每日便担惊受怕,因此消瘦许多。
不止是他,便是当初桀骜不驯的朱高燧,眼下也是惶惶不可终日。
这个被朱棣、朱高炽所保护的燕三子,如今总算是明白了自己父亲与大哥、二哥多么不容易。
“走吧老三,希望日后我们能不用再来这地方了。”
朱高炽招呼了一声旁边脸色苍白的朱高燧,带着他走上了那艘北上的船只。
他们并不知道朱棣是装疯卖傻,因此一路上垂头丧气。
或许只有他们回到了北平,才会知道自家父亲与朱高煦在忙碌什么。
不过相比较他们这个插曲,眼下更为重要的云南则是因为建文新政的推行,闹出了不少情绪。
朱允炆抬高文官,并削减五军都督府武官数额,合并卫所为县的事情让不少武官都在担心自己的前途,害怕自己刚打完仗便成为了被合并卫所的对象。
不只是西南,就连西北、东南、两广等地的卫所武官也是人人自危。
整个大明朝都在因为朱允炆的新政而承受着动荡和不安,这其中辽东、北平、大宁三都司的将领调换更是让三都司不少武官难掩抱怨。
虽年号建文,可武官们也没想到新君会这样压制他们。
大量武官被调往了广西、广东、福建和湖广,被调到前线的,多是河南、山东等地多年未经实战的武官。
由于明初的武官承袭制,这其中的许多武官在个人本领上还能称道,可一旦到了调度兵马上就落了下风。
他们在内地是二战八屯,并且卫所之中的所并不像边塞一样是补满甚至超出,有的卫甚至只有两三个所,能拉出的战兵也只有不到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