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间进入建文元年,朱允炆追谥自己的父亲为孝康皇帝,庙号兴宗。
正月初六,朱允炆将其嫡母常氏被尊为孝康皇后,其生母吕氏被尊为皇太后,同时册妃嫔马氏为皇后。
正月初十,朱允炆再封其弟朱允熥为吴王,朱允熞为衡王,朱允熙为徐王,立皇长子朱文奎为皇太子。
正月十五,户部尚书郁新再次上疏,请朱允炆停止对地方官吏的削减。
郁新认为,大明一千四百余县,每个县的官员被朱元璋计算得极为精准,刚好足够管理,官吏过少反而会更依赖地方士绅,会造成地方门阀割据的隐忧,因此认为削减官吏的政策不宜施行,但奏疏被朱允炆搁置。
二月初,朱允炆进一步省减刑狱,要法司将《大明律》科断,不许从重从严。
此外,用刑严厉的《大诰》被不动声色地废除。
只是一个寒冬,朱元璋时期的许多国策被推翻重建,整个大明朝都陷入了古怪的平静中。
二月中旬,朱允炆再确定了诸藩无胆气谋反后,进一步削藩,诏令诸王不得再节制文武吏士,文武吏士不得再向藩王称臣。
此举施行后,等于王府属官的上级从藩王成为了朝廷,而为了表示忠诚,许多王府官吏开始私底下揭发自家殿下的过错。
二月末代王府长史上疏弹劾代王残暴不仁,对百姓多用拳脚,还肆意殴打王府属官。
得知消息,朱允炆便召集了群臣在武英殿议事,不过这次少了李景隆,显然是上次李景隆的发言让他感到了不适。
“代王府长史王牧的奏疏,想来诸位都已经看过了,不知诸位是何看法?”
朱允炆明知故问,而六部群臣也都知道皇帝的意思,暴昭首先站出来道:“藩王犯法与庶民同罪,臣请陛下惩治代王。”
“臣等附议……”
暴昭站出来率先表态,其余六部尚书除郁新外,也纷纷作揖表示附和。
见状,朱允炆看向了黄子澄,见黄子澄缓缓颔首,他便开口道:“既然如此,传朕旨意,下令将代王朱桂废为庶人,迁往蜀地,令蜀王朱椿严加看管。”
“……”听到朱允炆的话,前一秒还附和的不少官员不可置信的抬头,与左右同僚面面相觑。
周王被废庶人他们还能理解,毕竟周王朱橚在洪武年间私下离开封地,还私下见了冯胜,与皇帝在洪武年间关系就不好,被废倒也正常,可代王朱桂只是殴打平民,也没杀人,怎么也得被废庶人了。
这一刻,不少人有些后悔站出来附和,而朱允炆却觉得不够,拿出了另一份刚到的奏疏。
“荆州有人弹劾湘王伪造宝钞用于享乐,诸位如何看待?”
他扫视群臣,群臣脸上却愕然一片。
湘王可不是周王、代王那种有过罪过的人,自他十四岁就藩以来,他对内照顾百姓,对外平定叛乱。
古州蛮三次造反都是他和楚王朱桢带兵平定,五开蛮起事也是由他带兵平定。
湖广常德投降的蒙古元军叛乱,也是因为朱柏的胆识勇气过人,指挥得当,最后大败敌兵,终获全胜。
哪怕是先帝都对朱柏屡次嘉奖,后又干脆召至京城慰劳,现在突然有人说朱柏伪造宝钞。
且不提这个罪名是否能坐实,单说就这么一件事,也不至于让群臣来议论吧,毕竟这是皇帝的家事。
“湘王有功,应当先彻查此事,坐实再论罪……”哪怕是之前义愤填膺的暴昭,在面对这个话题时,也表现得小心翼翼,可见朱柏确实是贤王代表。
“臣以为……”暴昭才开口说完,黄子澄便主动站出来作揖道:“臣以为湘王伪造宝钞之事需彻查,但为了提防,还是应当派兵护卫御史前往。”
“派兵?不可!”郁新一听到黄子澄的话,当即就反驳道:“既然是查案,那派遣巡察御史便足够,何须派兵?”
“湖广境内不安,派兵保护御史有何问题?”黄子澄淡然回应,同时开口道:“况且,湘王手中有三护卫兵一万二千有余,以防湘王异动,派些兵去也理所当然。”
“若是真的有罪,湘王自然会跟随御史到京解释,可若是派兵,那诸藩如何看待朝廷?”
郁新还在据理力争,可朱允炆已经不在乎这个老臣了,他对黄子澄的建议颔首肯定:“既然如此,便派御史,再选三千护卫兵护送其去荆州吧。”
朱允炆表态了,而且比黄子澄更直白。
黄子澄还只是说了派兵,但没说数量,但朱允炆开口便是三千兵马。
这架势不像是去查案,更像是去抓捕。
“此外,青州官员弹劾齐王意图谋逆,兰州官员弹劾肃王私下收哈密马匹、锤杀卫卒,云南官员弹劾岷王擅收诸司印信、杀戮吏民,你们又是如何看待?”
朱允炆不等诸位大臣反应,便再度提出了针对齐王、肃王、岷王的问题。
这会儿群臣都看明白了,皇帝是想要人站出来背锅,自己大公无私的处置自己的叔叔。
这事情办好了,站出来的人自然有功劳。
或许是齐王与肃王、岷王本就有问题,因此这次许多大臣都赞成将他们召回京城审问。
见群臣如此,朱允炆也颔首道:“就按诸位说的办吧。”
在三言两语中,在朱元璋崩殂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朱允炆再次举起了削藩的大刀,不过这次不是只削一个,而是要一口气削五个,比历史上多出了一位。
不等消息传开,都察院御史耿埕率三千兵卒乘船直奔荆州,其余兰州、云南、青州、大同等地各有官员率少量兵卒前往。
三月中下旬,在长江水雾弥漫荆州城时,耿埕带着三千兵卒包围了湘王府。
人在府中的湘王朱柏听到了甲胄声,正在练武的他翻身下了一匹白马,将手中弓箭递给了旁边的太监,擦了擦汗后对身旁的几名百户官询问:“怎么有这么多甲胄声?还没到换班的时间吧?”
朱柏长相英俊,举止间十分潇洒,加上喜欢白马白衣,看上去还有几分飘渺的仙风道骨。
见他询问,几名百户官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只能派人去打探消息。
只是不等他们派人离开,便见班值王府的千户官急匆匆跑来。
“殿下!巡察御史耿埕带兵将王府包围了!”
千户官半跪作揖,朱柏听后脸上诧异,随后便是愤怒:“一个巡察御史也敢包围我的王城!”
说罢,他便带着左右前往王城之上,寻着踪迹找到了在崇礼门外的巡察御史耿埕。
朱柏并不认识他,加上毫无过错,因此他质问耿埕道:“何人派你来我湘城,不怕问罪吗?”
耿埕有皇帝撑腰,即便见到了手握重兵的朱柏也毫不胆怯,反而嗤笑着骂道:“罪臣朱柏!你在荆州擅杀百姓,又私下伪造宝钞,如今天兵已至,还不束手就擒!”
“放你娘的屁!!”听到朱柏被骂,湘王三护卫的军官兵卒们破口大骂。
耿埕被骂了一遍,他气得用马鞭指着城头上朱柏:“你这不忠不孝的谋逆之徒,还敢率兵自守来抵抗朝廷。”
朱柏被耿埕说的莫名其妙,他明明在城上待着,怎么就成了抵抗朝廷的人。
“你们要害孤,不用搞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莫须有?你敢诋毁陛下!”
朱柏虽然喜欢谈论经文,但疏于辩论,看着耿埕污蔑自己,他气得攥紧了拳头。
“殿下,这朝廷看样子是要削藩,您绝不能与这狗人前往京城,反了吧!”
“对啊!反了吧!”
朱柏在三护卫中深得人心,因此得知皇帝要对朱柏下手,加上皇帝去年削周藩并将其废为庶人的例子,诸将纷纷劝谏朱柏。
城外的耿埕见城头的诸将向朱柏劝谏,当即便心虚了下来。
朱柏的三护卫就在荆州城外,如果朱柏真的造反了,那不出七日便能直抵京城。
想到这里,耿埕有些害怕了,连忙换了口气,对朱柏劝谏道:“湘王,你身为人子,难道要起兵谋逆,让高皇帝蒙羞吗?”
“你身为三军主帅,难道要率领三军起兵,害三军将帅兵卒家破人亡吗?”
“你身为人臣,难道要起兵造反,落个不忠不孝不义的名头吗?”
“你……”
耿埕边说边骂,好似要将朱柏说的身败名裂一般。
诸将在朱柏耳边劝他起兵,城外耿埕却带着数千兵卒齐声喊着他不忠不义不孝。
听着这些嘈杂声,朱柏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本就不喜欢争权夺利,人在荆州闲暇时便修道,在外便行军打仗,镇压叛乱。
他对朱元璋极为孝顺,让他造反的事情他做不出来,况且朝廷拥兵百万,而他只有本部三护卫一万两千人。
且不提朝廷的百万大军,单单湖广都司的四万兵马他就难以击败,若是起兵,那确实是害了三军及其家人。
“孤不会随你去京城的!”
朱柏看着城外步步紧逼的耿埕,大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这让耿埕脸色惨白,护卫诸将脸上一喜。
然而,朱柏下一句话却让耿埕摸不着头脑:“孤也不会谋逆,做那不忠不义不孝之徒。”
“你说孤让高皇帝蒙羞?孤乃太祖高皇帝十二子,孤只有让高皇帝骄傲,未有蒙羞之举。”
“要蒙羞,也是你的那陛下,孤那侄子!”
朱柏说完,转身便下了城墙,诸将纷纷跟上,耿埕却一脸迷糊。
“让皇帝蒙羞?皇帝怎么让高皇帝蒙羞了?”
他摸不着头脑,而朱柏却劝退了诸将,让他们好好守城,解释自己要去后府穿甲胄,与他们并肩作战。
闻言,诸将还以为朱柏要起兵证明,纷纷停下脚步:“殿下,我们等您!”
“好!”看着诸将,朱柏转身走向后府,并在这里见到了刚刚得知消息的海国公之女吴氏。
吴氏年华双十,比朱柏小了八岁,曾为朱柏生育二女,但都不幸夭折。
“如何了?”
吴氏担心的询问,朱柏却道:“恐怕今日,我们要与你兄长一样被冠莫须有的罪名了。”
“怎么会……”吴氏的哥哥吴忠因为胡惟庸案被除爵,因此她很清楚自己哥哥的下场。
一想到那样的下场,她便脸色难看起来。
“还好我们未有子女,免了他们与我夫妻二人受苦。”
朱柏握住她的手,吴氏也脸色惨白,与朱柏对视道:“殿下准备怎么做?”
面对问题,朱柏沉默片刻,随后缓缓开口:“我观前代大臣,遇到昏暴之朝而下狱,往往多自尽而亡。”
“我身为太祖之子,父皇逝世,我既不能探望病情,亦不能参与葬礼,抱憾沉痛,活在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乐趣。”
“今日那耿埕不过是一个奴仆便敢辱骂我,我若是落到了京城,免不了要和五哥一样被废庶人。”
“与其被废庶人后受辱于奴仆之辈,我宁愿以死明志,也绝不苟且偷生!”
“我陪你……”没有其它的回答,吴氏从八仙桌上拿起酒壶,为二人各自倒了一杯酒。
“可怜你了……”朱柏愧对吴氏,可吴氏摇摇头,没多说什么。
夫妻二人如当年新婚一般同饮,随后朱柏在吴氏的帮忙下穿戴甲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