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望远镜,杨展看了一眼停摆的火炮阵地,回头询问崔均:“火药和铁炮弹还需要多久运到?”
“以民夫的脚力,估计得等到深夜了。”崔均不假思索的回答,杨展也颔首道:
“弹药一到,立马继续展开炮击。”
“另外派人通知郑正使,让他收集铁料和铁匠,将它们熔炼为铁炮弹,此外民夫只需要运送火药就足够,用脚力运送炮弹实在太慢了。”
杨展说罢,便走向了已经搭建好的营垒,崔均也及时传达了消息。
很快,天色渐黑,夜色下的安南胡氏大虞朝显得岌岌可危。
各地消息都快马送抵了升龙城,这让胡季犛不得不在深夜将群臣召集勤政殿。
他穿着中衣,外面简单的披着袍子,着急的来回渡步。
殿内的群臣也个个面如死灰,因为他们都清楚清化被围带来的影响有多大。
“孤早该想到,明军既然能利用水师拿下南京,当然也能渡海截断我军后路,是我失策,是我失策……”
胡季犛的声音焦急,自称也从称孤道寡变成了一般的我。
他个人并不善于战事,只是善于驱使诸将。
早年征讨占婆之所以成功,也不过是占了安南冶金技术比占婆厉害,铁产量比占婆高罢了。
只是这些优势在面对明军时反而成了劣势,明军的火炮威力让胡季犛至今不敢回想。
就京北、清化的来信看来,两地城防已经岌岌可危,城破也就在这几日。
京北还好,倘若真的被攻破还有多邦城,还有红河……
可清化一旦被攻破,那他就真的完了。
只是他又能怎么样?
宣光的兵马现在调遣是来不及了,升龙和多邦城的兵马又不足一万,京北镇兵马又被明军包围。
此时此刻,他的大虞似乎已经山穷水尽,而这距离开战不过六日。
明军的实力远超胡季犛想象,他明明已经研究过沐春对麓川、云南土司的作战,料定了明军会在谅山和王弄山吃瘪很久,然而这两地甚至都没有坚持超过三天。
“陛下,臣建议迁都沱江镇兴化。”
“臣附议”
“臣等附议……”
面对近在咫尺的明军,十数名胡氏大臣纷纷建议迁都,胡季犛闻言也没有立马表态拒绝,而是思考片刻后才开口道:“既然如此,迁都沱江兴化。”
“陛下圣明……”
沱江兴化,它距离升龙城的距离并不远,只是在升龙城西边一百四十里外,不过它的优点在于它处于安南西边的长山山脉范围内,易守难攻,此前通常是越军镇压沱江路车蛮的前沿阵地,可眼下却成为了胡季犛的救命稻草。
没有办法,面对南北夹击的局面,他只能选择退往西边的兴化。
倘若真的战败,起码还能逃入长山山脉之中,等待日后东山再起。
“不要惊动百姓,城中兵马趁夜出城,国主胡汉苍留守。”
当胡季犛说出这句话,身为大虞国主的胡汉苍脸色惨白,群臣也面面相觑,但最终没有说出什么,只是高唱陛下英明,随后便在胡季犛的示意下退去。
在他们离去后,胡季犛这才走到了胡汉苍面前,安慰他道:“我留一千护卫给你,若是京北镇丢失,你不要犹豫,立马逃往兴化,我会安排好一切。”
虽说将此次子胡汉苍扶正为国主,以他为傀儡,但实际上胡季犛还是有留意这个孩子的,不然也不会将国主之位交给他。
如果京北镇真的丢失,那死守升龙城也毫无作用,不如直接逃往兴化。
现在之所以不带胡汉苍逃往兴化,是担心陈朝移民得知消息后作乱。
胡汉苍虽然也能猜到自家父亲的用意,可还是忍不住的心里发寒。
“父亲,即便退往兴化,我们又真的能东山再起吗?”
胡汉苍额头满是细汗,目光带着丝希望,渴望从胡季犛口中得到带有希望的答案。
只是面对他的话,胡季犛久久没有回答,而是过了片刻才回答道:“会有机会的。”
说罢,胡季犛拍了拍他的肩膀,胡汉苍也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勤政殿。
不多时,满载粮草财货的骡车在夜色掩护下出城,其中一辆马车里坐着穿着国主常服的胡季犛。
他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夜色下的升龙城,最后在三千多护卫的保护下前往了一百三十里外的兴华镇。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京北和宣光守不住,那兴化被陷落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因此逃入长山之中才是他唯一的出路,他现在必须抓紧时间在长山布置。
这般想着,他也渐渐远离了升龙城,而天边也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轰轰轰——”
冬月二十一日,明军挺进安南的第七天,伴随着火炮作响,此次被炮击的不仅是清化与京北,还有身处安南西北的宣光镇。
宣光镇被四周山脉丘陵所庇护,自古以来就是易守难攻,容易割据的地方。
依托关隘,胡元澄已经做好了与明军打持久战的准备,反正宣光镇内有足够的耕地,而他也强征了七万余男丁在此开垦,随时可以补充受损兵员。
只要他挡住沐春的这支兵马,京北再挡住南下的傅让,那他们兴许还有与大明和谈的希望。
不得不说胡元澄想的很好,不过他所倚重的那些关隘在面对沉重的攻城炮时,表现的却并不比他在王弄山设置的营垒好上多少。
十余枚十斤沉重的铁炮弹连带数十枚五斤沉重的铁炮弹如雨点落入宣光镇的关隘城墙上,打出裂缝与白点。
负责驻守此处的三千越军只能躲在隘口背后,在明军每轮火炮停歇时,利用马道的弩炮和投石车反击。
尽管它们无法对距离一里半外的明军火炮造成伤害,但起码他们表明了宣光镇越军反击的态度。
“砰——”
瞧着那落在二百余步外的投石,站在营盘哨亭上的沐春对下面的沐晟开口道:“还有多久能打垮关隘?”
“镇远伯说起码两日。”沐晟回应自家大哥,沐春听后也颔首,没有表露太多想法。
他自然清楚这次征讨安南的主攻方向在哪,因此也不难猜到朱高煦和朱棣父子想要把主要功劳都拿给傅让、张辅等人的想法。
不过即便猜到他也不准备怎么样,毕竟他现在已经是黔国公,处于升无可升的地步,没有必要再去争功。
故此,这一路南下,他都是将功劳写给了瞿能、顾成、何福,乃至瞿郁、瞿陶等人。
因此,诸将对他十分信服,而土司们……
沐春回头看了一眼营盘内嘈杂的一角,沐晟见状跟着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开口道:“要不要我去提醒他们?”
“不用”沐春走下哨亭,带着沐晟往大帐走去,边走边询问道:“这一路上,他们屠戮多少,掳掠几何?”
“屠戮难以计算,反正许多乡镇山村都没能逃过他们的劫掠,单单掳掠送回西南的女子恐怕就不下数万。”
沐晟回答着自家大哥的问题,心里也十分紧张,毕竟云南都司虽然也有赶苗拓业的举动,但大部分是针对叛乱的土司和土官,像这种直接对百姓下手的事情,就连他也很少见,心里自然紧张。
“掳掠都上交了吗?”
沐春走入大帐,洗了洗手后坐回位置上,沐晟也跟着洗手后坐在下首右位:“上交了不少,但感觉没交干净。”
“大哥,你说要不要我带人去挑几个刺头收拾一下?”
沐晟试探说着,可沐春却拿起毛笔摇了摇头:“不用,这些都是日后讨伐他们的罪证和借口,他们隐匿的越多,日后我们讨伐他们也就越容易。”
“另外让人把他们做的这些事情都记下,编册成书,待日后安南安定,将这些书籍贩卖于街巷,让安南与他们产生矛盾。”
拉一手打一手,扶持一派打压一派,这是贯穿整个明朝的地方政策。
不管是在东北还是在西南、乌斯藏,明朝用这种手段维持了大部分时候的汉少民族和平,同时拉拢小的打压打的,不断让地方势力处于散漫成沙的局面。
云南末期之所以出现沙普之乱,主要还是沐昌祚死后的三代子弟没能玩好这一手。
不然以沐氏对云南的掌控,压根不会出现土司打下昆明,把沐家赶出昆明城的戏码。
沐春与他父亲沐英的态度一样,只要土司稍有不安分的表现,那便会将其视为动摇朝廷在云南根基的因素,筹谋着把他们解决。
不过现在沐春有了一个更好的对象,那就是被劫掠的安南人,以及劫掠人的西南土司。
以安南人对付西南土司,不断消耗两方实力,这么下去用不了多少年,汉人的占比就会渐渐提高,朝廷在云南的根基也就会越来越深。
想到这里,他提笔写下了进攻宣光镇的奏疏,目光坚定……
《明太宗实录》:“冬月十七,都督傅让拔太原、海阳二镇七县,兵围京北。冬月二十,郑和自海上去,兵围清化,黔国公沐春兵围宣光,安南国主胡季犛西逃兴化。”
《南征记》:“黔国公闻土兵掳掠百姓,以军法罚之,释土兵所掳女子男丁,补偿其钱粮,护卫其归家。然土官土司骄纵,安南遭掳掠者甚众,黔国公上疏曰:“土兵骄纵罔顾朝廷,安南百姓知王道而守礼义,遭此劫难,乃我之罪也”。”
第322章 应对自如
“噼里啪啦……”冬月二十二日,当火光在越北平原冲天而起,宣光城四周的山林遭到了明军的纵火,火烟冲天。
面对越军主力,沐春指挥明军采取正面硬打,因为他知道越军主力不堪一击。
面对外围的乡镇和小县城,沐春则是让沐晟率领土司们四处征战,同时号召陈氏子孙站出来,率领安南百姓反抗胡氏暴政。
大火燃烧了越北山脉的森林,也点燃了明军火炮的引线,伴随着闷雷般的炮声再次传来,被胡元澄倚重的关隘也难以承受连续两日的炮击,开始逐一垮塌了起来。
“全军听令!”
火炮阵地后方,眼看这越军关隘垮塌,不等沐春下令,长期与他合作的瞿能、何福等人便拔出了腰间短锤:
“拿下关隘,攻破宣光城,富贵荣华就在眼前,紧跟大纛,随我冲杀!”
话音落下,瞿能与何福便翻身下马,开始指挥全军着甲准备攻城。
一刻钟后,当三千余先登准备好,瞿能与何福各自率领一千五百人,向垮塌的关隘左右两段发起进攻。
“哔哔——”
“檑木、热水准备!”
残破的关隘上,越军将领吹响木哨,指挥着那群遭遇两日炮击,两股战战的越军登上城墙,开始备敌。
只是时间太短了,当他们点燃柴火并起锅烧油的时候,瞿能与何福已经率领三千人,推着云车抵达了关隘面前。
一些紧张的越军开始投下檑木和滚石,还有那一锅锅没有煮沸的热水。
“将军小心!”
一些兵卒开始护卫瞿能,可瞿能却推开他们:“不用管老夫,这群贼寇想要对付老夫还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