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吃饭的模样,便是在饭桌上比较豪放的朱元璋都看着他愣了一下,尤其是看到他吃完第四碗,还准备吃第五碗的时候。
“好小子,倒是挺能吃的。”
朱元璋这话不是骂人,而是夸奖他,毕竟在农耕文明,干得多和吃得多成正比。
朱高煦听后也舔了舔嘴角的油脂:“我爹说,吃得多干得多,吃得快干得早,不管打仗还是干嘛,还是得先填饱肚子。”
“老四这话没说错。”朱元璋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笑。
至于朱高煦这话也不是忽悠老朱,在他记忆里,他那个一口一个俺的便宜老爹,有的时候确实很逗比和开放,和后世影视剧中动辄杀人的暴君形象简直天差地别。
就这样,朱高煦继续埋头干饭,只是片刻便已经吃到了第六碗,而这时一名司礼监太监也拿着一份奏疏走了进来。
瞧见他的模样,朱高煦三人都停住了干饭的动作。
“陛下,云南急报,越巂蛮叛乱,西平侯已率建昌卫兵马前去平叛了。”
太监跪下的同时呈上奏疏,朱元璋闻言接过奏疏看了看,略微皱眉。
片刻后他将奏疏递给朱允炆,朱允炆双手接过翻阅,而后本想直接交回给太监,但想了想,还是递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见状也双手接过,一目十行的阅览起来。
奏疏大意就是丽江府境内的越巂蛮叛乱,丽江城的木氏土司难以节制,请朝廷调兵平叛。
在建昌筑城的沐春听到后,直接带着建昌卫的两千人,并召集大理等卫兵马集结,率兵六千前往平叛。算上木氏的木瓜兵,明军这一方差不多有万人,而越巂蛮虽然有数万,但大多都是妇孺,壮丁仅有万余人,肯定是挡不住沐春的。
越巂蛮的位置在后世丽江永胜县东北部的山区中,常年对移民到“程海”四周的汉人村落劫掠。
想到这里,朱高煦看向了朱元璋,而朱元璋则是在看朱允炆:“你觉得此叛如何?”
“回爷爷的话。”朱允炆似乎从朱高煦身上看到了朱元璋喜欢的点,因此也不称呼皇爷爷了,而是去了皇,直称呼为爷爷。
“孙儿以为,区区越巂蛮不过是螳臂当车,只等西平侯领兵抵达,月余便可平叛。”
“……”听着朱允炆的话,朱元璋默不作声的点头,转而回头看向了朱高煦:“你呢?”
“我?”朱高煦很是无语,毕竟朱允炆都说了看法,他要是说出了不一样的看法,并且取得了朱元璋的青睐,那他还不得被朱允炆穿小鞋?
“你且说说,太孙忙于政务,疏于兵事,你说出来,让他学学也是极好的。”
朱元璋的话在朱高煦听来全是刺,他不相信朱元璋不知道他这么说的后果是什么,所以他还特意看了一眼朱允炆,却发现朱允炆正在对他微笑。
“你这养气功夫还挺好……”朱高煦默默对朱允炆竖了一个大拇指,而后也只能如朱元璋所说一般分析道:
“我从大教场的武官子弟那边了解过滇西的地形,丽江当地山高林密,而且山中寒冷,若是要平叛,那少不得要深入山林。”
“当地的山林不比江南、北方和湖广,其林中多瘴气,多病虫。”
“孙儿很相信西平侯的能力,平叛应该不是难事,但困难的在于如何减少士兵中瘴气生病。”
瘴气,这两个字出现后,朱元璋的脸色立马就不好看了起来,因为沐春的父亲沐英就是因为染了瘴气后病愈出门,而后中风才导致壮年而逝的。
这个时候的人们对于瘴气根本没有什么防护手段,因此朱元璋心中不免升起了想让沐春撤兵的想法。
只是不等他这个想法脱口,朱高煦便继续侃侃而谈道:
“瘴气其实分为很多种,其中云南之地的瘴气也分为三种,一种是气瘴,一种是虫瘴,一种是病瘴。”
“气瘴要做的就是在抵达当地的同时减少操练,同时不能洗澡,直到兵卒没有头晕脑胀的现象才能归队操练。”
“至于虫瘴只需要注意蛇虫鼠蚁,以及保持喝热水,禁饮凉水便可。”
“最后的病瘴,孙儿也不知道要如何解决。”
朱高煦将高原反应和防疫虫病用朱元璋能听懂的方式说出,朱元璋听后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你这办法不错,稍许你亲自著写一篇文章送给西平侯。”
朱元璋交代了朱高煦一句,而朱高煦也抬手作揖表示谦虚。
不过这个时候,朱允炆却反问道:“这些办法既然简单,那西南移民为何常年遭受瘴气毒害?”
他这话说出,朱元璋也看向了朱高煦,而朱高煦只能解释道:
“烧热水饮用看上去十分简单,但移民许多人还未安家,无法架柴垛,囤柴烧水,因此自然容易患病。”
“不说西南,便是中原、江南之民也因少柴而不得擅自开火,便是招待客人都只能以冷菜招呼。”
朱高煦讲出他所见的民间疾苦,但朱允炆却皱眉:“中原少柴,为何不烧煤?”
“民间炼铁繁荣,因此煤比柴更贵……”朱高煦一句话将朱允炆噎住了。
“好了,时候不早了,吃完午休吧。”
看着朱允炆不知民生的模样,朱元璋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并打断了二人。
他望着朱高煦:“你午后若是想要留下理政便留下,若是想去宋国公府和颖国公府学习兵法便早些去。”
“那孙儿走了。”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回应,动作之快,让朱元璋有几分语塞。
他就这样瞧着朱高煦作揖退出殿内,过了片刻摇头转身休息去了。
倒是在他走的时候,朱允炆虽然人跟上了,但目光却一直留意朱高煦离去的地方。
“能文能武,不过好在他只是嫡次子……”
第71章 燕府势大
“国公,我来了!”未时三刻,朱高煦还未走进练武场,冯胜便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
只等他转过头去,便看到了一身华贵盘领袍的朱高煦朝他走来。
冯胜将手中练功所用的长剑归鞘,上下打量了一眼朱高煦:“你倒是很高兴。”
“算是吧。”朱高煦挑了挑眉,然后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根五尺铁棍练习,同时与冯胜聊起了宫里的事情。
只是他这边才开口,冯胜便打断了他:“你家的事情,我不想掺和了。”
显然,冯胜被朱橚坑出来阴影,对于朱家子弟的事情,他已经掺和够了。
“我不聊那些。”朱高煦笑着回应,同时说起了沐春和越巂蛮叛乱的事情。
“国公您当年带兵去了云南,那您觉得若是国朝屯兵云南,出兵安南或缅甸等地可行吗?”
朱高煦询问冯胜,冯胜也在练剑的同时气定神闲的回应他:“我当年仅出征云南曲靖一府,滇西和滇南的事情你还是问颖国公比较好,不过……”
冯胜顿了顿,瞥了一眼朱高煦:“以国朝的情况,即便打下这两块地方,也很难守住。”
他一边练剑,一边告诉朱高煦他所了解的西南情况:
“云南之地复杂,移民三十万而逃遁数万,若是想要出征安南、缅甸,无三十万民夫供给,很难能深入。”
“当地之汉民不过二十余万,少民百余万,想要征得三十万男丁作为民夫极为困难,也很难给养。”
“强行从此地出兵攻打安南、缅甸,恐怕云南男丁要死伤十之五六,数万户人家披麻戴孝。”
“现在你还想对西南用兵吗?”
冯胜反问朱高煦,朱高煦则是坦然反问:“若是骡马充足,民夫可否酌情减少?”
“国朝的土地已经够多了,不用再劳民伤财了。”冯胜虽然是武将,但他并不支持朱高煦,甚至还教导道:
“善战者不言战,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嗯”朱高煦没有反驳,但他很快又笑道:“小子所谋的不是眼下,而是二三十年后。”
“国朝军户子弟往往只需要二十年便长成一代,而如今已经开始第二代,二十余年后便是第三代。”
“以国初军屯田数量来看,九千余万亩军屯田,届时只能勉强维持卫所生计,而军户的余田恐怕已经分的七七八八。”
“小子在想,如果想要军户不逃籍,那便只有一直维持着他们的军饷及余田,其中余田最为重要。”
冯胜已经听过了朱高煦关于“卫所制崩溃”的论调,但这次的朱高煦加上了保证军户余田的这一条。
之所以这样,是他发现了如今的军户已经开始依仗余田来养活全家了,一旦余田不够,那军户逃籍便会成为常态。
只有保障军户的余田,才能让军户安心在边疆扎根。
“二三十年后的事情太远了,你要谋划的不是那个时候,而是眼下。”
冯胜瞥了一眼朱高煦,似乎有意提醒他:“我且问你,你自考校得了封赏后,可曾去过东宫?”
“未曾……”朱高煦皱皱眉头,他并不想去迎合朱允炆,因为他知道那是无用功。
从朱允炆让朱高炽劝他重新写一篇《削藩论》开始,朱高煦就不再幻想能改变朱允炆的削藩方法了。既然是这样,两人迟早要在战场上刀兵相见,那又何必刻意讨好他?
他脸上的表情藏不住,冯胜看出了个七七八八,但只觉得是少年人的好强心,因此对他劝解道:
“你亲近于他,并不是为了讨好他,而是为了让陛下安心。”
冯胜解释,朱高煦也疑惑抬头。
瞧着他不解的模样,冯胜也很是不解。
有的时候他觉得朱高煦的眼光看得十分长远,但有的时候他又显现得目光短浅。
“此子长于国事,短于人情……”
冯胜在心底给出了朱高煦一个评价,随后才反问道:“你觉得你燕府势力如何?”
“这……”朱高煦迟疑,片刻后又犹豫道:“表面上看,晋府尚能压我父亲一头,但实际上是我父亲不愿意理他。”
朱高煦道出朱棣与朱棡的真正关系,并继续剖解北方局势:
“我父亲自孤军北上迫降乃儿不花开始,晋府就难以在军功上盖过他,只得依附于东宫,成为东宫制衡北地的棋子。”
“先太子薨逝后,虽然晋府屡次对陛下说我父亲坏话,但陛下看得清楚。”
“眼下与其说是以我燕府制衡晋府,倒不如说是以晋府、宁府、代府、辽府来制衡我燕府。”
他如实分析局势,但却遭到了冯胜的反问:“你既清楚,为何还不知道你应当如何面对太孙?”
“……”冯胜一句话让朱高煦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他略皱眉头,而冯胜也停下手中动作,转身看着他教导道:
“眼下东宫惧塞王而劝陛下剪除塞王羽翼,诸如蓝玉等人便是因此而获罪。”
“你燕府虽因中山王薨而没了外援,但依旧与魏国公府交密。”
“本来这还没有什么,毕竟魏国公亲近东宫,当不得你之外援。”
“可如今你异军突起,若是日后陛下让你镇守一方,那是否要削燕府三护卫给予你一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