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阵之中的杨昇几乎与众多夷兵一样不敢置信,他很清楚杨纲所部三千夷兵的战力和纪律,所以面对眼前的一切,他甚至认为是在做梦。
“杀夷!!”
“杀杀杀!”
铁骑冲锋,溃逃的千余夷兵大半被收割,还有大半侥幸逃回了杨昇所部本阵之中,但毫无疑问,他们都是明军二十步排枪下的幸运者,至于那群不幸的人,人数足足接近两千人。
四千明军火枪手在二十步的距离三轮排枪后,杨昇所部三千人便只剩下一千出头了,这便是抵近射击魅力所在。
“父亲,撤!”
正当杨昇还在震惊己方三千人在半字时不到时间被打崩溃的时候,狼狈的杨纲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拽着他的马缰就要撤退。
“发生什么了?纲儿!”
没有看到明军排枪的杨昇还在追问,可杨纲却慌张的下令全军步步为营撤退,并亲手拽着杨昇的战马撤退。
“我回去再与您说,这仗我们输了,再不走就是全军覆没!”
杨纲是亲眼看到了明军抵近射击的厉害,此刻的他只知道,如果他们再不撤退,那连和明军谈判的本钱都要被葬送在这里了。
“追……”
“哔哔——”
此刻明军阵中,瞿郁看到夷兵撤退,当即就想继续追击,可不等他行动,后方便传来了哨声。
他回头看去,果然瞧见了沐春的大纛。
沐春似乎料到了瞿能父子会追击,因此他只带了十余名武官便赶来了前线,并隔着老远便吹响了木哨。
“全军休整,穷寇莫追!”
沐春策马入阵,拦住了瞿郁的同时,也叫醒了不远处的瞿能。
“黔国公,为什么?”瞿郁急红了眼。
在他看来,前方这万余夷兵就是自己碗中肉,随意拿捏。
不趁这个时候将他们覆灭,等他们撤回播州城就不好打了。
“你现在把杨氏打成了残寇,其它中小土司的兵马你还得去山中寻找。”
“把他们聚在播州城再尽数剿灭,这样更方便我军改土归流,明白了吗?”
沐春不贪战场上军功,他想的是如何一劳永逸的解决播州这六十余家中小土司的问题。
瞿郁闻言,也只能不甘的放下了手中令旗……
调转马头,沐春扫视全军,朗声道:“今日作战,全军勇猛,每人赏钱三贯!”
“万胜!万胜!!”
只是一句话,四周兵卒便没了再追击的心思,毕竟他们赶了三十余里路,已经十分疲惫了。
三贯钱,这差不多是他们一个半月的军饷了,此刻的他们,只剩下了为沐春的喝彩声……
第372章 色厉内茬
“按照你的说法,岂不是坐等着他们来播州改我杨家的命?”播州城内,当杨昇带着质问的语气询问杨纲,杨纲此刻也是手足无措。
他虽在南京见过明军的火绳枪与步骑配合,可当时的他没想到明军的步骑配合如此犀利,尤其是那看上去傻乎乎的线列排枪战术。
以杨纲的回忆来看,当时的明军火枪手最多不过超过五千,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在半字时甚至更短的时间里进行了三轮排枪。
也仅仅只是三轮排枪,便将他麾下三千精锐击毙得几近两千人。
如此恐怖的一幕,杨纲至今无法忘记,这才是他当时拉着自家父亲撤退的主要原因。
以当时明军收拾自己麾下三千精锐的速度来看,顶多再交战一轮,自家父亲部下的一万兵马便会被击溃,而虎视眈眈的瞿能也会率领骑兵配合步兵对整个战场进行收割。
明军的步骑手段,他体验过一次便不想再体验了,何况就南京大阅兵的情况看来,步骑手段只是明军的五分力,真正的杀手锏,恐怕是那一门门火炮。
想到这里,杨纲整个人便不寒而栗。
“父亲……”
“将军、将军!”
杨纲还没来得及开口,宣慰司衙门内就跑进了一名杨姓宗室将领。
“怎么了?”
杨昇还在为杨纲的软弱而生气,因此脸色难看的看向那名宗室将领。
“不好了,永安马驿被攻破了!”
他一开口,杨昇便坐不住的站了起来,脸上诧异的同时不禁询问:
“我昨日撤军回来时才布置了三千兵马在那里,又将官军木寨加固垒高,怎么会被攻破的如此之快?”
“是火炮!”宗室将领似乎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战战兢兢道:
“官军带来了上百门火炮,它们只进攻了一次,木寨的土木寨墙便被摧毁出一道豁口,官军顺着豁口攻入寨中,下面的人根本无法抵挡。”
“……”杨昇脸色变得更为难看了,他没想到明军的火炮居然能摧毁夯土的木寨墙,要知道木寨墙的厚度达到了八尺。
能攻破这样的木寨墙,那说明他们的火炮恐怕会对播州城造成威胁。
“父亲,我们可以趁着这个时候和沐春谈判,错过了这个机会就没有了!”
杨纲原本就在担心明军火炮,如今听到明军火炮如此犀利,他心里压根没有了战前的从容,整個人完全被明军那从未见过的进攻方式给颠覆了。
“现在认输有什么用?”
杨昇怒其不争的叱骂起了杨纲,不过冷静下来后他也觉得杨纲说的很对。
“永安距离我们尚有七十里,这样吧,你现在带着我的官印,从府库之中取些金银去永安马驿找沐春,我留下来继续召集诸部土司。”
“如果沐春有谈的意思,那我们就和他们好好谈。”
“如果他不愿意谈,那你也尽量拖延时间,等诸部土司的兵马集结。”
“我杨氏联合诸部土司,也能拉出六万兵马,我就不信他的火器能敌得过那么多兵马!”
杨昇一边说,一边转身从自己的桌案上取出官印交给了杨纲,并亲自教导道:
“若是沐春询问你,我等为何起兵,你便说是朝廷兴修宫室,入深山伐大木百姓死伤过多,只要朝廷愿意停止对播州百姓的徭役征发,我杨氏可以接受改土归流,交出播州的治理和人口,仅保留半数耕地。”
杨昇毕竟是汉人土司,虽然沾染了土民的风俗文化,但最是清楚汉人朝廷的台阶是什么。
如果他说杨氏是为了抗拒开改土归流而起义,那沐春绝不会轻易同意他们投降。
可若是他改换借口,以民为根本来作为借口,那即便是沐春也得先向南京汇报再来决断。
哪怕众人都知道是借口,可就是没有人会揭穿这个借口。
正如杨昇所想一样,翌日清晨,当杨纲带着十余名骑兵来到永安马驿的木寨南边时,得知他到来的沐春也派人将他带进了永安马驿之中。
“窸窸窣窣……”
走在永安马驿的木寨中,杨纲可以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压力,几乎所有寨内准备出发的明军都死死盯着他们。
明军前日击垮了夷兵不假,可这不代表明军没有付出死伤。
前日一战,夷兵丢下四千余性命,明军也丢下了百余条性命。
虽然看上去明军已经讨回了那口气,可对于兵卒和中基层武官来说,那百来条性命是他们的袍泽兄弟。
“进去吧。”
穿过无比“漫长”的营地,杨纲被带到了中军木屋前。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了木屋,昏暗的木屋里,唯有几道烛光能让杨纲看清楚沐春等人的面孔。
“前日还与我兵戎相见,怎么今日又来讲和了?”
沐春抬着下巴,轻蔑的看着站在门口的杨纲。
与他一样的,还有沐晟、瞿能、瞿郁、瞿陶等人。
“此战,属实误会……”
杨纲硬着头皮将自家父亲教导自己的那套说辞说出,尽管即便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十分荒诞,可沐春如此精明的人却露出了轻笑。
“既然是误会,那把误会解开就行了。”
沐春的话,让瞿能、沐晟等人猛然回头,诧异的看着他。
在他们回头后,看到的是沐春的笑脸,而沐春本人也抬了抬下巴,示意兵卒赐座。
两名兵卒见状给杨纲抬来了椅子,他也在作揖回礼过后坐下,但就坐姿来看,他心中十分忐忑。
对此,沐春靠在了椅子上:“这件事情,我会上奏陛下,若是陛下宽宏大量,可以免除播州百姓徭役,同时也免去你们这次的错误。”
一个时辰前,沐春还在对诸将说播州杨氏是叛军,可当下播州杨氏的叛乱却成了一场错误。
如此明显的信号,杨纲自然接收到了,故此他连忙作揖道:
“怎敢奢求陛下和朝廷原谅,我播州犯了错,自然要严惩。”
“此次之事,乃我父子不察,误信刁民挑拨,这才闹得如此不可开交。”
“我父亲派我前来,一是为了解释这件事,二是羞愧难当,乞请辞让播州宣慰使等官职,以此表示赎罪。”
杨纲忍着心痛说出了这句话,他很清楚自己说出这句话的代价是什么,代表着传承五百多年的播州杨氏政权瓦解,从今开始没有播州杨氏土司,只有播州杨氏罪臣。
“杨宣慰使能有这样的想法很好,不过这件事情我得上奏陛下,请陛下定夺。”
“此外,你父子犯下如此失察之举,也不好再留在播州,具体将你父子家族调往何处,也全听陛下定夺。”
沐春在试探,试探杨氏父子的底线,同时也在告诉他们,朝廷的底线是什么。
以杨氏在播州的影响力,即便他们没有官职,去除了兵权,可他们的威望依旧在当地。
如果继续把他们留在播州,那播州依旧留有隐患,而这是沐春不允许的。
“我父子全凭朝廷安排……”
杨纲心里是有些不愿意离开播州的,甚至他也觉得自家父亲不愿意离开播州。
只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暂时先答应,回去后再与自己父亲商量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