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他们走上金辂,车马队伍开始向城内长安门走去,一头头奇珍异兽或是被牵,亦或被关押笼中,展示着进入了南京城。
“快看快看,那畜生好高大啊!”
“那是什么,长着那么厚的毛,是大虫吗?”
“有犀牛,这犀角要是制成药材,不知道价值多少……”
南京城道路上,从江东门往清凉门而去,道路上站着许许多多的百姓,进入内城的清凉门后,那原本二十余丈宽的道路也显得拥挤了起来。
道路上…门楼上…甚至屋顶上都站着许许多多的人,目光都放到了那一头头奇珍异兽身上。
感受着南京的热闹,郑和与陈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坐在他们面前,朱高煦也开口笑道:“这次下西洋,你们二位都有大功劳。”
“这些功劳,陛下会奖赏给你们的,而我要与你们谈的,则是前往东洲与北洲的事情。”
见朱高煦果然说起了这件事,郑和二人正襟危坐,准备细心倾听他的话。
相较于郑和,陈瑄则是内心狂喜,他本以为自己没有了再下西洋的机会,可如今朱高煦召他来,那不就是说明第三次下西洋有他的机会吗?
“下一次,我准备下西洋和下东洋同时进行。”
朱高煦说出自己的野心,并详细说道:“按照这次你们航海的情况来看,我准备在年末进行第三次下西洋之举,这次依旧由郑和你作为正使出航,但这次指挥海军的人,我准备换成杨展。”
朱高煦的话,让陈瑄心里一凉,不过不等他难受,朱高煦的目光便看向了他:
“陈瑄你有了远洋的经验,所以这次我准备让你负责从日本顺洋流前往北洲西海岸,并一路南下。”
“你出发的时间会比郑和晚一年,因为我算过时间,下西洋舰队出航一年后,郑和刚好能抵达昆仑角。”
“你这时出发,待你抵达日本北部城池陆奥的时候,郑和差不多也就抵达东洲和北洲中部地区,与先遣队汇合了。”
“只要先遣队没有遭遇什么大的问题,那郑和应该能在两个月的时间内率领官兵横穿中部地区,来到西海岸等待你的到来。”
“等你南下,应该刚好可以遇到在中西部海岸建设宣慰司的郑和,让郑和与当地土人沟通,并为你补给。”
“末将领命!”听到自己这次单独领一支舰队,陈瑄脸上的笑容重新恢复。
在他应下后,朱高煦也看着二人说道:“之前你们通过大古剌上疏的内容我看过了,我也认为以当下的海军数量不足以应对日后可能遭遇的问题。”
“原本我是准备设置海军十二卫的,只是没想到你们灭亡了锡兰国,而锡兰正好处于东西小西洋的航道上。”
“所以我现在的意思是,在吕宋设置吕宋卫,旧港设置旧港卫,隐歧设置鲸海卫。”
“琉球府设置琉球卫,大古剌设置大古剌卫,在锡兰设置锡兰卫。”
“在忽鲁谟斯设置波斯卫,在木骨都束、榜噶喇、昆仑角则是设置木骨都束千户所,榜噶喇千户所、以及昆仑角千户所。”“剩下再在东洲的东部海岛(古巴等海岛)设置北洲卫,在西部地区陆地设置东洲卫。”
“以上这九卫三所为常驻陆地,但隶属海军的卫所。”
“至于海上,则是设置东海、东洋、南海、南洋、西海、西洋、北海、北洋等八卫,合计十七卫三所。”
朱高煦的话一说完,郑和与陈瑄便面面相觑。
“怎么?你们觉得有什么不足的?”
“如果有的话你们便说出来,毕竟我没有亲自前往海外,我也不知道这样设置有没有问题。”
因为他带着笑意,所以郑和与陈瑄并没有觉得有太大的压力。
二人对视过后,郑和先作揖开口道:“其它地方还好说,但大古剌、木骨都束确实负担不起那么大的补给压力。”
“正因如此,在我军抵达木骨都束后,便将当地的驻军降低到了五百人,大古剌则是依旧留守千人便已经是极限了。”
“因此在奴婢看来,大古剌无须设置卫所,只需要让西海卫常驻,同时在巡视东小西洋时,从榜噶喇、阿里沙等国获取补给便可。”
郑和将这些地方的详细情况和朱高煦解释了一遍,朱高煦听后也颔首道: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裁撤大古剌卫,但木骨都束所依旧保留,只是不满员。”
“如此一来,那便是十六卫三所,合计九万七千七百人。”
他话音落下,精打细算的陈瑄便迟疑道:“如果是这样,那海军每年军饷和海外补给,恐怕就要耗费不下四百万贯,庙堂上的那群文臣能答应吗?”
陈瑄自觉走入了朱高煦的亲信行列,所以才会提出如此疑问。
对此朱高煦也笑道:“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如今的庙堂上局势已经发生变化。”
“我之所以敢在昆仑角和木骨都束设置千户所,在忽鲁谟斯设置卫所,皆是因为当下的局势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便是由那些随军下西洋的商帮而引起的,亦或者说是他们促成的。”
沿海商帮过往鲜少涉足小西洋,说到底就是因为担心海盗,而今海盗都被郑和、陈瑄他们能解决,商帮们的商船又有洪武铁炮这样的射石炮。
只要他们遇到的不是帖木儿、马穆鲁克这种大国精锐,那他们几乎能在小西洋横着走。
“昆仑的金矿,他们应该发现了吧?”
朱高煦询问郑和,郑和颔首道:“虽说没有发现矿山,但河流之中的金沙数量也不少。”
“这次随舰队前往麻林地的暹罗、朝鲜、日本、占城、真腊、满剌加等六国商帮,以及沿海的钱、徐、王、秦、顾、文、郑等家族麾下商帮都在舰队返航时,多多少留下了几十乃至百余人。”
“奴婢让人算了算,这六国七姓十三家,起码在麻林地留下了千余人,剩余的千余人则是与我们返航。”
“奴婢估计,当下他们已经将昆仑洲金矿金沙的消息带往各家各国了。”
“如果沿海商帮都得到了这个消息,那庙堂之下许多与他们息息相关之人,应该都会将目光放到昆仑洲,而不是继续攻劾南洋与东洋的贸易问题了吧……”
郑和试探性询问朱高煦,不过他却摇头道:“如今天下,若是海贸有利一石,则七斗皆在南洋与东洋。”
“剩余的三斗,则是在小西洋与大西洋。”
“不过这里虽然只有三斗,却可种植为一石,关键是看民间的这些商帮和各国官商上不上套。”
资本是洪水猛兽不假,但只要合理引导,把洪水猛兽向外引去,那许多内部矛盾就会转化为外部矛盾。
只要有利可图,朱高煦相信民间商帮的力量可以很好的把昆仑洲蛋糕做大。
毕竟按照西方的标准,宋明两代根本就不是什么资本主义萌芽,而是资本主义帝国。
资本主义这一词,本身指的就是资本式的人身依附关系和生产关系出现,而萌芽则是性质尚未定型形成气候,而产生在某种意义上体现出规范性与规模。
按照欧洲给十七世纪欧洲资本主义的标准,满足这个标准必须要有:集中式的手工工厂、集中式的资本运作,以及长期稳定的人身雇佣关系,还必须拥有金融手段,发行属于国家的信用货币。
按照这个标准,实际上中晚唐才是资本主义萌芽,但是等到了两宋和明朝,中原王朝已经成为西方标准下的资本主义帝国了。
两宋早已出现了皇室和民间资本大家族联姻的情况,并且民间许多商品都有宋皇室的入股。
例如两宋时的“蓝桥风月”,它就是宋朝最大的品牌,也是最有名的品牌酒,而它之所以能出名,就是两宋皇室推波助澜。
两宋皇室的妃嫔,大多都是出自民间大商户,只要成为大商户,那就能培养出隶属他们的大官员。
正因如此,从两宋开始,中原王朝的整个官僚系统已经开始和民间资本融合,甚至已经发展出了工业资本化。
两宋的产铁量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两宋较于唐代的铁产量之所以那么高,问题便是铁制品在当时已经开始商品化,而这种大规模工业生产是十七世纪西方所没有。
不管是生产工具,还是各行各业的产品,它们都在进行资本商品化。
两宋唯一欠缺的,便是西方标准下的资本主义扩张性。
光从领土来说,两宋确实没有表现出这种资本主义扩张性,但如果单从经济市场来看,两宋的资本主义扩张性并不比任何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弱。
从五代十国开始,再到两宋逐步发展,这期间朝鲜半岛、日本、中南半岛和整个南洋地区,甚至是辽、金、西夏等国,都遭受到了来自宋朝的经济商品入侵。
这也是元朝和明朝在向海洋贸易时,大致上不需要过多去宣传自己商品的主要原因,毕竟从五代十国开始开始,中原王朝就已经在向海洋宣传中原商品了。
虽然同样是资本主义的路子,但明朝与宋朝又不太相同。
朱高煦开始掌控大明朝后,他就开始能慢慢感觉到,历史上的永乐朝的资本运作方式与宋朝有明显不同。
宋朝是皇家与民间资本联姻,皇家直接插手进入资本商品运作之中去,但朱棣不是。
历史上的朱棣,更偏向于搞国家专营,禁止走私,禁止民营资本发展,全力来搞国营资本。
简单来说,就是在搞西方标准下的国家资本主义帝国化。
朱高煦之所以没有走这条路子,就是因为历史上的朱棣虽然一度成功,但最终是失败了。
尽管后续的正德、嘉靖、隆庆都想过这条路子,亦或者说是他们治下的大臣想过继续走这条路子,但最后还是发现走不通。
因为走不通,所以高拱和张居正就开始主导隆庆开关,而开关为的就是从民营走私资本中捞取一定的利益来强大国家。
结果开放私营后,私营与官员的合作加深,而皇帝由于距离太远而无法插手,导致皇权被一步步的缩小。
尽管崇祯年间,皇帝依旧能随意杀大臣,但皇权走出范围却在不断缩小。
面对这样的前车之鉴,朱高煦自己也不觉得自己能把国营专营这种事情搞成功。
毕竟在当下的时代背景下,不管是生产力还是资源调配,总的来说效率还是太慢了。
这种效率走国营资本路线,注定死路一条。
因此,他准备试试看当下的模式,即将已经开发完全的蛋糕由朝廷收下,将未开发的昆仑洲、欧洲等蛋糕由大明宗藩体系下的几个国家,以及国内大部分民营商帮来开发并吃下。
想要让他们开发,就必须给他们肉眼可见的利益,这样才能驱使他们前去开发,而金矿便是朱高煦驱使他们的手段。
当下非洲的主要矿区主要在东非和南非地区,朱高煦虽然无法记得所有矿区,但世界知名的那几个矿区可是朱高煦的必修课。
他这次所绘的矿图,主要是后世坦桑尼亚、布隆迪、卢旺达和刚果等地的矿区。
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从麻林地出发矿区的一路上有许多河流,并且它们的含金量并不算低。
这么一来,即便他们不敢深入寻找金矿,也能通过淘来的金沙判断上游有储量不低的金矿区。
事实证明朱高煦赌对了,至少从郑和他们的描述来说,这六国七姓都对昆仑洲金矿感兴趣。
但即便如此,想要驱使所有民营资本进入昆仑洲,还是太过勉强了。
非洲雨林可比南洋地区恐怖太多,如果没有一样关键的东西,那民营资本就无法深入,也无法发现成群的金矿区。
这个关键的东西,便是产自南美洲的金鸡纳树树皮,而它的出现不仅能让民营资本走入非洲深处,还能让明军不再惧怕中南半岛和南洋地区的疟疾。
想到这里,朱高煦看向了郑和:“王任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送回?”
“暂时没有。”郑和与陈瑄心里一紧,他们根本没和朱高煦说过王任的事情,但朱高煦却能说出他的名字。
显然,朱高煦在下西洋舰队中安插的探子并不在少数,而这也让陈瑄擦了一把冷汗。
还好当初在忽鲁谟斯时郑和提醒了他,不然他恐怕会在西厂衙门里多出一个把柄。
哪怕朱高煦不会在意,但这份把柄始终是一根刺,随时可以刺伤自己。
陈瑄感激的看向了郑和,但郑和却没有心思看他,而是等待朱高煦发话。
“你按照我的交代,与王任交代了一旦获得就必须派人送回昆仑角的作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