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入城详谈?”
他侧身做出请的手势,但王戎摇摇头道:
“朝廷给我的旨意不用遮掩,我便也实话告诉你吧。”
王戎的姿态很高,但阿力台却不敢有什么意见。
自从他偷袭马哈木被重创逃回漠东,他手上能装备甲胄的骑兵便不足一万五千人,算上其它皮甲的男丁也不过三万人左右。
以他的实力,如果王戎有想法,那海喇儿城的一万骑兵随时可以覆灭他。
“朝廷有旨意,准备修建一条从鹤城卫通往忽兰忽失温的铁路,其中第一段就是修抵阔滦海子,也就是当下的燕然城。”
“若是你同意,那你麾下的两万兵马依旧由你节制,武官俸禄依旧照发。”
“不过兵马的亲眷要归之后派遣的流官管辖,燕然城也会改为燕然都司治下燕然县。”
“你这十余万普通部众可以放牧,也可以帮朝廷修铁路,工价每人二十文。”
“铁路修通后,每年会有数万匹白布、上百万石粮食、数十万斤红糖白糖、茶叶,以及数百万斤煤炭运抵燕然城。”
“燕然城的百姓不用再担心白灾的问题,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安居乐业的生活并交税。”
“朝廷会出钱与你们这些贵族购买牧群,然后下发给牧民们,牧民们需要每年每户上税一头牛或一匹马。”
“你们的田地会被朝廷以每亩五贯的价格收买,若是你们愿意去关内享受,朝廷会赏赐散阶,也不会限制你们购买宅院和田地。”
“具体的你们自己想想,总之朝廷给出的诚意放在这里了。”
王戎不仅自己在说,也在示意军中的蒙古人翻译。
在他的解释下,随阿力台前来的数百骑兵中只有几十名鞑靼贵族脸色难看,但大部分的普通兵卒却难掩喜色。
十余年的相处下来,明军并没有对鞑靼部牧民造成什么袭击,双方都是正常的交易,故此两方之间曾经的仇恨也慢慢淡了下来。
况且对于明军,蒙古人依旧是畏惧为主,仇恨反倒是次之。
先前几次鞑靼部骑兵都充当明军征讨瓦剌的马前卒,对明军的实力早就知根知底。
海喇儿城的一万明军骑兵足够覆灭眼下的鞑靼部,所以对于普通蒙古人来说,他们并不愿意和明军为敌,毕竟他们也没有什么利益被侵犯。
大明朝愿意和贵族买牛羊发给自己,还可以做工来换取二十文的工钱。
尽管不知道二十文可以买到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明军的态度大增。
部众的态度变化被阿力台看在眼里,实际上早在两年前,他的弟弟阿鲁台就写信给了他,让他注意明军的动向。
阿鲁台虽然不能随意离开顺天府,但北京东站不用走出顺天府也能看到。
在看到铁路和火车的第一时间,他便猜到了日后大明很有可能会修建前往漠北的铁路。
在信中,阿鲁台告诉阿力台,明军的东北铁路一旦完工,那他们能投入漠北的物资将会成倍数增长,投入的兵马也是同理,让他早做准备。当时阿力台没有听,因为他根本不相信世界上会出现不用马也能跑的车子,更别提这个车子还能拉数百头牛羊了。
只是现在的局面由不得他不相信,而他也必须在王戎的面前表态。
“我们自然愿意……”
阿力台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王戎见状也颔首道:
“既然是这样,那我便派人在此地勘察适合修建铁路的路线了。”
“王同知请便。”阿力台笑着跟随王戎队伍一起护卫起了那十余名工部的文官。
半日过后,经过大致勘察,十余名工部文官确定了通往燕然城的路线,收起了手绘图纸。
王戎见状,便率领三千骑兵离开了燕然城的范围,向海喇儿城踏上归途。
眼看着王戎他们走远,一些蒙古贵族也聚集到了阿力台身旁:“真的要答应他们?”
“当然不能!”阿力台斩钉截铁的回答,脸上也浮现怒色。
“他们调遣我帮助征讨瓦剌可以,但想要入主漠北,我自然不会答应。”
“不仅是我,就连太平、把秃孛罗也不会答应。”
“如果不是忌惮他的三千骑兵,我刚才早就动手将他杀了!”
“可是……”听到阿力台的话,鞑靼贵族们脸上浮现犹豫,显然都十分畏惧明军。
“他们修建铁路需要很长时间,我们可以趁这個时间休养生息,同时联系太平和把秃孛罗、马哈木。”
尽管阿力台十分仇视瓦剌,可面对漠北被汉人入主,他还是放下了脸面,试图团结太平和把秃孛罗等人。
如果瓦剌和鞑靼联手,那他们最少能拉出十万骑兵。
只要僵持几年,鞑靼部的实力就会恢复,届时他和太平、把秃孛罗联手,马哈木再侵入漠北搞些事情。
一旦明军再度北征,届时他们就可以围歼明军,得到明军引以为重的火器。
一场惨败,足够明军舔舐伤口数年,而他们也可以借机提出明军不得侵入漠北条件。
想到这些,阿力台开始安排使者前往太平、把秃孛罗,马哈木等部,将明军准备入主大明的消息传给了他们。
在他传递消息的同时,率兵返回海喇儿城的王戎也将阿力台的态度写成奏疏,发往了北京城。
一个月后,武英殿内的朱高煦便得到了这份奏疏,其中王戎认为阿力台不太可能这么老实就答应。
以他对阿力台的了解,如果阿力台真的有心答应,那他一定会抬高价码,而不是如此爽快的就答应,因此王戎希望增派兵马给海喇儿城,以防鞑靼偷袭。
“王戎虽然不如王义,但许多见解还是不错的,他说的没错,阿力台肯定不会那么老实的交出大半个漠北草原。”
武英殿内,朱高煦拿着王戎的奏疏与亦失哈交流,亦失哈颔首道:
“太子还在海喇儿城,若是海喇儿城有危险,那是否要将他调往其他地方?”
“不必”朱高煦否决道:“且不提阿力台实力还没有恢复,不可能立马对海喇儿城动手,单说他一个人动手也显得势单力孤,明显不可能。”
“如果他真的要动手,肯定会联合太平、把秃孛罗,甚至是马哈木这群人。”
“漠北的消息传递太慢,估计过两个月我们就能收到一些消息。”
“至于瞻壑,我确实不放心把他留在海喇儿城,但海喇儿城是他自己选择的戍边地,他既然决定去了,就老实在那里戍满一年的边。”
“就算真的爆发战事,他也必须给我上去杀敌,而不是畏畏缩缩的在后面待着。”
朱高煦尽管这么说,但如果海喇儿真的爆发战事,那他肯定会增派援兵和西厂人手来保护朱瞻壑。
“阿力台要拖时间,而朝廷也需要时间。”
“从鹤城卫修建铁路前往海喇儿城的距离是六百六十里,不过其中部分地区是河谷,得先等工部递来文册才能了解需要多久的时间。”
“不过在此之前,你传敕令给黄福,让他立马开始着手修建鹤城到镇虏卫的铁路。”
“这段铁路仅有二百余里,又是平原,最多一年半就能修建好。”
“这段路修建好,剩下的三百多里三路和一百多里漠北平原修好修建多了。”
“工人不够就开高工价从辽东、渤海招募过去,总之明年年末我要看到这条铁路通车。”
朱高煦毅然决然的准备修建这条铁路,而对于工部是否能修建这条铁路,他并没有任何怀疑。
如果他没记错,从鹤城通往阔滦海子的铁路就是中东铁路的某一段,而这段铁路在清末开始修建,只花费了六年时间便修通二千四百公里。
如今大明只修建其中的六百六十里,尽管技术不如后世的俄国人,但这六百多里铁路也不会消耗太多时间。
五年全线竣工,这是朱高煦定下的时间,这比后世俄国人修建这一段时要多了近三年时间。
“陛下,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太上皇?”
亦失哈询问朱高煦,朱高煦闻言略微思虑,想了想后颔首道:“把消息告诉太上皇,告诉他北征最多五年后开始,让他养好身体。”
“奴婢领命”亦失哈闻言应下,当即派人前往了大明宫将北征和鞑靼与瓦剌很有可能会勾结的事情全盘而出。
朱棣听后自然是高兴,他并不担心瓦剌和鞑靼结盟,他甚至希望这个联盟能足够稳固,如此一来他就能毕其功于一役。
同样,面对即将开修的漠北铁路,朱棣也表现的十分激动。
如果鹤城到海喇儿城的铁路修通,那加上北京到松原,南京到北京的两条铁路,中原对漠北的物资运送损耗会低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想到这里,朱棣便激动的在大明宫的猎场里游猎起来。
也在他激动的同时,漠北的太平、把秃孛罗都得到了阿力台使者带来的消息。
尽管他们不相信有铁路的存在,但还是表达了不希望明军把城池修建到忽兰忽失温的想法。
毕竟明军如果真的把城池修建到忽兰忽失温,那只需要在忽兰忽失温放置两万骑兵,他们就得在明军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了,这不是他们所想的生活。
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凭借互市贸易的资格与大明做生意,然后不断发展壮大自己的实力,这才是他们想要的生活。
太平和把秃孛罗都如此想,那就更不用说马哈木了。
六月中旬,阿力台的使者穿过了漠北北部的山岭,并在这里见到了绰罗斯部的牧民。
在牧民的引荐下,他们成功穿过丘陵,来到了盆兰州林地之中。
盆兰州,这是被北元誉为岭北的地界,剑河(叶尼塞河)与萨颜河(阿巴坎河)在此地交汇,当地虽然有数千里的平原,但被森林所覆盖。
即便来到六月,当地的气温也略微有些寒意。
马哈木奔逃至此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他们在这里落叶生根,砍伐了大量的木材,将这些林地变成了草场。
这里沼泽密布,适合生存的地方并不多,每年还需要面对大雪的侵入。
故此绰罗斯部来到此地后,一些身子较弱的老弱都病死在了当地。
缺乏谷物的绰罗斯部,艰难地在这里开垦了一千多亩土地,但由于气候寒冷,当地土地的亩产极低,一千亩土地也不过就能满足百十名贵族的口腹之欲罢了,普通的牧民只能继续吃着发酸的奶制品。
“你的话是真的?”
大帐之中,马哈木的面孔显得苍老许多,他身旁的脱欢也高大了,并蓄起了山羊胡。
“确实是真的,明军有一种不用马就能走的车子,这车子可以带着数百头牛,一天时间就从盆兰州到达称海。”
“正因为有了这个东西,他们才准备从恼温江的上游修建可供车子行走的道路,阔滦海子只是开始,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想要修建抵达忽兰忽失温,乃至曾经的和林。”
鞑靼部的使者毕恭毕敬的将自己所掌握的情报说出,同时继续道:
“太平和把秃孛罗已经同意加入我们,甚至愿意请您的部落回到外剌居住。”
“之所以不能让您回到原来的地方,是他们担心明军察觉,破坏了最后的计划。”
使者将自己的话说完,马哈木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们,要知道你们在去年还是汉人的猎犬。”
“因为我们都是草原上的雄鹰,是成吉思汗的子孙!”鞑靼部使者对此回应,但马哈木却对后面那句话嗤之以鼻。
如果不是考虑到盆兰州确实不是人待的地方,他甚至会考虑杀了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