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壑似乎还没从朱高煦所说的那个人吃人天下中走出,朱高煦也很有耐心,一边处理奏疏,一边等待他开口。
片刻后,朱瞻壑这才艰难道:“儿臣懂了。”
“你不一定懂了,但是没事,以后你会懂的。”
朱高煦放下了朱笔,叹了一口气的同时看了看朱瞻壑。
“有白的地方就有黑,完全杜绝所有的黑是不可能的,但你得控制好这个度。”
“用人要用对,不能被人遮蔽双目,蒙蔽双耳。”
“只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才能真正的驾驶好大明朝这辆马车。”
“我其实不太想让你去陇川,因为那里被人治理的太干净了。”
朱高煦似乎在夸赞江淮,可他的意思是太干净了也不好,故此朱瞻壑忍不住道:“干净不好吗?”
“干净可以,但有的时候太干净就是物极必反。”朱高煦看着朱瞻壑那不服气的眼神。
“他不可能一辈子坐在那个位置上,也不可能保证自己能一辈子的坚守本心。”
“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
他言传身教,可是面对他的话,朱瞻壑还是把持不住自己骨子里的那份清高,嘴硬道:
“儿臣就是觉得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黑和白都没人敢说了,遑论其他?”
面对他的模样,不由得让朱高煦想到了前世年轻的自己。
兴许是自己错了,也或许是朱瞻壑被自己保护太好,他的话让朱高煦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他现在说什么,朱瞻壑都听不进去。
面对朱瞻壑,他靠在了椅子上:“你自有崚嶒骨,但不是每个人都是你……”
“看来这次让你去历练是对的,但这个历练的时间太短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朱高煦略微思考,而后才开口道:
“我准许你在陇川历练一年,一年后,我会调你去别的地方再历练两年。”
“如果三年后你还能坚持你的崚嶒骨,那我便不再多说你一句话。”
朱瞻壑心中生出一股不服气,躬身作揖道:“儿臣谢陛下成全!”
话音落下,朱高煦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
朱瞻壑见状便转身离去,只留下空荡荡的武英殿,以及被阳光斜照着的朱高煦。
除了他,殿内便鲜有明亮处……
第487章 草台内阁
“臣请谏,重选殿阁大学士!”“臣等附议……”
洪熙五年腊月冬至日,当朝臣内外数千文武官员身穿朝服,手持笏板作揖唱声并下跪,其场景不可谓不震撼。
殿阁大学士,这是洪武年间丞相被废除以后侍从左右,以备顾问所设置的一个制度。
自永乐十二年开始,朱高煦便开始慢慢闲置殿阁大学士,内外廷每日二百余本奏疏,四百余件国事都经他手处理。
他的精力虽不如朱元璋充沛,但处理这些政务还是能在一天之内处理好的。
只是随着年纪日渐增加,他也开始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故此下放了部分权力给六部,内外廷每日奏疏下降至一百六七十,国事仅在三百余件。
如果以朱高煦个人的意见,那他自然不会那么快复设殿阁大学士,但西厂和锦衣卫的举动,不由得让群臣愈发担心。
尽管史书上的永乐三大案都是出自朱棣手笔,可庙堂上的群臣谁又不知道,这三大案手笔都是朱高煦所为呢?
甚至可以说,其中不少案子,便有庙堂上部分人的推波助澜。
由于朱高煦改常朝为十日,而他又只接见六部尚书及六府都督,故此众人不免担心起来。
复设殿阁大学士,并非是为了争斗权力,而是为了创造一个可以时时刻刻与朱高煦沟通的平台。
对此,朱高煦心知肚明,故此才开口道:
“此事,朕也考虑了很久,诚如诸位所说,这殿阁大学士确实应该选,而我也准备从群臣之中选出五人担任殿阁大学士,不知道诸位可有举荐之人?”
“陛下,臣举荐兵科都给事中王回!”
“陛下,臣亦举荐兵科给事中王回!”
“陛下,臣举荐御史薛瑄!”
“陛下,臣举荐御史薛瑄!”
“陛下,臣举荐翰林院学士杨荣!”
“陛下,臣举荐翰林院学士杨溥!”
“陛下……”
一时间,众人针对殿阁大学士的人争论不休,面对他们的举荐之声,朱高煦只是轻声咳嗽,群臣纷纷闭上嘴。
面对众人的表态,朱高煦也颔首道:“你们推荐的我已经记下,六军都督府没有能推荐的人吗?”
朱高煦将目光投向人数庞大的武官群体,而这样的举动让群臣愕然。
殿阁大学士虽然等同皇帝的秘书处,但大体都是文官在担任,从未有武官担任大学士的说法。
“陛下,六军都督府无异议。”
人群之中,陈昶躬身作揖,选择了独善其身,这样的做法使得朱高煦冕旒背后的目光透露出几分失望。
陈昶也知道他这么说会让自家陛下失望,可奈何大明疆域太大,稍微有才干的武官都被派往边塞了,朝中大多都只是一群从边疆退回来养老的武官,指望他们进入殿阁,那不是丢人么……
“既然如此,便选王回、薛瑄、杨荣、杨溥……徐硕。”
朱高煦突然补充了一个徐硕,而这個名字让殿内的王回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但又迅速低下头去。
“殿阁大学士不得担任任何除大学士以外职位,此外拔擢殿阁大学士为正五品,仅有建议、侍从左右之权。”
“赐徐硕、杨荣、杨溥正三品,初授嘉议大夫,赐王回、薛瑄正四品,初授中顺大夫。”
由于徐硕是云南左布政使,故此将其调回北京担任正五品殿阁大学士后,朱高煦也要给予相应的补偿,最少不能让其生活出现什么问题。
正三品散阶的俸禄,足够徐硕在北京买一个五六亩的宅子,雇佣十几个仆人伺候他了。
“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目的达到,众人都没有与徐硕争夺这最后一个名额,因为他们都知道,徐硕代表的是渤海,王回代表的是新政派,至于杨荣、杨溥、薛瑄三人便是略微保守的传统派了。
看似传统派在殿阁之中人数最多,但实际上庙堂之上依旧是渤海、新政为大。
故此,殿阁之中如果再以他们为主,那就有点不太妙了。
“传旨,令徐硕年后启程入京,赵轨升授云南左布政使。”
话音落下,朱高煦便起身离开了龙椅,群臣见状山呼万岁。
在唱礼声中,朱高煦走到殿后更换常服,乘坐步舆往武英殿赶去。
内阁这个制度,朱高煦虽然不太需要,但群臣需要,后世之君也需要。
只要控制好,不让内阁大学士有双重身份就行。
虚就是虚,实就是实,若是像中后期一样,内阁大学士兼六部尚书职,那就有点权力过大了。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会在庙堂上明说殿阁大学士不得担任任何职位。
他可以下放部分权力,但也要保证能收得回来。
如此想着,朱高煦也缓缓闭上了眼睛,顺带松了一口气。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大明朝便在硝烟与鞭炮声中走入了洪熙六年。
《大明报》一如既往的在开年第一日刊发,各地百姓都纷纷出钱购买《大明报》,即便贫困之人,也会几人凑在一起买一份共同观看。
不止是百姓,就连官员也毫不例外。
正旦节这日,大明绝大部分的地方都较为寒冷,而其中能被称呼为闷热的,便只有云桂广东及南部的交趾、南洋各宣慰司了。
车里府,作为去岁老挝土司与明军交战的主战场,此地的治安已经恢复太平状态,当地人口也在几次迁徙之中达到了二十万口之多,其中仅三分之一是汉人。
多出来的白衣,大多都被迁徙去了北边的普洱、昆明等府。
混凝土构筑的城墙给了景洪百姓安全感,而作为车里府衙门,府衙的修建也是以防炮工事的标准来修建的。
四尺厚、一丈高的混凝土院墙让人怀疑人生,而这其中则是生活着整个车里府衙门的数百名官吏,以及兵马司的二百兵卒。
正月的景洪气候还算怡人,与江南晚春的气候差不多。
坐在崭新的江南中式书房内,陆愈手拿着一份《大明报》,面前则是为其煎茶的年轻官员。
“朝廷重设殿阁大学士,看样子是群臣都担心陛下独断乾坤,所以想出殿阁大学士这个衙门来与陛下对话。”
陆愈评价着《大明报》中关于庙堂的事情,随后又在看到报纸上关于各种建设、经济政策时不免唏嘘。
“廷益,云南虽好,奈何地形过于复杂,你恐怕要与我继续困居山中了。”
面对陆愈的话,坐在他面前煎茶的那青年脸色如常,但一开口却字正腔圆:
“调不走就在这里做事,不管去到哪,终归要对得起身上这身袍子的。”
“呵呵……这也就是你于廷益能说出这话了。”
陆愈轻笑,而他所笑之人是去岁派来云南的一名御史。
“我于谦不在乎那些东西,只要俸禄足够养家,做事情问心无愧,那在哪里做事都一样。”
“有多大的本事,我便要办多大的事情!”
他话音落下间,茶也已经煎好,故而熟练的为陆愈斟茶。
看得出,两人已经相识许久,十分融洽。
作为常驻车里府的御史,于谦要在车里府任职三年才能被调换地方,而他麾下还有十余名御史走访。
对于他来说,陆愈是一个好官,所以他才能给陆愈一个好脸色。
换做一些他看不过眼的人,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他就是这样的人,性子直,眼睛揉不得沙子,但有有些迂腐,墨守成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