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宝钞的价格怎么涨的那么快?”
朱高煦慢慢从怀里拿出三文钱递了过去,那小商贩也没多想,解释道:
“如今苏松二府以钞抵税,一贯钞能顶一贯税额,因此两府富户行商都开出了四百文的高价收买宝钞。”
“眼下还没到交秋税的时候,估计等到了那个时候,这宝钞价格还能再涨涨,所以近来做生意的小商小贩都尽量收取宝钞,以此贩卖给苏松二府的行商。”
小商小贩说完,对朱高煦再度作揖行了一礼,而后就推着木车继续叫卖了起来。
朱高煦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由陷入沉思。
‘以钞抵税’是他提出的,他自然知道这个办法可以慢慢将宝钞拉回原本面额的价位。
可问题是,在他的预设里,这样的回升是需要数年乃至十数年时间的,而不是如今这样几个月就回升了三四成。
即便苏松二府占据天下十分之一的赋税,按道理来说也不会形成这种涨势,毕竟这个时代可没有电子通讯设备,传消息只能靠人来奔走。
想到这里,朱高煦低头吸了一口饮料,牵着赤驩走出了清凉山街市。
之后他陆续跑了几个南京城内的热门街市,无一例外都听到了商贩收取宝钞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以往可不存在,毕竟江南百姓抗拒宝钞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持续了十几年。
“即便是有朝廷推波助澜,也很难造成这样的局势,这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朱高煦站在街上,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吸了一口饮料,随后翻身上马,往家里赶了回去。
也在他疯狂往家里赶的时候,武英殿内的朱元璋也在拿着一份奏疏皱眉,而这份奏疏的批改人正站在位置上手足无措。
在他对面,朱允炆低头批阅奏疏,朱尚炳和朱济熺则是时不时抬头,用戏谑的眼神关注他。
这个人无需多言,自然便是朱高煦的好大哥朱高炽了。
“你这奏疏批阅过后,难不成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朱元璋沉吟片刻后抬头质问朱高炽,朱高炽闻言连忙作揖:“皇爷爷,奏疏之中有些文字谬误。”
“既然知道,为何不驳回?”朱元璋紧皱眉头:“是否是你有所忽视?”
“这……”朱高炽躬身回应道:“孙儿觉得,不应该因为这小小的失误来驳回奏疏。”
“况且,这些奏疏多以军中武将上奏,他们许多人早年不识字,近年才学习了文字。”
“孙儿以为,若是文臣犯这样的错误那应该责罚,但对于武将却不用那么苛刻,只要奏疏能准确传递军情就可以了。”
朱高炽的话倒是很有自己的一番见解,朱元璋没有着急说话,而是反问他:“唐尧、商汤时期常年爆发水旱灾害,那百姓们能依靠什么来度过灾难呢?”
他的一改话题让朱高炽有些慌乱,但朱高炽还是在思考过后给出答案:“孙儿以为,唐尧商汤时期的百姓能度过灾害是因为圣明的君主有好的恤民政策。”
“如果没有圣明的君主给出这些政策,那百姓只会流离失所,曝尸荒野。”
“嗯……”朱元璋抚了抚须,脸上露出笑意,似乎为朱高炽的这些见识非常高兴。
他转头看向了一直低着头的朱允炆,向其表彰道:“允炆,你这弟弟有君人之识啊。”
朱允炆虽然没有抬头,却一直关注着二人对话,因此听到朱元璋开口表彰时,他也念头一动,缓缓放下笔,随后作揖道:
“爷爷说的甚是,高炽与高煦一样,都是朝廷未来的干臣。”
一时间,鸦雀无声,殿内众人纷纷诧异的看向了朱允炆,那目光似乎在询问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朱高煦。
要知道昨日朱高煦才顶撞了皇帝,即便他是皇帝的孙子,也不可能一日就让皇帝消气。
“哼!”朱元璋冷哼一声,没有多说。
“孙儿口不择言,请爷爷恕罪……”
朱允炆见到他这举动,脸上惶恐,连忙起身作揖道歉,心底却十分高兴。
朱高煦能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能想到。
从昨夜开始,朱允炆就怀疑朱高煦的那番言论根本没有说动自己爷爷,而自家爷爷没有动手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他并不想杀傅友德和冯胜。
朱高煦的言论,只不过给了自家爷爷一个可以停手的借口罢了,因此自家爷爷并没有怪罪朱高煦,反而心底十分庆幸。为了试探自己的这个想法,朱允炆特意提及了朱高煦,只可惜他没有从自家爷爷脸上看到半点高兴,只有愤怒。
“身为皇孙,为了帮外人来数落朕,他以为他是朕的孙子就可以胡言乱语吗!”
朱元璋忽的收敛目光,眼神阴沉的扫视了一眼殿内众人,一时间所有人如芒在背,不敢动弹。
这种局面下,就是始作俑者的朱允炆都感觉到了压力,不由的低下了头。
“皇爷爷息怒!”
关键时刻,朱高炽居然手忙脚乱的走出来跪下,五拜三叩后将脸埋在手背上为朱高煦解释:
“高煦年纪还小,有时候口不择言冒犯了皇爷爷,请皇爷爷息怒……”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此刻的他也很害怕朱元璋。
可是若是说他害怕,他却又能站出来为朱高煦解释,这不得不让人感叹他对朱高煦的感情。
只是即便他已经如此,朱元璋却还是没有消气,而是看了一眼朱高炽,以十分平静的语气对身边的随身太监交代道:
“给朕传口谕,着燕二子煦禁足家中面壁三月,不得与任何人参见。”
“令羽林左卫指挥使盛庸派人保护,每日负责三餐饭食。”
他这话每说一下,朱高炽身上就止不住颤抖几分,最后更是抖成了筛子。
“皇……”
“都午休去吧!”
在朱元璋说完,朱高炽还想再说什么,可朱元璋不等他开口便宣布午休,同时起身从殿内走了出去,四周太监及朱允炆等人只能作揖唱礼送行。
在他离开后,两名太监上前搀扶起了朱高炽,此刻的他早已汗流浃背,整个人几乎被两名太监抬着回到了位置上。
瞧着他的模样,朱尚炳和朱济熺也不免有些唏嘘,倒是朱允炆的注意力全不在他身上,只是皱眉回味刚才自家爷爷的举动。
回味过后,他侧头看了一眼武英殿班值太监:“你按照爷爷说的去办,另外让下面的人别太苛刻了。”
站在殿内的亦失哈见朱允炆吩咐,不紧不慢的作揖回礼:“奴婢领命……”
随后,亦失哈走出了武英殿内。
只是相比较在殿内的平淡,走出殿外的他露出几分忧虑。
带着这份忧虑,他找到了一名自己信得过的太监,将自己的腰牌摘下递给他,转述了皇帝对朱高煦的惩罚。
那小太监并未与朱高煦见过面,只当是普通的差事,顺手便接过了腰牌,转身准备去羽林左卫调兵。
“等等!”见他要走,亦失哈思虑再三后还是一咬牙抓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了,亦大哥?”回头的小太监露出疑惑的表情,下一秒便见亦失哈严肃对他重复交代:
“记得,让下面的人对二殿下尊敬些,说不定他脱困也就是在这几日。”
“是!”小太监以为这是皇帝的意思,喜笑颜开的作揖回礼,以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过后,他起身往宫外走去,亦失哈则是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几分无奈:“殿下,奴婢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自入宫来,亦失哈还是第一次见到朱高煦那样的人,自然不希望他吃什么苦头,这也是他这段时间一直隐晦帮忙的原因。
当然,他的帮忙并不是不求回报,只是那回报还暂时不能去找朱高煦寻回来。
松了一口气,亦失哈转身折返回了武英殿,而那小太监也拿着他的令牌前往了羽林左卫坊。
只是半个时辰,羽林左卫指挥使盛庸便见到了这武英殿班值太监的令牌。
“传陛下口谕……”
十七八岁的小太监拿着令牌传谕,一身鸳鸯战袄的羽林左卫将官则是跪下听谕。
他们跪的不是亦失哈,也不是小太监,而是那块武英殿班值的令牌。
武英殿班值太监轮换,太监个人并无权力,只是谁拿到令牌,谁就拥有了代天子传谕的权力。
没了这块牌子,他们便什么都不是。
以往有外廷太监持令牌前来,羽林左卫的将士们都是低头照办,只是当小太监传谕内容公布后,下面的人却忍不住的侧目斜视四周同袍了起来。
这其中唯一没有受影响的,则是跪在最前方的指挥使盛庸。
“臣,领谕!”
盛庸接过武英殿班值令牌,率领诸将缓缓起身,那小太监见状也作揖笑道:
“对了盛指挥使,宫里口谕交代,只是禁足,其余皆不禁,您要派人去的话,最好派些客气点的人,别让宫里的那位不高兴。”
“在下知道了。”盛庸略皱眉头的作揖应下,心想这宫里的差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难办,又要禁足朱高煦,还不能让他受到委屈。
可惜,哪怕再怎么难办,盛庸也得安排人办下来。
想到这里,他转过身来,对人群之中一个普通的身影开口道:“百户官王俭!”
“在!”人群之中的王俭下意识应了一声,众人闻言纷纷向他看去。
只见此时的王俭额头满是细汗,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口谕吓得不轻。
不过对此,诸将倒也能理解他,毕竟王俭深受那燕府二殿下照顾,如今那燕府二殿下遭难,他自然难以接受。
看着王俭,盛庸脸色平淡道:“从你所里选两个小旗的兄弟,轮班看守燕府嫡次子煦的住所,另外从卫里领二十贯钱,莫要苛刻饮食。”
“是!”王俭顶着满额头的汗水作揖应下。
盛庸见他应下也松了一口气,毕竟朱高煦有恩王俭,若是王俭领钱看守朱高煦,那也不担心他会克扣卫里的钱粮,更不用担心朱高煦会不高兴。
“散班!”
“是!”
盛庸大喝一声,诸将却习以为常的大声回应,而后各自散开,均是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倒是那小太监并未离去,只是走进了羽林左卫衙门的正厅坐下,显然要等待盛庸和王俭将事情办好后,领了令牌回宫复命。
见状,盛庸也看了一眼王俭,低声提醒:“速去速回。”
“是……”王俭脸色难看,但还是硬着头皮作揖应下,转身便去了衙门后院领取钱粮去了。
不多时,他便提着装有二十贯钱的布袋往衙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即将出去时,还不忘回头看一眼院内,得了盛庸点头的准许才忐忑离去。
在他离去半个时辰后,穿戴甲胄,手持长短兵的两旗戌字百户兄弟便在羽林左卫坊街头集结。
此刻的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当是要外出巡街。
他们没有一人说话,只是好奇的望向抱着铁胄向他们走来的王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