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行径,他们不被抄家,谁又能被抄家呢?”
张渤海将问题简单化说出,高观颔首深以为然。
二人走了几步,高观这才继续说道:“那徐硕建议我下放为官,我也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自陇川到如今,我还尚未离开过你们,独自节制一府、一县。”
“趁着这次机会,趁着还年轻,我倒是可以下放地方一点点的累功返回京城,届时也不至于被人如此算计。”
“唉……”张渤海叹气一声,看了一眼黄昏天色。
“三人先后入京,却不想你与文清都要离去了,而东宫便只剩下了我。”
“还有再见之时,何须如此唏嘘。”高观眯着眼睛笑了笑了,张渤海见状也只能摇头与他继续向前方走去。
也在二人肩并肩前进的同时,京城之中一座四进出的院子内也挤满了人。
尽管院子的主人已经预料到会上门许多客人,但他显然没预料到数量会达到如此之巨。
“若无惟中公,我等如何能攀登如此高位?”
“没错,当敬惟中公一大白!”
“敬惟中公!”
院子正厅内,上百名身穿绸缎的男子对正厅主位的一名四旬男子作揖敬酒,而这人自然便是他们口中的惟中公……王回。
王回坐在主位,面色平淡的同时,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
在他面前的这上百名官员,均正五品以上,而他们大部分人都是当年受了王回恩情的人。
王回以自己为棋子上京上疏,虽然丢了官职,在家被闲赋四年时间,可当初跟随他南下京察的三千多個衙门官员却纷纷在事后得到了拔擢。
当今京官,正五品以上仅有四百余名,而这里便多达上百人。
除此之外,得知王回回归,许多正六品、正七品的官员也纷纷表示依附。
名声够大,官职够高,背锅他去做,功劳下属拿……
这样的人若是都聚集不起旧部,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些人大部分都在通政使司、都察院、六部和五寺、五军兵马司任职。”
坐在王回身旁,如王骥等人预料一般,张孟存果然在王回返回后就投靠了王回。
尽管礼部尚书职位被杨士奇截胡,但张孟存却得到了另一个机会,那就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而都察院右都御史则是新政派的纪舒担任。
眼下纪舒也坐在下首左首第一位,可见地位之高。
连纪舒都来投靠王回,足以说明王回在新政派内部的威望。
尽管王回扳倒了新政派的颜、李二人,但新政派中许多青壮派早就对这毫无能力却喜欢敛财,并指手画脚的人看不习惯了。
颜李二人连带昔年的老旧派倒下,新崛起的青壮派大多都是因为他们的倒下才能获得如今的地位,故此自然不会有人仇恨王回。
当然,前提是王回得维护大家一致的利益,不然利益被损害,即便面前站着的是王回,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
对此,王回心知肚明,但他也瞧不上新政派这三瓜两枣。
至少从现在来说,新政派在北方获得的利益,他根本就瞧不上。
相比较底蕴浅薄的北方,还是富庶的江南更让人向往,也更是朝廷之所需的钱袋子。
“五军兵马司有几位兵马使是我们的人?”
“三位。”
王回询问张孟存,而他口中的五军兵马司就是朱高煦效仿六军都督府而创造管辖兵马司的机构。
如今兵马司负责天下一千九百余县的城防与治安,除此之外还负责天下铁路的安全,数量多达五十二万,俨然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也正因如此,朝廷的行政支出也随着财政收入的提高而不断提高。
以今年当下前几个月的情况来推断,今年的大明朝恐怕会岁入会达到六千四百万贯左右。
但光是行政支出这边便能达到三千九百万贯,军费支出则是一千六百万贯。
二者合计,便已经达到了五千五百万贯,算上铁路、水利等工程支出的一千二百万贯,刚好是六千七百万贯。
当然,如果停止铁路建设,只是保持现有铁路维护的话,那支出则是会降低到六千万左右,朝廷能积存四百万贯。
不过这样的事情,显然不会出现在洪熙年间。
从皇帝发行五千万贯国债就能看出,在未来的十年时间里,大明依旧要保持大基建的方向,以基建带动沿途百姓富裕。
由于洪熙年间的大案都和基建有关,故此也鲜有官员敢在这上面贪墨钱粮,所以王回才会觉得北方的新政派根本捞不到什么好处。
“西南方向的新政学子,当下投靠了谁……”
王回只是扫了一眼,便知道西南方向的新政学子没有投靠自己这边。
“蹇义与徐硕,还有东宫那位。”
张孟存低声解释,王回颔首道:“陛下已经与我说过,未来的基建方向将会从北方逐渐转到南方,如此一来,下面的人想要累功就比较困难了。”做生意要看风向,做官员更需要如此。
在朝廷向北方不断投入并修建铁路的时候,北方铁路所经过的府县都能用朝廷的钱捞上一笔政绩来丰富自己的履历。
可现在朝廷即将减少对北方投入,那那些只知道捕捉风向,本身却没有过于强硬才干的官员就有苦头吃了。
果然,随着王回这话说出,院内大部分官员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紧张之色。
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只是中规中矩的官员,之所以能得到拔擢,也是顺了朝廷的东风才能起来。
如今朝廷把风停了,北边恐怕就要生变故了,恐怕这才是皇帝复起王回的深意。
如今的北边,唯有王回能能压住场面,除了他,张孟存和纪舒都不行。
“这消息走漏出去,下面必然人心惶惶,得想办法解决。”
纪舒脸上凝重不浅,张孟存也点头欲言又止。
显然,他们都不敢轻易说出安抚的话,而这个话只能王回来说。
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在算计王回,可王回明知这是算计,却并不以为意。
身处高位,若是事事都把事情推给下面的人,那日子久了,下面的人就会和自己离心离德。
唯有坐得稳,担得起,方能上下一心。
王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所有人都盯着他的举动,想知道他是沉默还是正在酝酿。
润了润嗓子,王回缓缓放下茶杯,而后开口:
“朝廷的风不吹,不代表我们不能自己扇风,人总不能坐在烈日底下把自己晒死,况且陛下也不会坐视我们被晒死。”
他将朝廷和皇帝做出分割,也就是说这件事情是从朝廷角度而必须做的,而皇帝还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这条消息放出来,众人悬到嗓子眼的心也回落到了该存在的位置。
紧接着,王回又继续开口道:“以长对短,而非以短对长。”
“近些年来,北边的官员懈怠了,总是朝廷怎么吩咐,他们便怎么来,全无半点主见,也不会想着变通。”
“长此以往下去,北边就真的死了。”
王回道出北方安逸的真相,说到底无非就是朝廷从洪武年间一直对北方投入到如今,六十余年时间给北边的人养出了惰性,尤其是以永乐、洪熙年间为最。
皇帝正因为敏锐察觉到这一点,所以才会停下北方的风,让他们自省,自己想想变通。
“话是如此,可要如何变通呢?”
张孟存主动开口询问,众人也投来了目光。
对此,王回缓缓开口道:“我大明朝一个县有一个县的实情,身为父母官,下面那群人总不能连本县实情都不知晓吧?”
“开矿、制水泥、金银铜锭,这些都是功绩,怎么就干不得?”
“北边铁矿如此之多,冶炼农具往南方贩卖,少赚几文钱,不就都卖出去了?”
“多赚几文不会发财,但少赚几文就能把市场抢占。”
“以北方的工价和成本,没有理由会输给南边……”
王回这番话倒是点明了众人一件事,那就是随着北方铁路不断建设,北方物资的运输成本是远远低于南方的。
有这样的交通、矿产资源,但凡好好利用,也不至于困愁没有功绩的事情。
“可有些县确实没有金银铜铁矿……”
纪舒迟疑着开口,王回却坦然道:“一个县的人口有定数,这边几个县没有矿,那边几个县人不足……”
“既然如此,何不放开一些路引政策,让人流动起来,着重发展几个重城呢?”
“放眼北方,可称重城的,唯有北京、青州、太原、西安。”
“那河套的九原县、定襄县,山西北边的大同、朔州等地矿产缺乏吗?缺乏的是人口才对吧?”
“还有那河西之地,单是陛下所点名的十几处矿区,便足够开采数千矿坑,解决数十万人的生计问题。”
“当下铁路既然已经修通,为何不能由衙门出面与南边的衙门交流,将这些东西运到稀缺他们的地方贩卖呢?”
王回的言语,将江南的官商勾结,改为官本为商。
“这种做法,似乎不太可得到陛下认可……”
张孟存瞻前顾后,王回却不以为意:“过些日子陛下回来便会视朝,届时我会亲自上疏。”
“事情成与不成全看那一日,但事情若是成了,就都不要畏畏缩缩,都放开手去干!”
王回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却清楚,皇帝一定会支持他那么做。
原因很简单,江南既然已经在明面上浮出了类似两宋时期的官商勾结一事,那只能说明暗地里这种事情恐怕早就屡见不鲜了。
这个苗头一旦出现,不管再怎么打压,尝到好处和见到好处的人始终都会重走这条路。
如果北方不作为,那只会被甩在身后。
只有北方主动作为,并且形成足够的规模,才能不断压制南边抬头的资本,因为北方和朝廷的利益,亦或者说和皇帝的利益是相同的。
北方面对的海外体量太小了,不管是日本还是朝鲜,亦或者是西边的亦力把里,这些人口加起来都没有两千万。
相比较之下,南边能接触的海外体量可就太大了。
随着海外财政与经济逐渐抬头,泛江南地区会变得越来越强,而北方只能借助朝廷的钱粮转移来跟上南边脚步。
一旦经济和政治都以江南为主导,那经济、政治都不如南方的北方,便只能在江南的步步紧逼中发起热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