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马车上的胡季点头应下,随后小心打开车窗,将消息告诉了带兵的将领。
朱能被留在了伊犁河谷,朱高煦委任他为安西大将军,赏矿山三座,节制西域三个都司,等开春再离开。
陈懋被拔擢为安西都指挥使,拔爵为宁阳侯。
朱勇为北庭都指挥使,赏铜山一座。
毛忠被封伏羌伯,任河中都指挥使。
除此之外,许多立功的兵将也纷纷得到拔擢,其中还有不少朱高煦熟悉的人。
孙镗、杨洪、刘玉、石亨等四人都算是他耳熟能详的正统年间名将,尽管杨洪在土木堡的举动值得诟病,但朱高煦也并没有苛待他,都给予了他们应有的封赏。
为了历练他们,朱高煦也将它们放到了北庭、河中这两个容易爆发战事的都司任职。
有这群人在,再加上自己主抓大方向,西域的选将还是没有问题的。
由于战线前移,所以朱高煦调甘肃的三個卫前来河中戍边,调漠北和山西、北平各一个卫前往北庭戍边。
除此之外,还需要新募三个卫驻守安西。
三个都司加起来,合计是九卫五万余四百人。
看上去并不多,但这已经是大明现如今能在西域常备的最大兵力了。
就这还是因为火车直通西州,不然连三万人都费劲。
思绪间,马车抵达了阴山城。
这座矗立在夷播海东部的城池周长不过六里,城高不过二丈,夯土夯实,内有百姓一万多人,四周还有游牧的两万多牧户。
阴山城内依旧保持着东察合台汗国遗留的风格和建筑,这些东西日后都要推平重建。
但就眼下而言,在铁路未修建好前,只能放任他们野蛮生长。
“陛下,户部加急送来了奏疏。”
走下马车,朱高煦刚刚进入了曾经海岬力总督府内,便得到了刘勉送来的加急奏疏。
他边走边看,好在这个所谓总督府并不大,片刻后就走到了有类似壁炉的屋子内。
朱高煦坐到了主位,朱棣坐在他的身旁,手里依旧拿着朱高煦所写的书翻阅。
朱高煦皱眉打开户部的奏疏,内里内容与朱高煦预想的差不多,但正因如此,他的眉头反而皱得更深了。
“怎么了?”
朱棣察觉到了朱高煦的态度,朱高煦则是叹气合上奏疏道:
“百姓们的日子变好了,但也不愿意折腾了。”
“朝廷招抚百姓迁徙三个多月过去,只招抚到三千多户,不到两万人,而且路上又有许多百姓返回不去,最终送抵西州的只有不到一千七千人。”
“按照这个速度,恐怕要一百年才能做到彻底掌控西域……”
朱高煦可没有一百年的时间等待,朱棣也知道,所以他合上书问道:“你想怎么做?”
面对朱棣的询问,朱高煦没有片刻的犹豫,直接开口道:
“江西今年遭了长江水患,几个县百姓需要安置。”
“既然如此,便将这几个县的百姓迁徙西域吧。”
“几个县?”朱棣略皱眉头,朱高煦颔首道:“三个县,大约二十余万百姓。”
“另外,今年两京、山东、山西、河南等地粮食突然丰产,明年恐怕会发生旱情。”
“倘若真的发生旱情,凡受灾百姓,也尽数迁徙西域。”
朱高煦记得宣德年间爆发过一场规模不小的旱灾,但他不确定是哪一年。
只是按照时间来算,现在差不多是宣德八年。
今年已经快过去了,所以不是明年就是后年爆发旱情,早做准备也是好的。
趁着这个机会,刚好可以将这些地方的百姓迁徙到西域安家。
这般想着,朱高煦让胡季准备了朱笔,很快便写下了批复。
“咳咳……”
这时朱棣咳嗽了几声,朱高煦见状对胡季道:“宣御医王完者前来诊脉。”
“是!”胡季作揖并接过奏疏退下。
不多时,王完者便前来替朱高煦和朱棣诊脉。
“陛下的风邪倒是被驱散许多,不过太上皇的风邪……”
王完者沉吟片刻,朱棣却开口道:“不用遮遮掩掩,我活到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承受不住的?”
朱棣现在看上去还很有中气,但王完者闻言却对朱高煦道:“陛下,大军还是在此地休息两个月为妙。”
“好!”朱高煦听后,不假思索的便答应了下来。
在他答应过后,王完者才对朱棣继续说道:“太上皇,事情倒也没有那么糟糕,只要避过寒冬就行。”
“好。”朱棣点了点头,随后便沉默了下来。
“你先下去吧。”朱高煦示意王完者下去,随后与朱棣笑道:“父亲这些日子看书,有没有看出什么想法?”
他试图与朱棣聊天来缓解气氛,朱棣闻言却叹气道:“你这书写的面面俱到,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呢。”
朱棣拿着那本书,目光有些浑浊。
“我觉得你说的两点很重要,第一点是分配问题,第二点就是警惕官僚结党问题。”
由于朱高煦是以类似纪年为主干,其余为分支来书写,一本书也基本代表了大明未来五十年的进程,所以读起来并不会那么快。
朱棣看了一个多月,也才看完了第一本,刚刚开始从第二本开始看。
第一本书是以洪熙十五年开始,如果按照西历来算,那就是1432年开始,1482年为第一本书的结束。
这五十年时间里,首先北方要经过工业投资而从重农转变为工农均衡。
在1482年的时候,大明朝的人口必须达到两亿,财政收入必须达到一亿五千万贯,耕地开垦不得低于十亿亩。
如果以秦岭淮河为南北分界线,北方财政贡献需要占比全部财政的40%左右,农业产出需要占到35%的产出。
由于人口过于集中,江南会在五十年左右率先出现贫富、阶级等矛盾,这是当时在位皇帝可以实验并解决的一个矛盾,因为在大明广袤的土地上,还有着大量的资源可以缓解这种矛盾。
只要把分配解决,江南的矛盾就不是矛盾。
之所以说可以在江南实验解决矛盾,则是以此来试探民意,看看江南百姓的想法到底如何。晚明由于江南人口过于集中,加上地主对奴仆压榨过甚,所以爆发了奴变。
这种背景下,晚明才会出现那么多思想家,甚至出现均天下、反专制、对君权批判等思想。
随着人口不断增加,这一过程会加快出现,很大可能会在五十年后出现。
正因如此,朱高煦建议当时的皇帝看看百姓的想法,根据百姓的想法来决定应该如何引导百姓,引导舆论。
一味的压制舆论并不是一件好事,大明报社要做的不是压制舆论,不给百姓说话的空间,而是引导百姓的舆论,这是很重要的一次实验和经验。
当然,这具体能不能施行,朱高煦自己也不知道。
如今的大明没有可以抄写的对象,东西方意识形态与思想都有问题,能给朱高煦提供思路的,只有晚明的思想浪潮。
至于清末的思想浪潮,对朱高煦来说反而意义不是很大。
毕竟清末算是各种缺点都集合了,不管是从民族还是阶级,清朝都不存在能存活下去的可能。
相比较之下,大明起码没有民族问题,只有纯粹的阶级问题。
也因为如此,所以想要推翻汉人帝制是比较困难的。
如果五十年后的江南财富分配可以继续下去,那大明朝就能以此手段,不断的发展下去。
均产之所以强大,重要的就是财富分配。
一旦财富分配失衡,甚至失衡到了远远超过资本主义比例的时候,那不管是什么意识形态,都得轰然倒塌。
这就是朱高煦越抄家大明百姓越富裕的原因,重要的在于“分配”。
晚明的倒塌有一点,那就是整个吏治系统的腐化蜕变,这个问题包含了许许多多问题,甚至连此时的朱高煦自己都说不清楚。
任何一个人都可能犯错,任何一个集体也有可能犯错。
犯错不可怕,一旦改正就会重回正轨。
可怕的是,当一个人一个集体犯错的时候,那就没有人也没有办法来纠正。
当无法纠错的时候,就只会在错误的道路上一路狂奔,直至冲进悬崖。
这点是朱高煦也无法改变的事情,哪怕有他所写的这些书来惊醒后世之君,但事情却始终会发生。
当大明朝出现了一个特权集团、官僚集团,那也就代表他们掌握了大明朝的要害部门。
他们会为了个人捞取大量的政治利益和经济利益,在这些个集团之外的官吏和普通百姓是没有什么权利的。
面对这些独立于集团外的官吏和百姓,他们不仅不会听这些人的意见,甚至会在这些人提出意见后打击迫害他们。
这两点,便是朱高煦提出的两个问题。
朱棣凝视着朱高煦,缓缓开口道:“你说的很有道理,这点从你爷爷开始到现在,官员结党成群体的事情屡禁不绝,可依旧存在,甚至比较严重。”
“当今天下是你在掌控,可类似你书中这些群体对其它人打击迫害、假公济私的事有没有?”
“有。”朱高煦点了点头,同时目光看向胡季:“胡季,你说有没有?”
“陛下,臣……”胡季沉吟片刻,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等他开口将问题说出来,朱高煦便叹气道:
“这样的事情,你们知道得比我多,但你们也总是报喜不报忧,而这也是我们需要警惕的做派。”
“当官有特权、有政治需要、有人情关系,有攀比心理……这些很容易造成吏治的腐化和僵化,我们需要小心的就是这些。”
“如果官员只代表一个阶层的利益,不代表广大百姓的利益,那朝廷就危险了。”
“官做大了,钱挣多了,拉开了与百姓的距离……最后生活在群体营造的环境中,便会自然而然的忽视真正的大环境。”
“去年有不少官员都在说,现在有了铁路,官道就没有必要修建了。”
“他们这么说,是因为他们现在出远门都是坐火车,根本不坐马车,所以他们认为官道没有必要继续修建。”
“可现实的问题是,官道不是修给他们的,而是修给百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