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洋人如此看重电力,”张之洞握了握拳头,“也好,我知道你是懂西学的,你的建议我必须采纳。不就是发电厂嘛,这个多少我是见过的,可以搞!”
李谕说:“大人英明。”
不算汉口租界的话,差不多到了三年后,也就是1906年武汉才正式有了发电公司。
但这东西真的是越早有越好,而且发电量越大越好。
现在先有个一两万千瓦的装机量也够了,——自然不能和一百年后武汉两三百万千瓦的装机量比。
而且武汉靠着长江,水系发达,完全可以利用一下水电。实际上武汉第一家电力公司就是用的水电。
话说到时候如果真的用水电搞起了电解铝,还真挺环保……
要知道李谕刚被“电”到这个时代之前,咱们已经开始考虑电解铝行业多用水电了,毕竟碳排放低。
只不过清末民初这时候也没必要考虑这么多,毕竟就那么一点点的电力需求。现在用水电,算是歪打正着。
李谕说:“另外,张大人,我想您还可以考虑一下生产化肥。”
张之洞第一次听这个词:“化肥?”
“就是肥料,化学肥料,简称化肥。”李谕说。
“肥料?”张之洞又问,“施肥用吗?”
李谕说:“没错。我看咱们的铁厂旁边就是兵工厂和钢药厂,我想材料还可以试着用来生产氮肥。”
张之洞不明所以:“这也行?生产肥料干什么?我曾经也下过地,见到村民都用着农家肥。”
李谕笑道:“那点哪够,如果可以使用化肥,起码可以提高一半的产量。”
张之洞讶道:“提高一半的产量?!”
李谕说:“是的,这就是现代工业的力量。”
这种话李谕只能给张之洞提。
因为实际上晚清的高级官员大都并不太关注农业生产,这是地方官也就是县令们最看重的。
毕竟田税是县令的最大收入来头,这块收入按照官场规矩,是无人敢动的。
高级官员们都知道下面官员的做法:用各种千奇百怪的手段抬高粮价。以前地方官是踢一脚称米的器皿,这一脚蕴含了地方官的看家本领,一脚下去粮食就少了。
但到了晚清,地方官已经直接撕破脸,几乎等同明抢。直接不要米,而是折合成银子上缴。
这里头能操作的空间可比踢一脚大了太多太多。
比如一两银子本来折合100斤米,但是地方官们直接提高到100斤米要交5两银子。
其中翻了四倍的利润空间就是官员们用于中饱私囊。
不是明抢是什么?这就是晚清“爱民如子”的“父母官”。
但上头官员基本不会管,因为大部分钱县令又要通过各种炭敬、冰敬孝敬上去。
这是晚清官场的顽疾,而且是晚期恶性肿瘤,没治了。
当然除了这个,晚清政府换上的晚期癌症还有不少,早就病入膏肓,任人宰割。
由于田税非常关键,即便是平时比较仁慈的地方官,到了钱粮征收的时候,也非常狠辣。
清朝有两个特别擅长写日记的,一个是大名鼎鼎的曾国藩,写了差不多130万字。
另一个是广东一个县令,名叫杜凤治,这家伙更狠,当了14年县令,写了400万字日记!
对于晚清史,这都属于非常珍贵又真实的史料,因为是自己写给自己,比较私密性,不会考虑太多其他因素。
杜凤治就算是个当地百姓交口称好的县令,但是人家每年收入也有两万多两白银了。
平时他对百姓属于还算不错的,但到了征粮的时候,直接变了一个人一样。
因为田税征收不仅大大关系到他们的收入,是直接财源;上头对征收不力的处罚也很重:征税完不成10%的,不准升迁,还要罚俸一年;完不成50%的就要革职。
杜凤治自己就说过,每年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花在征收田税上。
但百姓苦啊,一般根本没法按时交粮。杜凤治就带着征粮队在各地强征,征粮队有粮书、粮差、册书、委员、师爷、官亲等人,另有轿夫、衙差、壮勇等一百多人,浩浩荡荡扫荡乡里。
杜凤治在日记里就写过,有时候差人进村被村民用屎尿赶出来,然后征粮队就把人抓回来,抓不住就抓他老婆孩子,或者把家具搬走,然后放火烧屋立威。
这招非常狠,村民见烧了房子,会老实上交钱粮,以换回家人,再讨回家具大件,以后也会乖乖交粮税。
但是百姓就没多少存货了。
现在农村基本就是农家肥,也就是有机肥,虽然健康是挺健康,但本来就吃得不多,能拉多少。
如果可以生产生产化肥,提高一下产量,百姓起码过得能好一点。
其他的化肥诸如钾肥虽然原料确实不好搞,不过磷肥、氮肥总可以搞一下。
先说氮肥,兵工厂生产火药本身也会用到硝酸铵。
这种东西属于一面天使、一面魔鬼的典型。一方面可以制作氮肥解决人类粮食问题;一方面又可以制作炸药,毁天灭地。
当然了,制作氮肥的方法还有很多,毕竟这玩意可是人类消耗排名第一的肥料。
至于磷肥,就是拼谁家有矿,巧合的是,中国的磷矿就在云贵川以及湖北。
总之,氮肥和磷肥都是咱们的看家本事,资源根本不缺。
钾肥说起来有点麻烦,需要用到钾盐。这东西分布贼集中,主要就是在加拿大、俄罗斯、白俄罗斯三国,然后咱们国家以及美国相比它们三国少一些。
基本上全球钾盐就在这五国手里。
但主要还是加拿大和大毛、二毛。
后来某俄被西方制裁时,手里有四张王牌,除了石油、天然气、粮食,就是化肥。
当初说可能不出口西方化肥时,西方吓得那真是一阵哆嗦,甚至联合国都怕大毛急眼了真不出口,引爆全世界的粮食危机。
反正化肥这东西就是看似不起眼,其实很关键的玩意。
至于后世的粮食战争,真就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了。
多说一句,咱们的钾盐勘探真的是堪比当初勘探石油一样悲壮的历史。
咱们一直到1990年代,钾盐基本全靠进口的,然后组织了一大批科研工作者全国各地找钾盐。好在咱们地大,靠着无数先烈的牺牲,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是在新疆、青海找着了,主要就是集中在柴达木、罗布泊,其中又有80%在青海。
有个电影《生死罗布泊》,讲的就是这个事。
但即便如此,咱们还是有一半的钾肥靠进口,万幸的是,咱们和两俄关系现在挺好的,倒是不用担心。
反倒欧洲现在成了大冤种,因为一来没天然气,现在也没化肥了,只能进口。彻底便宜了老美,又是卖气、又是卖化肥,赚到数钱数的手软。
这就是后话了,总之,千言万语,一定不要小瞧看似不起眼的化肥,人家可贡献了如今粮食生产的40%—60%。
换句话说,没有化肥,粮食就要减产一半左右。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用了化肥,粮食产量就可以翻番。
第一百六十三章 真的是加油
李谕为了打消张之洞疑虑,又说:“化肥可以让村民购买,这就可以养活化肥工业。村民见有效,就会再购买,如此便形成了商业上的良性循环。”
这种商业逻辑其他官员根本不屑一顾,因为观念里还瞧不起商业。但张之洞搞了这么久铁路、炼铁厂、制造局,对于西学多少有点认识,并不排斥这种观点。
而且前期推广化肥不会容易,百姓太穷了,需要像后世企业一样先砸点钱打市场。最好地方政府配合支持,只是晚清地方官实在靠不住,比较麻烦。唯一能想到的,也就张之洞了。
张之洞想了想说:“若果真如此,倒是造福黎民之利事。对于你说的那个胆肥,我要考察一二。”
李谕纠正了一下:“是氮肥,一种化学元素。”
“原来也是化学,”张之洞现在对化学很上心,“如此我的确要多了解了解。”
李谕道:“大人英明。”
张之洞叹道:“今天见了你,才知道原来欠缺的还这么多。本来以为有了钢铁就万事齐备,现在看来,仅仅是开了一个头罢了。”
李谕说:“万事开头难,有个好的开头就很好了。”
张之洞说:“有道理,汉阳兵工厂以及钢药厂有实验室,先生到时可以与华大人一同指导一二。”
李谕笑道:“可惜我对火药实在一窍不通。”
张之洞说:“没关系,现在我们的汉阳造并不差,火药这件事就先放放吧。仲虎(徐建寅的字)当初在钢药厂设置的实验室,设备倒是齐全,先生如果会用,可以让它们发挥发挥作用。”
李谕对化学其实了解没有数理那么深,但现在主要讲究的是应用,不会用到过于高深的化学理论。
而且到了几十年后,其实化学的发展已经越来越接近物理了。
毕竟后来量子力学大力发展后,大家终于明白了,化学反应原来就是元素最外层电子的相互作用。
张之洞作为总督,事情还是很多的,一同看完汉阳铁厂就要回去继续办公,最后吩咐道:“若溪,你陪着李谕先生参观一下我们的学堂,然后找人给先生搭把手。”
华世芳也希望多向李谕请教请教,欣然答应:“大人放心。”
目前武汉的学校基本集中在武昌,三人共同再坐轮渡回到武昌后,暂行告别,张之洞回去处理公务。
华世芳终于有时间向李谕请教请教数理问题。
华世芳说:“实不相瞒,除了咱们早年的《周髀算经》《九章算术》等,我所看的主要是兄长若汀(华蘅芳字)所翻译的书籍,诸如《几何原本》,以及兄长写的《抛物线说》《循环小数考》等书。与目前西洋最新的数学进展似乎脱开了联系,所以我在报纸上看到咱们国人写了一本数学书后,才想尽办法买了过来。先生的数学水平实在令我不胜佩服!”
李谕坦诚道:“其实我的数学水平也没有那么强,这方面咱们差了不少,西洋还有不少比我厉害得多的数学家。”
华世芳说:“可我看你写的《分形与混沌》,道理深刻,演绎严谨,运用的数学知识如此高深,又能拿下瑞典国王大奖,完全是顶级的。”
李谕笑道:“真是谬赞了。”
如果说到李谕的老本行物理,的确有点信心站在全世界最顶尖梯队,不过数学他是真不敢吹这个牛。
他数学好那是完全被物理逼的。
当年李谕高中时期也是参加过物理竞赛的,如果有这方面经验的小伙伴一定有所感触:物理难度的天花板是数学!
想要研究物理,必然首先数学要好。
对于一个喜欢并且想要深入学习物理的人来说,往往打败他的不是物理,而是数学。
当然这指的是理论物理研究,不过后世的实验物理玩的也是数学,精度要求简直就是变态。
至少目前最早的一批纯理论物理学家,比如爱因斯坦小老弟,已经感受到了来自数学的“恶意”。
华世芳心中却认定李谕是个超级大咖,说道:“能写出如此优秀的数学书,造诣决然是顶尖,先生真是谦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