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清廷即便已经从鸦片战争开始挨了这么多年揍,还是只把洋人的强放在武器和军舰上。
连相对容易看明白十分有用的政法制度都不能接受,更别提费脑子的科学技术。
梁士诒又对李谕说:“听闻帝师去过数个列强国家,甚至也曾坐火车经由俄国到达欧洲,眼界开阔。您认为我们能不能够在科技之路上赶超列强?”
“说赶超还是有点太早,现在我们能学明白就非常不错,”李谕道,“但就像二位所说,不兴办新式学堂,永远没有机会。只有踏踏实实踏出几步,才能考虑此后所谓赶超之事。”
梁士诒说:“先生所言甚是。”
严范孙鼓励道:“所以我才希望翼夫可以高中!经济特科所设,就是为了新学之故,他日你高中状元,便可以推进新学之事。”
严范孙拱手笑道:“一定倾尽全力。”
只不过梁士诒这次不仅没有高中状元,连进士都没有考下来。
经济特科的考试题目总体上还是属于策论的范畴,不过题目倒是有那么一点“经济”的味道,比如“桓宽言外国之物外流而利不外泄,则国用饶民用给。今欲异物内流而利不外泄,其道何由策”,其实讨论的就是进出口贸易的事情。
只不过依旧是从古人中找例子。桓宽就是汉代的,《盐铁论》的作者。
另一道题目则是:“《周礼》农工商诸政各有专官论”。
李谕肯定答不上来。
他生在现代社会,如果真考经济学,无论如何多少能蒙个皮毛。但他可没有看过《周礼》,更没有读过《盐铁论》,如果上来就提笔讨论真正经济上的进出口相关内容,给他写出世界贸易组织WTO,恐怕阅卷的荣庆一定以为是个神经病。
所以科举嘛,总归还是科举,换汤不换药,李谕是不可能适应的。
梁士诒实际上确实被点了状元,但在成绩照例承给慈禧太后看时,却认为梁士诒的名字实在是不吉利:姓氏与梁启超一样,两人还是同窗兄弟;名字最后一个字又与康有为相同(康有为原名康祖诒),“梁头康足,人品可知”。
于是乎便取消了梁士诒的状元资格。
而最终拿状元的是云南人袁嘉谷,此君后来做到了现代高校的教授。
他也是科举史上云南唯一的一个状元。
而他获得状元所写的文章名字非常有意思:《防民犹防川论》。
第二百二十六章 虎公
“咦,怎么有女人混进会馆来了?这里都是读书人,不要打扰我们做学问。”
会馆里面突然开始传出一些叽叽歪歪的声音。
“马上就要开考,这时候在会馆里见到女人真是不吉利。”
毕竟是清末,很多进京赶考的人仍旧存有各种各样奇怪的陋习观念。就算是读过圣贤书,也免不了满脑子封建迷信。
吕碧城不屑道:“如果我是个男儿身,恐怕早就高中,哪还有你们闲言碎语。”
其他人听了就更不服:“少胡说!一介女流,认识几个大字?”
李谕朗声说:“你嘴巴才干净点,这位碧城姑娘早已在各大报纸上发表许多诗词,你们除了会写几篇八股文,可有这等才情?”
“还不知道从哪抄的,女孩子家三从四德都学不好,写什么诗词。”
“就是,没听过女子无才便是德吗,越是这样,越是无德!”
李谕冷笑道:“你先去查查这句话到底作何解再大放厥词吧。”
严范孙对李谕和吕碧城说:“实在晦气,疏才小兄弟,我们走。”
梁士诒却对他们说:“你们这帮腐儒,有眼不识泰山,看不出来眼前的人是当朝帝师吗?”
没想到他不说还好,大家伙一听一下子燃起了斗志。
“当朝帝师?看年龄,莫非是那个李谕小儿?”
“就是他!”
“没想到连辫子都剪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都能剪,真乃不忠不孝之人!”
矛头一下子竟然又转到了李谕身上。
李谕也是听得好笑:“你们书都是怎么读的?要是没有剪发,你们的辫子发型怎么来的?竟然在这给我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先把自己骂了吗?”
“少跟我们胡搅蛮缠!难怪都说李谕小儿是个只懂得诡辩之人,辜先生几日前还曾来这演讲,说的真是没错。”
李谕讶道:“辜先生?”
“照我看,辜先生才是学贯中西的大才,甚至还能把我们的《论语》翻译到国外。李谕小儿只懂洋人粗浅的学问,算什么?”
“就是,竟然大言不惭贬低《列子》,抬高洋人,真是丢了祖宗的脸。”
“要不说他不忠不孝哪!”
这些人是真的记住李谕那篇杞人忧天新解了。
莫非是写得太超前,这些人竟然一个个都这么苦大仇深。
李谕说:“你们怎么没看我还疯狂抬高历史上的祖冲之等人,难道都是选择性视力障碍?”
“抬高?祖冲之是什么货色?我连听都没听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就算是抬得再高,能和上古大贤相提并论?”
好吧,他们看来是真的没听过祖冲之,真是没法解释了。
就算是知道,恐怕在这些人眼里也算不得什么。
关键不知道为什么经学的传统里一直有这种只有上古典籍才是最经典,越是古老越厉害的观念。
总不能他们就看过玄幻小说吧!
而且说是考经济特科,其实应考的人里也没几个真懂经济学。
此后从考试题目就能看出来,考的还是国内过往历史上的情况。
除了少数像梁士诒这种四处搜集西方书籍自学的,目前大部分人对西方的理解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非常偏激,要么极度排斥,要么极度崇洋媚外甚至毕恭毕敬,反正都挺不合适。
李谕说:“既然不懂咱们古代的数学家,好,那我再问你,洋人的火炮怎么造出来的?军舰为什么可以航行大半个地球?电报线又为什么能够比驿站快千万倍传递消息?”
想不到李谕一说,许多人竟然笑了:“我知道这些干什么?”
李谕说:“你们竟然笑得出来,如果连这些都不懂,那还要被洋人骑在脖子上。”
“都是花钱就可以买来的东西,想必洋人造大炮军舰的也就是一些微末工匠,你拿这些东西在这与我们的圣贤学说相提并论,不害臊吗?”
李谕反问道:“买?说得简单,有多少钱买?赔款都赔不完,你告诉我拿什么买?”
“钱财是户部管的,当时如果我进入户部当差,自然就懂了。”
李谕说:“你说这话就更不嫌害臊了,闹了半天考个经济特科,连经济都不懂?从哪搞钱都说不上来,还在这说就可以拿钱买?你懂不懂成本,懂不懂专利壁垒?洋人能卖给我们真正的好东西?”
考生支支吾吾说:“洋人为什么不卖给我们?我们都拿钱买了。”
李谕真是无语了:“如果你不懂,就是卖给你差的,你看得出来吗?再说真打仗的时候,你来得及买吗?人家给你这个时间吗?如此不通实务,还想来考经济特科?”
考生不知道说什么了,但被人一顿海喷不还嘴又觉得不行,于是硬生生说:“这些问题不是考试内容,到时候我去户部或者总理衙门当差就知道了。”
李谕问:“你的意思是,什么都不懂就可以当官?”
李谕突然想到似乎真有什么都不懂,只需要懂处关系就能当官的,于是又补充一句:“你是想去祸国殃民?”
考生真的有点答不上来了,但还是很嘴硬:“自然是经世治国。”
李谕嘲笑道:“你连钱都不懂怎么挣,还谈经世治国?”
考生却说:“挣钱还不简单,要是国家没钱,增加税负就是。”
李谕骂道:“你多去看看史书吧,历朝历代最后怎么亡的,如果财政这么简单,还用你来考经济特科?”
考生扯着歪理说:“那是以前的人不会算账吧,经济说白了不就是算个账!”
李谕都快笑出来了:“你的意思,经济就是算账?”
考生说:“对啊,你那所谓科学之道我想差不多,也就只是算数,都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学问,与圣人学说、经国治世的大学问不能相提并论。”
李谕说:“那你懂不懂什么叫单利、复利,怎么用复利计算利息,如何用数学模型进行经济分析?怎么处理金融杠杠与投资环境?你以为经济就是加减乘除?懂都不懂就在这信口开河,少丢人现眼。”
李谕说的名词显然这些考生都不懂了:“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吓唬人的吧!”
李谕冷笑:“就这水平,还妄想考经济特科。”
李谕虽然生气,但心中更多的是悲哀与无奈,懂新学的人太少了,许多人满脑子愚昧却依旧理直气壮。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李谕转身要走,却又被拦住了,几个书生说:“你不能走,你还得好好给我们说道说道为什么要侮辱先贤?这事你必须好好道个歉!”
李谕说:“我侮辱先贤?你们裹足不前才是侮辱先贤。”
书生们说:“先贤都是有大智慧的,你算什么东西?”
李谕说:“同为春秋时期先贤,墨家也有著述,他们两千多年前就知道小孔成像,也曾重视过科学,你们怕是连这个都不懂吧?你们不也是遗弃先贤的学问?”
李谕有点烦,绕开他要走,但是对方却硬生生挡住大门,李谕一把就推开了他。
李谕在他们面前是有绝对身体优势的,怎么都是个经常踢球的一米八北方大高个。而且后世的成长环境包括饮食绝对要比清末好太多,即便是王公贵族,虽然食材之类的可能贵,但是贵又不见得就是好,营养上真比不过100年后的寻常家庭。
所以李谕一推就把他推开了,对方一看李谕这么大力气,火气竟然上来了:“这小儿竟然动手打人!”
李谕心中无语,书不仅读不好,天天窝在屋子里身体素质还这么差,看来以后自己要是做教育,无论如何都要强调一下全面发展。
其他几个书生也不干了,上来也想动手动脚抓李谕,谁知吕碧城竟然一把抓住一人的手腕,轻轻一翻,这人就被反关节控制,吃痛之下身子一斜,然后吕碧城一脚踢到他的膝盖后面,这人直接就滚在了地上。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李谕讶道:“你竟然还会点功夫?”
吕碧城说:“我一个小女子,要是没点护身本事,怎么敢独自离家。”
李谕这下算是明白为什么她还会骑马了,这些江湖技能八成真的偷偷都练过,也难怪和能和秋瑾并称“双侠”,这个“侠”字真有点说头。
倒地的书生眼见被女人制趴下,更是不服气,站起来怒骂:“你个娘们儿敢跟我动手?”
他又想上前,吕碧城竟然轻巧躲过顺手给了他一巴掌:“嘴巴以后干净点。”
旁边一人见状突然哈哈大笑:“你们这帮废物,真是让人笑死!学问,学问比不过;身手更是连一个女人都不如,别来考试,回娘胎得了!”
书生骂道:“你说谁废物?”
“谁接话谁就是废物。”此人说道。
“臭小子!”书生上前又要对他出手,没想到这家伙更是个硬茬,直接一杯热茶冷不丁泼他脸上。
书生哎呦一声,捂着脸眼前一黑,接着脚底一滑被他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