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朱献文不明所以:“他答对了?”
范熙壬说:“不仅对了,他的解法还颇为简洁。”
李谕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这对他来说连高一的送分题都算不上。
范熙壬继续道:“在下范熙壬,这位是朱献文,我们二人都是有心学习西学的晚生。”
李谕忙拱手道:“先生客气!”
范熙壬打量了打量李谕:“你是在这里……”
好嘛,人家还是对他这个“图书管理员”的身份表示无法理解。李谕耸耸肩,说道:“生逢乱世,没有办法,你懂得。”
也只能这么说,总不能告诉人家,自己其实是大清科学界的扫地神僧吧!
范熙壬却似乎见惯了这种情况,“原来如此,只是……只是我尚有几处不慎明了,不知能否请阁下再教授一二?”
“当然可以。”李谕心想,这本书的内容对他而言充其量只到了高等数学的入门阶段,只要你不是问哥德巴赫猜想,就一切好说!
诚如李谕所想,范熙壬的问题基本都是围绕一些初级的微积分题目,很多还是概念上的解释。
微积分作为近代数学最有里程碑性质的一项创造,现代人已经习以为常,但其所运用的思想以及理念其实是极为先进、高深的,难免会让这些平日里只读四书五经的大清举人们困惑不已。
对于范熙壬出的题目,李谕给的解答都很直接,只不过用文字表述微积分运算确实有点麻烦。
朱献文只看了一会,就云里雾里,一句话都插不上。
差不多一个钟头后,范熙壬才意犹未尽的站起身准备离开,他对李谕说:“先生大才,我在自强学堂的老师都不如阁下水平之高,如果华蘅芳老师能够见到你,一定非常希望与你彻夜长谈。只可惜我现在已经摸不着头脑了,实在抱歉。”
范熙壬不愧是范仲淹的子孙,彬彬有礼,也有很强的上进之心。
李谕道:“范兄过誉。”
范熙壬取出一枚怀表看了下,说:“在下家中还有事,不知先生住在何处,明日我一定登门造访。”
李谕尴尬得指了指后院:“我……就住在这里。”
范熙壬做了个长揖:“真是委屈先生了!之后见到恩师,我一定向他举荐!在下先行别过,明日定会再次来此请教!”
“告辞!”
如果他真能引见一下张之洞,确实是好事,晚清四大中兴名臣里,思想最先进的,就是张香帅。而且他位极人臣,长时间担任封疆大吏,做一些创新的工作阻力要小得多。
送别了范熙壬和朱献文,时间也不早了,同文馆里虽然有电灯,但李谕住的后院现在却并没有通电。
黑灯瞎火,什么也干不了,而且可能是因为刚刚穿越的缘故,时差还没倒过来,头也挺痛,李谕就早早睡下了。这一觉睡得还挺香,只是硬硬的床板实在不怎么舒服。
翌日,天刚蒙蒙亮,外面就响起其他杂役们干活的声音,李谕并不爱睡懒觉,随即起床去藏书楼继续“工作”了一会。
差不多九点左右,后院的厨房才开饭,过去一瞧:一碗稀粥加两个饼,伙食还真是清淡!
好在昨天的礼部主事何方续挺守承诺,吃饭的工夫就派人送来了工钱。
看着手里脏兮兮的五十个铜板,李谕没想到自己有生以来的第一份工资竟然是大清的皇粮!真是太有纪念意义了!
上午又在藏书楼花了半天,李谕终于把各个门类的书籍理得差不多,到了中午就饿了,问问才知道,厨房一天只有两顿饭,晚饭要等到四点才开火!
李谕一米八的大高个,平素里也热爱运动,实在是挨不住,只好去街上转转。
东条子胡同的北边是金鱼胡同,这条胡同比较宽,街面也干净,住着不少富户,还有很多王公大臣,晚年李鸿章所住的宅子就在金鱼胡同。
胡同里有不少摊位,当然,那些王公大臣肯定不会蹲在小摊前吸溜面条,这些小摊位主要面向的客户是深宅大院的丫鬟仆人。
可千万不要小瞧他们,这帮人的消费能力是很强的!虽然他们的工钱也很低,但很多支出都是可以让主子报销。
况且主子们可没时间出来买东西,都是需要什么了直接把银子给仆人丫鬟,让他们去买,多余的银子就直接赏了。当然也有一些仆人买东西的时候花了一两,回去报个二两,主子们大手大脚惯了,根本感觉不出什么。
转了没多久,李谕被一股香味吸引,前面有一个摊位挤了不少人。
“可算是出锅了,丁子,快点给我来碗羊肉杂面!”
“还有我的荞麦面,都等大半天了!”
摊主丁子是个年龄不大的青年,手脚非常麻利,边盛面边吆喝:
“羊肉杂面一碗,8文钱!”
“荞麦面一碗,4文钱!”
李谕掂量了掂量自己手里的巨款,感觉这个最适合他!
一个家仆也来到摊位前,开口道:“还有没有贴饼子,我们哥四个,来上8张!”
丁子立刻摆摆手:“林爷,今天的贴饼子没有了,要不给你们来四碗面?”
“谁说没有了,你这筐里还不少嘛!”林爷指着旁边的一筐饼,不满道。
丁子说:“林爷,这些早就被定出去了,真不是我不给你。”
家仆不太高兴了:“咋都讲个先来后到吧,提前订咋行,这饼子我可要定了!”
丁子正不知道怎么回应,后面传来一阵尖尖的声音:“咋着了!饼子是咱家一大早就定好的,谁说我没讲究先来后到啊?”
家仆回头一看,口气立刻软了:“是魏公公啊!我哪知道是您!”
魏公公也不想搭理他,提起篮子,放下十来个铜板,然后又对丁子说,“德山啊,昨个儿咱家给德公公尝了尝,他也很喜欢哪。”
李谕听了一惊,丁德山,原来这个面摊的摊主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北京东来顺饭店创始人!
第六章 晚清的“老九门”
李谕去过几次东来顺饭庄,古典的铜锅涮出来的羊肉让人回味无穷,而且他调酱汁的水平也是一绝,不管是北方的麻酱韭花流还是南方的干碟香油流,都能整出非常棒的口感。
和同学一起吃饭都是由他亲自作为“调香师”,可以说是非常有效地缓解了南北矛盾!
可惜在甜豆腐脑和咸豆腐脑领域,他还是无法做出有效的制衡。
等摊位前的其他人都坐定,李谕过去问道:“丁老板,怎么不见涮羊肉?”
丁德山用毛巾擦了擦汗:“爷你真是开玩笑,你看我的小摊位哪有条件做那个!”
“你可以的!”李谕道,心里却说:“因为我还等着哪。”
丁德山被他说的满头问号:“要不……先吃碗面?”
“叮叮!”
李谕丢下8个铜板,“一碗羊肉杂面,我也尝尝丁老板的手艺。”
丁德山自信满满:“您放心,在东边半片城,就吃不到我这么好的羊肉杂面!”
丁德山的手艺没的说,量也很大。一碗面下肚,李谕才感觉腹中满满。
趁着时间还早,李谕在街上又转了一圈,街上摊位卖的东西都不贵,集中在几文钱到十几文钱之间,只是品种不算多。
吃饭买东西的普通百姓也都很朴素,像丁德山一碗面卖四文钱,很多人还是要货比三家,往往会在四文钱的面和三文钱的包子之间犹豫半天。毕竟对他们而言,能吃饱肚子就够!
晚清的百姓绝大多数活在温饱线上下,每天的开销基本不会超过20文钱,放在现在的话,差不多是四五块钱的样子。
但那些权贵们可就不一样了,豪掷千金也不在话下。所以说,晚清的社会绝对是朱门酒肉臭!
正准备往回走时,李谕看到一个外国人从一户大门中走出。这个老外年龄不小,差不多六七十岁,但是精神还不错。
里面的人朝他鞠了一躬,老外也回了一礼,然后戴上帽子,神情漠然地走开了。
这时候见个老外蛮稀罕的,李谕跟在了他后面。
老外走了几步,在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身边停了下来,他蹲下身子,说道:“老汉,你为何在京师行乞?”
这个老外中文说得还很不错。
老乞丐没想到洋人会主动同他说话,愣了半天才回道:“洋大人,您肯定不懂我们这一行了,我们只有在城里才能讨到够份的干粮啊!”
老外点了点头,感觉这句话确实问得有点多余,从兜里掏出一枚银元丢给他。
老乞丐听到碗中的那声脆响,眼睛都呆住了,捂着银元不住得感恩:“谢谢洋大人,祝您长命百岁!不对,是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外道:“你说的不对,你们的‘万岁’是说给皇上和太后听的。”
老乞丐似乎不管那一套,直接问道:“你们洋人为什么不灭掉清国?”
老外并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觉得我们灭得了吗?”
“当然了!”老乞丐指了指远处的一根电线,“发明出那根电线的人就能推翻清国!”
老外苦笑一下,不置可否,站起身走开了。
一个乞丐都能说出这种话,看来这大清朝的子民,已经快要管不住了!
李谕想起范熙壬昨天的邀约,立刻回到了同文馆藏书楼,发现他已经再次看起了昨天的数学教科书。
“范兄来得很早啊!”李谕说。
范熙壬收起书道:“李兄弟好!”
李谕道:“研究得怎么样了?”
范熙壬苦笑着说:“真是高深莫测,太多无法理解!”
微积分这东西一时半会理解起来确实还挺难,李谕只好祭出当年数学老师的方法:“我给你再画几张图吧,或许能帮助到你。”
“那再好不过,今天我正好特地带了一方好墨。”范熙壬在书上见过许多数学图形,依然是一知半解,他已经学过直角坐标系,可仅限于初等代数。
范熙壬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盒子,上面写着“一品徽墨”。
李谕年轻时练过软笔书法,写出来倒是也看得过去,但是和这种大清的举人们比起来,差了就何止一星半点,就不糟蹋人家的好东西了!他说:“这里应该有教室吧,要不我们找块黑板?”
范熙壬恍然道:“妙哉!这才有授课的感觉。”
范熙壬对同文馆的内部也很熟,二人一起走去前院的教学区。
李谕问道:“对了,范兄,听说近期同文馆会有考试,不知道考的是什么?”
范熙壬说:“并不是同文馆的考试,而是京师大学堂要重新复学,几个月后会进行一次招生考试。”
京师大学堂!
李谕心中一震,母校啊!
早在戊戌变法中的1898年,京师大学堂就创办了,但只开了没两年就遇到了八国联军,接着停办了两年。
戊戌变法绝对是慈禧老佛爷心中的痛,因为在她看来,正是康有为、梁启超等人蛊惑了光绪皇帝,导致如今他们母子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