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兰带着李谕走进一家礼堂,校长格雷阿尔站在门口迎接,佩兰给他们做了介绍。问过好后,校长说:“很荣幸能请到一位优秀的青年科学家来到我们学校做演讲。”
李谕道:“来到贵校,当然是要互相学习!”
“请进!很多学生与讲师已经等在里面了。”
几人走进礼堂,李谕看了看,好家伙,台下起码三百来人,不是说好了只做个小小的研讨会嘛,这也太隆重了!
李谕看到条幅才知道,原来今天还是巴黎大学理学院的院庆日,难怪这么多人。
校长首先上台致辞,讲了一会儿关于勤奋治学的讲话。
期间李谕还真看到裕家赶到礼堂,他们一家子坐在了中间偏右的位置。专使团中的黄开甲也到了场。
十五分钟后,格雷阿尔校长做完致辞,李谕本来以为还要更长,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
校长最后说道:“今天我们邀请到了一位年轻的学者来到礼堂讲演,他就是刚刚预测了X射线是电磁波、扩展了热力学第二定律,并且刚刚发现了冥王星的青年科学家,李谕!”
这话说的,太有煽动性了,台下立刻疯狂鼓掌。
当年的巴黎大学就是整个欧洲的中国研究中心,对于中国的人文和文化相对来说还是比较了解。
佩兰在后面推了一把,李谕走上讲台。
虽然也在读书期间做过演讲,不过这么正式的还是头一次。
李谕看着台下,突然瞄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优雅的坐姿,纯粹的眼神,在一众男性之中宛若一朵不屈的玫瑰,赫然竟是玛丽·居里!
而他旁边的,正是皮埃尔·居里。居里夫妇竟然一起到场!
我的老天!还真有大佬!
现在皮埃尔·居里是巴黎大学理学院的教授,出席这个场合倒是很合理。
但李谕就倍感紧张了。
如果说最伟大的女性物理学家是谁,恐怕毫无疑问就是玛丽·居里,两度获得诺奖,绝对的实至名归。
玛丽·居里虽然明年才会正式拿到诺奖,但她和皮埃尔·居里已经发现了新元素钋和镭,并且成功提炼出了镭盐,诺奖已经是板上钉钉。
而且玛丽·居里实在是全人类的科学典范,没有任何人生污点,事业与人格都堪称一流,完全说得上璀璨夺目。关键人家还能培养自己女儿成为诺奖得主,而且也是夫妻两个共同拿奖,真就很不可思议!
李谕手心感觉冒出了汗,实在是居里夫妇气场太强了。
李谕陷入思绪,顿了五六秒没有讲话,旁边的校长提醒一声:“李谕先生,你随便讲讲即可。”
本来他的确想随便讲讲,但台下这什么级别的人啊!怎么可能就随便讲讲!
李谕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非常荣幸能够站在这里,事出突然,也没有做什么准备,权当陪大家聊聊天。
“我想大伙一定都听过,学界的前辈迈克尔逊说,物理学的大厦已经建成,后人无非只是做一点修修补补的工作。
“但今天坐在这里的不乏优秀的科研学者,我想单从他们的研究领域也可以看得出,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居里先生和居里夫人两位教授对于放射性的伟大发现便是其中之一,至于放射性的应用,我们还知道的太少。
“很多人也说我做了一些预测,之所以说是预测,就是因为尚需发现。X射线的本质是什么,熵增原理的本质是什么,依然需要实验的验证。
“我也知道,很多人肯定会质疑我的观点,因为我甚至没有办法去证实自己,我也承认我并不擅长实验。但说到证实,今天在这里,我却有件事要讲讲,那就是什么是科学的本质!这个问题可能有点陌生,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思索过?”
李谕望向台下,其实他所说的就是关于科学的哲学问题了,不过当时的人们显然并没有深入思考过“科学”一词本身的本质所在。
甚至居里夫人听到这个问题都托腮思考了起来。
台下有人回道:“你刚才都说了,科学就是探究世界的本质。”
李谕说:“你这句话没有错,但我现在要问的,是‘科学’本身的本质,而不是用科学去研究世界的本质。”
“科学的本质?”
台下许多学生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现在这个年代,科学哲学根本就是一个尚未诞生的研究方向,李谕说的是数十年后才出现的理论。
李谕顿了一会儿说:“无论是你还是我,如果面对质疑,我希望大家理解我今天要讲的。那就是,科学一定是存在可证伪性的!”
此话一出,台下瞬间蒙了。
“可证伪?你有听过这个词语吗?”
“我们是在听哲学课吗?”
“完全不能理解!”
唯独居里夫人眼光一闪,她学术功底极高,又常年从事前沿科学研究,似乎揣摩出了一点儿门道,她举起了手,提问道:“能不能举个例子解释一下?”
第一个提问的赫然竟是居里夫人。
李谕继续说:“所谓可证伪,就是说可以被证明是错误的。一定注意,是‘可以被证明是错误的’,这几个字都很关键。比如说地震,曾经有人说那是因为大地是平的,四个角站着四头大象,其中一头大象觉得累了,抬起一只脚晃动了一下,大地就震动了。各位觉得这是科学吗?”
很多同学直接笑了:“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李谕也笑了:“对,没错,这就是胡说八道!但它却是套科学的理论,只不过是套错误的理论罢了。”
下面又炸开了锅:“科学,这是科学?开什么玩笑!”
李谕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点让他说下去:“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套理论可以被证伪。几百年前麦哲伦环行地球一周,发现地球不是平的,是个球,就直接证明该理论是错误的。而这就是可以证伪,也就是说可以证明它是错误的。”
台下安静了,大家都在听李谕继续讲下去,他说的内容实在是太新颖了,旁边的校长格雷阿尔也越听越新奇。
李谕继续说:“我问大家,如果我再说,地震是因为上帝打了个喷嚏导致的,大家觉得这是科学吗?”
同学们接着说:“你问的太简单了,当然不是科学,这也是胡说八道!”
李谕竖起大拇指,“非常好!你们说对了!但同为胡说八道,为什么刚才大象的说法是科学,但是上帝的说法就不是科学?就是因为科学是可以证伪的,科学是存在对错的,我们能证明出来哪些错的,然后用正确的就可以。但是上帝这个说法大家觉得有办法证明是错误的吗?不可以吧!所以这就不是科学!
“又或者你去求神祈祷,祝自己考试通过,然后你却没有过,人家就可以说你心不够诚,没有感动神明,但到底怎么才是诚?解释权完全也是虚妄的。同样,这也是伪科学。
“因而我说,如果只是可以证明是否正确的理论,街头的乞丐都可以说出来一大堆,都不是科学!
“只有必然存在某种方法去证明是否错误的理论,才是科学的理论!”
李谕的解释非常通俗易懂,但是道理却异常深刻。
这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波普尔科学哲学思想,在这个即将彻底摆脱愚昧的年代说出来,不啻于晴天霹雳、平地惊雷!
居里夫人率先伸出手鼓起了掌,接着整个会堂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第七十一章 科玄之争
一旁的巴黎大学校长格雷阿尔情不自禁道:“我听闻英国皇家学会会长说李谕是个可以随时带来惊喜的人,今天一见非同凡响,此次演讲堪称本年度最成功的演讲之一!”
李谕其实心中其实想的更多:
从中世纪开始,科学与神学已经战斗了数百年,过去一直是神学高高在上,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甚至最早的大学也基本都是教会大学。
从一些流传至今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比如剑桥大学著名的三一学院。何为“三一”,不就是教义中的三位一体嘛,也就是圣父、圣子和圣灵合三为一。
曾经的神学正是靠着你无法辩驳错误的理论统制整个欧洲的思想,甚至售卖令人瞠目结舌的“赎罪券”:钱币一响,你的罪过就消除了。
但是你能证明这是错误的吗?
你不能!
如果你还在受罪,教会就会说你心不够诚,得加钱!
很多神学的理论压根不存在可证伪性,对中世纪的人迷惑性非常大,因为底层人民确实能看到极个别人给了很多钱,然后荣华富贵。然后教会就拼命宣传这么一两个成功的特例,说这就是正确的,大家也赶紧都来买赎罪券吧!
然后教会高举镰刀,轻而易举收割了上千年一茬接一茬绿油油不断的韭菜!
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一点也不可笑!这种骗局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有无数人上当。
所以大家看待任何一个带有迷惑性的说法,想要辨别对错时,只需要想想它可不可以被证明错误的,就能少走很多弯路。
千万不要听信某些成功学大师用一两个成功案例来拼命宣传洗脑,这样的说法都很危险!因为你失败了他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怼死你:成功了是我的功劳,失败了只能是你做得不够。至于什么才是够,就是玄学了,根本没有标准可言。
从古希腊被灭绝开始,神学统治了人类上千年,而在被压制的千年时光中,科学也一直在阴暗的角落中积聚力量。
一直到了文艺复兴时期,终于在曾经被烧尽的余灰中发现了千年前古希腊留下的星星之火。
于是科学,也开始了复兴。
但这火烧得很艰难,不时被神学一盆盆冷水泼下。
一直到今天,虽然科学已经攻城略地,甚至将神学打得彻底抬不起头,依然有许多人迷信愚昧。
也不能说他们傻,只能说懒!懒于学习,只想通过神学简单的解释理解世界,寻求自我安慰。
关于科学,我听过最可笑的一句话便是: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我就纳闷了,这不是放屁是什么?
你要说科学的尽头是哲学,多少还有那么一些意思。
哦,整了半天,科学千年的功劳被神学一句话就抢走了?
这简直比袁世凯玩得都六!人家老袁最起码也是有真实力在手里,可以调动整个北洋陆军。
科学与神学从文艺复兴开始,二者的争斗一直到二十世纪初还僵持不下。
所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科学一直走的是康庄大道,堂堂正正;神学却只需要用虚无缥缈的上帝来解释一切,简单但极具迷惑性。
世界的诞生神学可以简单的归结为上帝创造万物,甚至还在辛苦的六天创世后可以来上一天休息,多么惬意!
你说这事如何证伪?
你解释得清吗?
说破天,人家只需要一句话:你能证明我是错误的吗?你能证明上帝不存在吗?
你能吗?
当然不能!所以这就是典型的不可证伪!
科学对于世界诞生的解释就费尽千辛万苦,无数科学家耗尽一生,从万有引力到大爆炸,从生物演化到基因测序。但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没有彻底地解释清楚,因为科学是严谨的,任何未知细节绝不会用一句虚妄的话来搪塞。
李谕对于任何虚妄的理论真的是恨得牙痒痒。
他的姥姥曾经得过一次腿疾,是很多年前了,然后一个神婆说她会治疗,收费也不高,已经治好了好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