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一生骂过这么多人,能正面撄其锋且回骂的人可不多。就连袁世凯、老蒋、中山先生被骂了都没办法。
梁启超不得不提高重视,他想在康门中找个人并肩作战,可所有人还不够拖他后腿的。
现在的梁启超完全是靠着自己更加强大的名气在支撑,但留日学生还是近乎半数以上投奔了革命派。
梁启超发一篇关于李谕的文章,其实是想把李谕当中间人,毕竟他是两边都看好的人,也算传达一点暂时休战的意图。
梁启超今天来,不仅是因为离着很近,而且李谕又荣获了日本的帝国学士院院士一职,理应道贺;还有一层原因:郑锦是他的入室弟子。
郑锦非常重视此次任务,毕竟李谕名头太大,梁启超也想看看西洋画到底是怎么画出来的。
郑锦先是素描打稿,然后一点点构图,极为认真。
梁启超在旁看着笑道:“我仔细看了看,还是画像更加有立体感,并且色彩鲜艳,那些照片不过是黑白光影,哪有这样的表现力。”
山川健次郎就是想要彩图才放弃的照相。
李谕说:“就是慢了点,我屁股都要痛了。”
几个小时后,郑锦完成了基本的构图后说:“院士先生不用这么拘谨了,起来活动活动。”
李谕总算能舒展舒展,伸了伸腰说:“明年我一定要第一时间把彩色照相术引进过来。”
“彩色照相?”梁启超没听过这么神奇的技术,“如果真这样,岂不会让画师都没了去处?”
李谕说:“不至于,技术进步而已。价格低了,更多人就可以留存影像。”
“这样听起来似乎是好事,”梁启超说,“国人太应该多多接触新鲜事物,半个世纪过去,还是无法睁眼看世界。”
“由少及多是个长久的过程,先让知识分子接触,便会自发宣传。将来国人达到洋人的水平不是不可能。”李谕说。
“难啊!”梁启超喝了一口茶水,“中国的大患不在于外国列强以我为牛马,而在于同胞自认为是牛马,自以为是奴隶。”
李谕说:“如果人人能够接受数年新式教育,何愁国之不强。”
“不仅仅是教育,还应该深刻改变国人数百年以来落后的国民性。”梁启超说。
梁启超算是最早提出“劣根性”的人,对后来的鲁迅颇有影响。
李谕说:“梁先生的话让我想起了曾经一本叫做《丑陋的中国人》之文。”
“哦?”梁启超放下茶杯,“好有深意的名字,我怎么没有看过这篇文章?”
李谕只能随口解释:“我是当时在德国时随意看到,具体出处也忘了。”
“可惜!”梁启超叹了口气,“不然我真想翻译一下,然后好好发表出来。”
李谕笑道:“没什么可惜的,因为这是一套合集,其中第一册叫做《丑陋的美国人》,然后还有《丑陋的日本人》等。”
“啊?”梁启超更震惊了,“原来不止我有这样的想法,但我此前去美洲,所见美国人并谈不上丑陋。”
李谕说:“或许是比较出来的,也可能是待的时间还不够久。”
后来《丑陋的中国人》这本书有些被过度解读,很多并没有鲁迅能耐的人借题发挥。
而且作者柏杨的确是先看了早发表接近30年的《丑陋的美国人》一书,才回头写了《丑陋的中国人》。
名字都挺相近不是。
后来也真的有《丑陋的韩国人》、《丑陋的日本人》等,真的蛮像系列丛书。
初衷当然都是为了警醒世人,不过这种以毒攻毒的手段需要十分高明的操作。
梁启超说:“能不能找到报刊原文,或者转述一些内容也好。”
李谕想了想说:“我只记得‘丑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丑陋而不自知’一句。”
“好!”梁启超拍了拍桌子,“我想到今天回去写什么了!”
梁启超当天回去后,才思泉涌,迅速提笔写好了一篇文章。
这篇批判国民劣根性的文章仍旧算是休战性质,因为是革命派也赞同的观点。
梁启超的意思传达得很明确了,不过章太炎并不买账,继续发文抨击梁启超所坚持的改良主义。
因为章太炎想看到的是《民报》革命派的胜利,而不是仅仅休战这么简单。
算起来,两边差不多分别写了六七十万字。
章太炎有帮手,梁启超可没有,笔杆子都快秃了。
梁启超有点后悔此前自己说的“自今以往,有以(革命)主义相辩难者,苟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吾乐相与赏之析之”。
现在哪还有心情“赏之析之”。
梁启超感觉自己实在太累了,但他没法休息,因为康有为又来信询问日本的情况,尤其是关于他与革命派论战的输赢一事。
没办法,梁启超只能先挑灯给远在欧洲小岛上快活的康有为写了一封信:
“老师,革党现在东京占极大之势力,万余学生从之者过半,……近且举国
若狂矣。真腹心之大患,万不能轻视者也。……今者我等与政府死战,犹是第二义;与革党死战,乃是第一义。有彼则无我,有我则无彼。”
信心倒是挺满,但在章太炎他们看来,你要是不反抗,乐趣还少了许多。
第四百三十一章 回信
在日本这一趟让李谕几乎成了日本学术界的顶流,成果斐然,东京帝国大学挂上了郑锦精心画的肖像画,并列在一众科学大佬之后。
但最让李谕满意的是不少东京帝国大学的顶尖学生真的开始走入了李谕为他们设置的“高端学术路线”上,尤其是高深的数学以及偏重数学的物理领域上。简单点说,都是理论方向。
也都是李谕擅长的方向。
而对一个发展中的国家来说,工程应用方面的内容其实更有意义,至少先得解决有没有,才能考虑好不好的问题。
李谕准备回国建学后,就刻意多培养工科人才。当然纯理科也不能放弃,毕竟学纯理科比较省钱,普通家的孩子也能学。
李谕坐上了回国的船。
从地图上讲,自东京或者横滨开出的船,先到上海最便利,然后有的航线选择继续北上青岛、天津,有的则南下厦门、广州。
李谕在上海已经有了两所住处,一个是上海东平路的小洋楼,一个则是豫园。
豫园主要是偶尔放松用,另外面积大,可以作为集会场所以及储存地点。
刚到东平路别墅,李谕就看到信箱收到了不少欧洲美国寄来的科学杂志以及电报信件,其中不乏爱因斯坦、开尔文勋爵、普朗克等大佬的。
李谕仔细看了看,发现如今的爱因斯坦还是没有成名,只是从临时三级专利员变成了二级正式专利员。收入提升了一千法郎,达到了4500法郎(约合900美元),对提高生活质量确实比较有帮助。
不过他的穿着和发型依旧是老样子,在人堆里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普朗克很重视他,已经做了两次公开讲座专门讲解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虽然让一些物理学家引起了重视,不过还是没有让爱因斯坦出圈。
没有名气就当不了物理教授。
一些大学的物理教授收入很高的,最典型的就是英国和美国的大学,教授收入最少也得八九百英镑,约合4000多美元。如果算上其他科研经费、校方补助、科学院补助,一年轻轻松松七八千美元。在二十世纪初,绝对是顶尖级别的收入水平。
至于德国,虽然学术水平堪称第一档,但实话说德国的教授们收入水平和英美比少了一大截。不过这时候德国的物价还算稳定,教授最少是上流社会级别。等到一战开始,德国马克大贬值,才叫一个惨。
爱因斯坦真的很想当个只钻研物理的大学教授,但毫无门路。
反观李谕,已经获得了多所大学的教授邀请,还没时间去……
李谕展开一封瑞士苏黎世大学的信,信中苏黎世大学表示可以为李谕专门开设一个数学物理客座教授职位。
李谕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复。
他又打开爱因斯坦的一封来信:
“东方的李谕先生。
“你知道的,我很喜欢与你探讨物理问题,你的想法是少有的领先于时代者。
“而最近的我,一直在研究相对论的拓展,比如怎样把它运用到加速运动的参考系中,不过我遇到了数学上巨大的障碍,仿佛一堵高墙矗立在我的面前。米列娃帮我解决了一些数学问题,但我继续进行思考研究时,紧接着又出现了难以逾越的数学。
“天哪,真是令人绝望!
“我想我真的应该像你一样,好好重视并且钻研数学了。但我对数学的兴趣一直提不起来,从图书馆借来的数学书读了一半就很难继续读下去。
“看来我应该把这项研究放缓下来。”
李谕读到这里不禁莞尔,谁说不是哪,决定物理难度上限的就是数学。
物理本身真的没多难,关键就是背后的数学让人抓狂。
估计一些在高中搞过竞赛的人会很有感触。
对于竞赛而言,肯定是数学竞赛比物理竞赛更难。(但并不能说明哪个更考验智力。)
即便仅仅是高中数学竞赛,其出题范围并没有涉及到任何大学数学知识,也能把题目出到变态般的难度。
可以说高中数学竞赛的题目已经没有难度上限。
有些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IMO)的题,连大学的数学教授都会感觉两眼一抹黑。
但物理竞赛就有上限,即人类物理学认知的上限。解题肯定是借助已有的物理定理,自由发挥的空间不大。
物理竞赛绝对难不倒顶级大学物理专业的高年级学生。任何物理难题都可以在某一本高等教程或者论文中找到命题依据和解答思路。
总之,最难的数学题可以形成一篇优秀的论文;而最难的物理题绝对不可能超过已有的论文。
另外,数学竞赛没有什么章法,出题可以天马行空,解题方法也可以有很多种。备考数学竞赛必须要做浩瀚的题目,还要比较有天赋。
但物理就很有章法:把大学微积分还有四小力学学完,就只剩一些解题技巧了。因为在高视角下,物理竞赛的题目可以很简单,有点降维打击的感觉。
李谕高中时就准备过物理竞赛,不得不学了很多数学。后来上了大学更有感触:数学好的不见得物理好,但物理好的数学绝不会差。
只是万万没想到堂堂物理超级大神中大神爱因斯坦也会有这种数学上的苦恼。
爱因斯坦信上后来的内容就有些无奈了:
“我准备先搞点其他东西,比如发明一台可以放大电荷的机器。我已经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在这上面,现在我可以用几根金属棒感应出十倍的电流,然后再将它们转移到圆盘上,重复这个过程几次,就能够放大微弱的电流。
“我认为这是一个天才的思路,但问题是如何让它们运转起来。我在信的后面附上了设计图纸,我知道你在美国时,曾经设计并制造出无线电设备这样优秀的仪器,所以我相信你会有相应思路。
“……”
李谕翻出后面那张图纸,更加哭笑不得。这个设计要说巧妙吧,的确巧妙,但离着真正优的秀实验物理学家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如果居里夫人或者卢瑟福这种实验大佬看到,一定会随手扔到废纸篓里,毕竟这两位设计的实验仪器,精度比爱因斯坦的高了不是百分比多少,而是几个数量级。
李谕先给苏黎世大学回了信,并且在信中推荐了爱因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