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进来后,慈禧说:“今天我看陈列所,唯一眼前一亮的就是李谕做的几样东西。我就说嘛,咱大清不能老跟在洋人屁股后面,总会有新的东西出来。”
李谕心中暗忖,谁和你是“咱大清”了。
但李谕很享受这种看着大清国覆灭的感觉,更知道事情发展方向,所以不会说出来什么暴论。
李谕只是简单回道:“中国人之智力本就不在洋人之下。”
慈禧说:“说得很好,今后你就与袁世凯好好搭档,哀家可盼着万国来朝的那一天哪。”
慈禧掌权这半个世纪,基本上是中国最低谷的半个世纪,和当年的唐太宗或者武则天一比,真是一点面子都没有。
李谕心想,你可看不到那一天,但嘴上还是说:“在下一定与袁大人通力合作。”
慈禧说:“梁诚在美国给我发过电报,退还庚子赔款一事办得很漂亮,听到你是留美游学处的监督,让你这种最懂西学之人做事,而且又不像康有为那么独断专行,我算放了心。”
李谕无心从政,在这种乱世其实就是最明智的,不然以清末民国的动荡形势,死多少次都不够。
且正是因为他不关心政治,唯一的官身还只是一个搞教育及保护文物的闲职,反而成了护身符,所有人都愿意结交他。
慈禧算是给李谕做的工业一事同样做了最大的支持,今后方便了很多。
所有的事情都靠袁世凯肯定不行,他只是北洋大臣,南洋那边的事情难以插手,而南洋恰恰又是工商业更发达的一片地区。
——
会见结束后,当天袁世凯在北洋设宴招待了一下李谕。
“疏才兄弟,得亏你有点新玩意,不然我的劝业场和陈列所真的成了洋人展览!”袁世凯举杯说,“今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李谕说:“其实我还真有点小小请求。”
“请讲。”袁世凯说。
“等产品生产出来,必然要行销海外。日本国的三菱财团暂时与我签订了运输合同,但只有五年,我希望这五年间大人可以敦促轮船招商局拓展几条线路,我便可以把运输之事交给招商局。”
袁世凯叹道:“当年甲午战败对招商局的打击同样很大,几乎丧失了远洋航运能力,但我可以在内河航运上鼎力支持。”
事情果然不好办,航运业太花钱,目前完全被欧美几个大国控制,连日本都很难打开海路。
而且五年之后说不定英国或者荷兰、丹麦的航运公司就会接过来,尤其英国这种最重视海权的国家。
李谕只能说:“先做好内河航运也不错。”
告别袁世凯后,李谕又在天津待了几天,有时在吕碧城的北洋女子学院,有时去自己和张伯苓、严范孙他们共同创建的中学看看。
这几天李谕在天津也看到了曾经在上海看到的那个日本“仁丹”广告。
路过药房时,发现卖得很火爆。
时不时就可以听见有人打听哪里有卖的。
有人去药店问:“我肚子疼,腹泻,还浑身乏力,好像是中暑了,该怎么办?”
药店的人甚至在没有医生的情况下就说:“简单,你服用‘仁丹’就好了。”
李谕买了一份《大公报》,发现如今的广告语更扯,什么“仙岛妙药,药到病除”。
日本人还把自己当“仙岛”了。
他找到唐绍仪问了问,才发现情况比自己想的要复杂。
“广告发了好几个月,是真有钱,几乎每一期都发在最显眼的位置,”唐绍仪说,“而且药房拿药还可以赊账。”
“赊账?”李谕问。
“就是药物卖出去后,再给日本人进货钱。”唐绍仪说。
李谕一惊,这不就是后世的“赊销”嘛,经营手段很有一套啊!
唐绍仪又说:“不仅如此,日本方面还在邮局里开设了售卖点。”
好家伙,社区团购的雏形?
李谕好奇道:“谁搞出来的这副药?”
唐绍仪说:“听说是个叫做森下博的日本人。”
李谕说:“大人一定要小心倾销,我总感觉日本人别有所图。”
李谕完全是基于对日本人的认知做的猜测。
正如他所料,在中国的许多日本人都充当了谍报人员,包括这个药商以及医药广告。
此后“仁丹”广告遍布大街小巷,通过对画像上那个军官头像的细节调整,就成了日本内部的指路暗语。
仁丹一点都不仁。
哎,渗透到了这种程度,真的……
唐绍仪说:“我派人打听过,森下博没有什么复杂背景,就是个普通商人,至于所谓的‘仁丹’,也是他仿制的一款在宝岛的药物。疏才兄弟不用担心,这属于中药,在市场上日本人不可能是他们老祖宗的对手。”
李谕虽然不知道“仁丹”以后的作用,但考虑到自己对日本人的内心情感,就是不希望他们赚中国人的钱,尤其在这个时候,反正得想办法搞一搞他。
几天后,李谕收到了上海拜耳公司发过来的电报,提到他们公司已经派代表到达上海。
正好端方要南下上海,于是两人共同乘上了船。
端方说:“听闻津浦铁路已经开始动工,工期进展异常顺利。”
李谕说:“尽快修好吧,不仅比坐船便宜,还要快了太多。”
几天后,在上海他们见到了拜耳代表。
拜耳的代表此前与上海租界以及青岛租界通过气,基本同意了在上海建厂的决议。
因为英国人已经在广州建厂,拜耳不想和他们直接竞争。
而且上海辐射能力明显更强,整个长江流域几乎都可以覆盖。
端方没啥好说的,建就建吧,但地租按照上海租界外围的价格,然后稍稍打了折,200两一亩,税金则按照进口关税的六折。
对于拜耳来说,已经是很大的优惠条件。
李谕同样表示可以出剩下的三成股份。
决议便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签订,端方心情挺好,邀请李谕以及德方的人去汇中饭店一起吃了饭。
——
第二天,一个中年人来找到端方,进门说道:“制台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是苏戡啊,正好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李谕先生。”端方说,然后又介绍给李谕,“这位是郑孝胥,字苏戡,是我的左膀右臂。”
李谕知道郑孝胥这家伙,以后是伪满洲国的汉奸,不过这时候还没有显示出汉奸本色。
简短寒暄后,郑孝胥说:“制台大人,上海已经聚集了数百名留日学生,他们自发创建了一所学校,叫做中国公学,但资金运营困难,正寻求帮助。”
“确实不容易,留学生都是人才,”端方说,“以后每月从两江总督署拨银一千两,正好你做学校的监督,维持下去。”
郑孝胥说:“大人英明。”
李谕心想,中国公学,这不就是秋瑾参与创建的吗。
当时日本取缔条约出台后,很多留日学生归国,但不能没学上,所以学生们就组织了一所学校。
不过办学可是要花很多钱的,最终求到了朝廷身上。
端方想学袁世凯搞新学,于是慷慨解囊。
郑孝胥准备走时,李谕对他说:“带着我一起去看看。”
端方笑道:“帝师果然热衷教育事业。”
李谕是想去看看秋瑾的状况。
中国公学现在的临时校舍看着就挺旧,面积不大,但已经有了三百多学生,以目前的办学规模看,不算小。
李谕在这儿见到了秋瑾,还有回国的马君武。
“秋瑾姑娘。”李谕给她打招呼。
“李谕先生,”秋瑾惊讶道,“怎么是你?”
李谕笑道:“我来看看你们的校舍。”
“和日本国比不了,但我们求学之心不会变。”秋瑾说。
马君武高兴道:“秋瑾姑娘,刚才我听郑大人说,两江总督端方大人同意每个月资助1000两,我们能继续把学校办下去了!”
“端方?我不要满人的钱!”秋瑾愤愤道。
马君武尴尬道:“秋瑾姑娘,银子这东西,在哪都是银子,也只是银子。”
秋瑾毅然说:“我已下定决心,绝不会再收满人一点好处。”
马君武说:“这位端大人虽然也是满人,但算不上坏人,你忘了中山先生说的了,支持我们的满人不要反对,要团结。”
秋瑾咬咬牙:“小恩小惠不能看在眼里,不然如何行大义!”
看来秋瑾的脾气还是没有变,嫉恶如仇啊。
马君武说:“你不准备在公学了?”
“不了。”秋瑾说。
马君武叹了口气,问道:“那你要去哪?”
“绍兴,回家。”秋瑾说。
李谕当然知道,回了绍兴她就很可能死在那里了,于是连忙说:“秋瑾姑娘,我尊重你巾帼不让须眉的英豪之气,但你自己也说了要心中有大义。中国之大,哪里不是家?为什么非要回小家?”
秋瑾眼睛闪烁:“有一些道理。”
李谕趁热打铁:“上海是最开化之地,姑娘又有志于中国之女权,不如我在这里给你出钱办一个专门针对女性的杂志,伸张女权,为女子开智,就叫《中国女报》,如何?”
秋瑾默念了一声:“中国女报。”
李谕又续上一句:“我可以让夫人吕碧城亲自为你每期撰稿。”
“还有碧城姑娘?”秋瑾终于被说服,“好吧,当年康梁还有同盟会都办了杂志,我也应为两万万中国女子发声。”
李谕笑道:“而且是要振臂高呼!”
好在把她稳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