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讲台上的数学家们开始了辩论。
两边的主力自然是策梅洛以及法国的博雷尔。
很快,李谕就能感觉到策梅洛渐渐占了上风。
李谕的数学水平和这一众专业搞数学的比不了,但李谕有后世眼光,他能看得出,策梅洛选择的道路太正确:公理化。
这可是对付第三次数学危机的有力武器。
希尔伯特、克莱因、闵可夫斯基都是前辈,并没有直接发言,但他们的出场已经证明了是为集合论打Call,而不仅仅是策梅洛。
至于罗素到来,是因为他提出了那个著名的“理发师悖论”,几乎撼动了集合论的基础,引发第三次数学危机。
实际上早在罗素之前的几年,策梅洛自己就发现了这个悖论,但他没有发表出来。
受限于双方的语言问题,近四个小时后,辩论才告一段落。
博雷尔嘴上没承认,不过已没有一开始反对集合论的激烈态度。
大家聚一起聊一聊挺好,毕竟没有互联网这么便捷的沟通方式,最好的方式就是面对面。
会后,东道主哥廷根大学邀请博雷尔他们一起共进午餐。
法国人今天在学术上没有赢,但在餐桌上,可就有资格指点德国人了。
好在希尔伯特早有准备,找来了几名意大利厨师,让法国人无法发飙。
餐桌上,李谕趁机把自己关于博弈论对弈的那个猜想给策梅洛说了出来。
策梅洛一听就很感兴趣,与李谕侃侃而谈。
博雷尔自然也知道李谕的大名,迅速加入进来:“如此巨大的数字,与我前段时间的一个想法不谋而合。”
策梅洛此时仿佛没有刚与他进行过辩论一样,像个没事人般问道:“什么想法?”
博雷尔说:“与博弈论不太相同,我的猜想源于概率论。”
概率论目前在物理中非常不受待见,但在数学领域可一直是大热门,策梅洛道:“请详细讲一下。”
博雷尔说:“让我们想象一下,假设有100万只经过训练学会了随意按下打字机按钮的猴子,它们在一位文盲领班的监督下工作,这些猴子每天都要辛苦工作10个小时,并为它们配备100万台型号各异的打字机。
“而文盲领班的工作则是把印满字母的纸张收集起来,并连接装订成卷轴。
“那么一年之后,我们也许会在这些卷轴中发现某些书籍中的内容,不仅可能出现任何书籍,甚至可能是以任何语言书写而成的,也许那些书还被珍藏在世界上财力最为雄厚的图书馆里。
“在足够大的时空中,这种可能性也许会在一瞬间发生,而这种与大多数情况存在明显偏差的可能性,在统计力学中则被认为是最可能发生的现象……”
李谕一听就恍然大悟,突然意识到,原来提出著名的“无限猴子定理”的人,就是眼前这位法国数学家博雷尔。
经过近百年的演绎,无限猴子定理已经发展成了:有无限只猴子用无限的时间会产生特定的文章,甚至可以打出《哈姆雷特》。
随着几人的探讨,希尔伯特与闵可夫斯基等人也加入进来。
很快,他们就谈到了纯数学上,正好屋中有一块黑板,闵可夫斯基拿着粉笔开始列式。
高端数学局李谕就不想掺和了,其他人基本围了过去,只剩下李谕以及罗素两人。
罗素叼着烟斗道:“李谕院士,原来你也不喜欢凑热闹。”
李谕心知他在开玩笑,于是回道:“彼此彼此。不过我想罗素先生不凑过去,还可能是德语不过关?”
“李谕先生果然是懂幽默的人,”罗素哈哈大笑,“我的德语确实不过关,但在哥廷根说英语没什么不妥。因为四十年前,这里属于汉诺威王国,与英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难道没有发现,哥廷根许多地方用的还是英语。就连哥廷根科学会的名字,也是英语式。”
李谕说:“我真不太清楚这段历史。”
罗素吸了口烟斗,继续说:“我现在倒是更想学学中文。”
李谕说:“德语多少是字母文字,与英语有联系。而中文是方块字,罗素先生要是想学,可不是一件简单事。”
罗素是个学问非常庞杂的大家,立刻不服气道:“如果我罗素想学,没有学不通的!”
这句话李谕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次。
李谕说:“中文是非逻辑语,组合能力极强,先生可要想好。”
罗素说:“什么组合能力?说给我听听。”
“已经强到无法用英语形容出来。”李谕说。
罗素说:“不要吹牛,我不信用英语表达不出来。”
“好吧,稍等。”
李谕找来一张纸,在上面写下:十三月三十三号是星期十三。
然后费了好大功夫才给他解释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李谕说:“看到了吧,用英文基本说不出这样的话。”
罗素看着纸上的短短的一行中文,张大嘴巴:“太随意了!”
李谕笑道:“用中文,应该是‘随性’。”
“我的意思是就像数字一样可以随意组合,”罗素彻底服了,“将来我一定要去中国好好待一段时间。”
第四百五十九章 失败的讲师
李谕和罗素又聊了好半天,他挺健谈,甚至聊起了自己在几年前爱上了一位有夫之妇。
“你知道吗,那种感觉是奇妙的,”罗素吐着烟圈说,“在一个下午,我骑着自行车时,突然感觉不爱阿鲁丝(罗素妻子的名字)了。摩勒尔夫人那独特的魅力如此迷人,让我仿佛看见了爱的样子。”
李谕愕然,怎么与孟德有同好?!
罗素一生与七个女人有过往事,并与四位结了婚……
李谕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评价,总不能夸他有建安风骨吧?
好在这时希尔伯特与闵可夫斯基等人意犹未尽离开黑板,返回了座位。
闵可夫斯基也终于聊到一些李谕擅长的话题:“三年来,我花了大量精力在电动力学上,没想到伯尔尼的爱因斯坦竟然已经远远走在了我的前面。噢,那个爱因斯坦,总是不来上课——真想不到他能有这样的作为!”
在爱因斯坦发表相对论之前,闵可夫斯基也渐渐摸到了相对论的门槛,不过并没有跨出最关键的一步。
李谕替爱因斯坦解释道:“相对论目前属于纯理论阶段,离不开数学,他现在已经意识到了数学的重要,正在拼命弥补。”
闵可夫斯基貌似乎还是爱因斯坦的数学不抱太大希望,他说道:“我早就看过他的论文,但爱因斯坦在深刻理论的数学表达方式上,是粗糙的——我能这样说,因为他是在苏黎世跟我学的数学。”
希尔伯特突然说:“下周在科隆要召开一场物理年会,要不你干脆去做个演讲,把你最近关于时间与空间的数学成就发表出来。”
闵可夫斯基问李谕:“你去吗?”
“我肯定去,普朗克先生早就告诉我。”李谕回道。
闵可夫斯基又问:“爱因斯坦呢?”
李谕说:“听普朗克先生说,年会将提到量子理论以及相对论,爱因斯坦自然也会去。”
闵可夫斯基说:“好吧,我就让他知道什么才是数学。”
希尔伯特则说:“既然提到了数学,我想我也应该去。不过要等我上完这周的课程再出发。”
从哥廷根去科隆比较近,所以李谕暂时继续留在了哥廷根。
次日,下起了鹅毛大雪,打开大门,积雪已经有二三十公分厚,李谕说:“糟糕,我们恐怕无法去教室了。”
希尔伯特则不慌不忙搬出了两套滑雪具:“我早就在等这一天。”
李谕讶道:“您是要滑着雪去上课?”
希尔伯特已经开始穿戴起来:“不要告诉我你不会滑雪。”
李谕只能也俯身去穿滑雪靴,好在之前与爱因斯坦一起在瑞士滑过雪。
希尔伯特戴上眼镜:“去年卡尔·龙格就一直充当我的滑雪教练,我发现这玩意真的非常有趣,当然了,也很费力。”
希尔伯特走出家门,从他家去学校正好有一道斜坡,简直是天然的滑雪场,“一定要跟紧!”
李谕连忙跟上,心中不住感慨这帮数学家太会玩了。
希尔伯特毕竟年纪比较大,来到学校时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他急匆匆赶到教室,依旧穿着那双前头带尖、背后带扣环的肥大挪威滑雪靴。
喝了口热水,气息平稳后,希尔伯特就开始上课。
李谕还是坐在最后一排听听。
没想到开始的半个小时,希尔伯特一直在复习上一堂课的内容。
“上次我们看到了如此种种。现在,在新的情形下它似乎不适用了。怎么可能呢?为什么老方法失败了呢?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能做些什么?我们怎样才能摆脱这个困难?”
随着一连串的发问,希尔伯特才开始讲新的内容。
——
几日后,李谕同希尔伯特、闵可夫斯基一同前往科隆。
普朗克以及爱因斯坦、劳厄三人早早就到了。
普朗克见到李谕后笑道:“我还以为你在哥廷根遇见了漂亮姑娘,自己的夫人都不管。”
李谕说:“碧城与秋瑾二人想四处游历,这回说不定已经到了丹麦或者荷兰。”
普朗克说:“这与我印象中的中国妻子一点都不一样。”
李谕说:“她们两位号称女子双侠,当然不一样。”
爱因斯坦则走过来说:“东方的好朋友,终于又见到你了。”
李谕同他握手道:“爱因斯坦先生,你的发明进展如何?”
爱因斯坦说:“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问世。”
好吧,大佬还在嘴硬……
李谕又问道:“苏黎世大学有没有聘请你?”
“并没有,”爱因斯坦无奈道,“几周之前我在看到一所高中聘请数学和画法几何学教师后,也递交了申请,告诉他们我可以教物理,并且附上狭义相对论的论文。但他们似乎看不懂如此深奥的学问,所以在21位申请者中,我并没有入围复试。”
爱因斯坦这种情况和很多不得志的年轻人一模一样,四处寻找突破口。
但李谕反而觉得他这样亲和感更强。
李谕笑道:“我回头联系其他教授,共同为你再写一封正式的推荐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