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这样设想:在一间摆满了各种家具的房间里,通过敞开的门窗,向房间漫无目标乱射一阵。再根据零零星星碎裂的小木片对家具作出某些判断。并且要判断出这些小木片是从大钢琴上还是从餐具柜上被击落下来的,显然非常棘手。
而这正是卢瑟福所面临的需要探索的问题。
反正实验物理学,没有点创造性的头脑和优秀的动手能力真搞不定。
而且就算卢瑟福提出原子核式模型,很快也会被打破,存活时间一年都不到。
因为李谕提到的那个原子稳定性问题照旧无法解释,——这可是二十世纪初的四个物理学大难题之一。
总之,卢瑟福经过这一段和李谕的相处,对李谕的知识面以及洞察力是佩服到家了,此前一直只认为李谕是个偏向纯粹理论的物理学家,没想到对物理学的认知相当深刻。
卢瑟福感觉李谕言行之间有种很奇妙的味道,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李谕已经没法继续留在英国了,临走时祝福说:“希望教授一切顺利。”
卢瑟福说:“曼彻斯特大学为我准备了一套电报系统,以后我们电报联系。”
……
登上轮船时,李谕发现同船的还有弗洛伊德。
李谕上前问道:“弗洛伊德先生,你怎么也去美国?”
弗洛伊德说:“美国有几所大学请我去做一些关于精神分析学的演讲。我本来没想去,不过他们开出的薪水的确吸引人。”
老美现在就是这样,就算欧洲二流的科学家、艺术家,到了美国也是绝对顶流。
李谕又问道:“什么大学?”
弗洛伊德说:“克拉克大学以及更远的斯坦福大学,哦,出了高薪的就是斯坦福大学。唉,那地方可是一片荒漠,真不敢相信美国人会在那里建大学。”
李谕说:“据我所知,斯坦福大学的招生还是不错的。”
弗洛伊德说:“毕竟校董会有钱,斯坦福先生当年可是负责修建太平洋铁路之人,我无法想象他在这个工程中赚了多少钱。”
斯坦福是个很成功的商人,在修建这条美国超级大铁路时,他与美国政府进行商议,声明铁路非常重要,引导美国政府同意投出一半的建设费用。
而斯坦福利用自己的人脉,成为了太平洋铁路建设公司的实际主导人。
这只是第一步。
然后斯坦福又另外创建了一家公司,为铁路提供材料和劳务。
关键点来了:由于他同时是两家公司的老板,很容易设法使一家公司以双倍的价格把材料和劳务卖给另一家。而政府名义上出的是一半的钱,实际上支付了全部费用,而斯坦福本人则顺势回收了自己所有的费用。
什么叫空手套白狼!
一番操作下来,直接让斯坦福赚翻了天。
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后来斯坦福唯一的儿子死了,老两口顿时生无可恋,积累下的巨额财富没了继承人,于是直接投资兴建了斯坦福大学。
轮船抵达纽约港,弗洛伊德准备休息两天后再前往克拉克大学。
他下榻的正好也是华尔道夫酒店。
次日,在餐厅共同吃早餐时,弗洛伊德看到了一张海报:“巴纳姆马戏团,携带当年令无数人震惊的展品共同来到纽约!欢迎各位前来参观,门票只要80美分。”
“要一起去看看吗?”弗洛伊德问道。
李谕反问:“弗洛伊德先生对马戏表演感兴趣?”
“并不是,但他们的展品让我不得不动容,你看,”弗洛伊德把海报拿给李谕,指着上面说,“除了斐济美人鱼、暹罗连体双胞胎,他们竟然展出了克伦威尔的头颅。”
“克伦威尔的头颅?”李谕讶道,旋即拿过海报。
克伦威尔名气自然很大,他是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的代表人物,号称英国首位“护国主”,还把查理一世送上了断头台。
不过查理二世上台后,恨死了搞死自己老爹的克伦威尔,下令把死了两年的克伦威尔尸体掘出来吊在了绞刑架上,然后又斩首示众。
再之后,更是直接将克伦威尔的头颅用长矛挑起,长期挂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的顶上。
直到1685年,也就是查理二世去世、詹姆斯二世登台之后,头颅才被一场大风刮了下来。
一名卫兵捡起来,偷偷卖给了瑞士的收藏家,从此,克伦威尔的头颅开始了两百多年的流浪生涯。
李谕道:“展览的东西看起来都很猎奇。”
“嗯,这是一种大众心理,”弗洛伊德三句不离老本行,“巴纳姆生前是一位传奇的商人,去看看这场展览会未尝不可。”
巴纳姆堪称第一代美国炒作界天王,同时也是马戏大王。
他的人生蛮精彩,不过更有意思的并且广为人知的,是以他名字命名的心理学上的“巴纳姆效应”。
李谕说:“弗洛伊德先生,我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位学者对学生进行人格评价,发给每名学生调查问卷,然后四十位学生全都打出了极高的分数。”
“不可能!”弗洛伊德断然道,“没有人可以做到短时间内对这么多人完成人格评价。”
李谕说:“但结果是,所有学生们都认为学者的评价太准了,说的就是自己。”
弗洛伊德更不相信:“他是怎么做到的?”
李谕说:“很简单,每个学生拿到的调查问卷实际上都是一样的。”
弗洛伊德放下烟斗:“都是一样的?!”
“对!”李谕说,“每个人的调查问卷都是同样的几个问题,比如:
你非常需要别人的喜爱和欣赏;
你表面自律,内心却缺乏安全感;
你经常会怀疑自己是否做了错事;
你喜欢变化,当受到限制时,会觉得不满;
你为自己的独立思考感到自豪,不会轻信别人;
你时而外向和蔼,时而内向谨慎等等。”
弗洛伊德恍然大悟:“每一条都是模棱两可、模糊不清的评判。”
李谕笑道:“所以你知道为什么学生们都会打出高分了吧。”
弗洛伊德毕竟是搞心理学的,很快说道:“从这个例子中,似乎可以推断,人们会把模糊且足够通用的描述错认为是量身定做。”
李谕说:“每个人都在以自我为中心,江湖术士、算命先生、星座专家们之所以能够横行于世,靠的就是这种心理吧。”
弗洛伊德说:“在学术上,这是典型的个人认知谬误。”
他说得太学术了,后世这种现象就被称为“巴纳姆效应”。
弗洛伊德继续说:“你举的例子非常有趣,回到维也纳后,我会亲自进行试验。”
李谕说:“这种试验,我想在哪儿做都一样。”
“有道理,”弗洛伊德说,“在克拉克大学和斯坦福大学,我会直接引用。”
吃完早餐后,他们先去看了看马戏表演和展览。
李谕这辈子就没看过马戏,但进入大帐篷后,发现人很多,还挺受欢迎。
他更感兴趣的还是展览,在大棚子的旁边的一个小展鹏里,李谕看到了克伦威尔的头颅,实话说有点瘆人。
另外还有到了几十年后还在地摊文学的各种“世界未解之谜”中频频出场的斐济美人鱼。
——这玩意就是个世界级大造假。
其实是巴纳姆用一只猴子的部分躯干和头部,与鱼的后半部分缝合在一起,再覆盖泥纸浆而制成。
就这么个粗制滥造的破玩意儿,竟然诓骗了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数十年之久,给了地摊文学持续不断的创作灵感。
欧洲本来就有美人鱼的各种传说,这下可好,很多人直接“眼见为实”,信以为真。
第四百六十九章 苟无成,毋宁死
弗洛伊德要去美国的大学演讲,而李谕同样不得闲。
汽车市场渐渐开始变得更加火热,李谕知道,福特的T型车今年就会问世,需要赶紧对自己的工厂进行产能扩充。
如今李谕手里握着的汽车专利已经很多,而且大部分是厂商们离不开的设计,各大汽车公司都要采用,否则落后别家太多,丧失竞争力。
每卖一辆车,几乎就有两成利润落入李谕的公司。
李谕脑海中还有很多更好的设计,不过秉承着循序渐进的原则,以后慢慢放出来就是。
按照此前说过的原则,不能让洋人的科技产生明显的进展,最多就是把一些专利稍稍提前一点。
这样做对李谕好处更大,能让他长期保持领先,全世界的汽车公司未来永远离不开他的专利。
等过上十年二十年,李谕的公司就可以成为真正的汽车产业背后的隐形霸主。
而那个时候,汽车也迎来了爆发,走进更多家庭,销量更大。
在底特律待了一段时间后,李谕接着坐火车再次返回纽约。
当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旁边的吕碧城问道:“你怎么了?”
李谕说道:“屁股痛。”
“我看看。”吕碧城立刻坐了起来。
“这……”李谕感觉有些尴尬。
“有啥不好意思的,都看了个遍。”吕碧城笑道。
李谕只能翻过身。
“哎呀,好大一个疖子!”吕碧城惊道。
“疖子?”
“而且,似乎已经化脓了。”
吕碧城轻轻碰了一下,李谕大声喊痛。
“看样子要去医院,化脓了我可不敢处理,”吕碧城说,“你怎么会长疖子?而且,是长在这里?”
李谕苦笑:“天天坐火车,屁股都要颠烂掉,只长个疖子已经谢天谢地。而且底特律那个天气,整天乌烟瘴气,稍不留神就会长毛病;更糟糕的是从底特律返回纽约的火车,窗户竟然漏风!”
吕碧城十分了解这种窘境:“窗户漏风的话,车厢里肯定全是煤尘,难怪会磨出疖子。”
次日,两人来到纽约的一家罗斯福医院,好在只是小手术,很快做完,贴几天纱布应该就会痊愈。不过就这么个小手术,竟然收费达到35美元,真是令人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