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应麟说:“我们就是做做后勤,不会上前线。”
“那也要注意安全,子弹不长眼。法国有勤工俭学会,我会给他们发电报,照应好你们,”李谕说,然后直接送给他一部便携式照相机,“在欧洲时记录下华工的事迹。”
郭应麟双手接过来:“我本来就想用笔画下来,如果用相机更加真实。”
1916年是一战最血腥的一年,凡尔登绞肉机与索姆河绞肉机都在这一年,法国拼得非常惨,号称毁掉一代法国人的就是其中的凡尔登战役。
这一年后,英军取代法军成了西线主力。
目前双方在法国前线陈兵四五百万之巨,都准备一击击溃对手。
而随着大量青壮年劳动力被征调上前线,后方的工业、农业、运输业随之出现人手严重短缺的现象,急需从国外输入大量劳动力,以维持战争和生产、生活的正常运转。
北洋政府离不开英美的支持,但又没有能力参战,于是梁士诒提出了一个极其精明的外交策略:以工代兵。
梁士诒这一招挺有智慧,因为以民国的国力,根本不可能派遣部队直接参战,单单后勤费用就拿不出来。如果以工代兵,不仅有实质性作用,解决英法燃眉之急,还容易为协约国所接受;华工拿英法给的工资,北洋政府不用掏钱,同时能够获得战胜国的种种权利。
虽然有些理想化,如北洋政府在战后可享有与英法列强同等之权利,——想想就不可能。但从实践过程来看,以工代兵的谋略不失为民国外交的最佳选择。
在这一指导策略下,15万华工奔赴西欧战场,在一战史上写下了光彩照人的一页。
这并非华工第一次出洋,此前华工在俄国的成绩非常耀眼,可能就是因为此前的优秀表现,让英法乐于在中国招募华工。
按照英法给的合约,华工需要出国工作五年,每天最多工作10小时,可以获得5法郎日薪,差不多相当于两块大洋。
其中一半用于支付食宿、医药,每个工人每天实得2.5法郎,也就是一块大洋。
这个收入水平,对于广大农民来说可以说非常有诱惑力(如果给的少,也没人愿意跑那么远,还是交战区)。
此时国内的一些在上海、天津等地的高级职员每个月薪水大概四十来元;普通工人辛苦一个月也就十来块大洋。
华工大部分在山东招募,民国时期山东发生过好几起灾情,很多人家里非常困难,所以在被通知后,报名十分踊跃。
这些华工中大概有4万受雇于法军,10万受雇于英军,还有1万此后受雇于美军,分散在100多个营地工作。
从后续的表现看,华工相当不错。他们从事的都是艰苦繁重的工作,如挖掘战壕、修筑工事、野战救护、战地通讯、掘埋尸体、清扫地雷、筑路架桥、解运粮草、装卸给养、制造军火、森林伐木、开采矿山……但凡战争所需,华工几乎无所不往、无所不为。
甚至在索姆河战役,坦克登场后,华工还要修坦克。——最开始英军不允许外国人接近坦克,毕竟这属于高级机密。
但后来他们发现华工修理坦克比英国工人还要快,所以就有了三个华工团专门为英军修理坦克。
华工勤劳勇敢、不畏艰险、不怕牺牲的精神很快就得到协约国军队一致好评。协约国联军总司令法国元帅福熙曾说:“华工是世界一流工人,也是出色士兵的材料。他们在现代炮火下,可以忍受任何艰难,保质保量完成各种任务。”
此后的巴黎和会三巨头之一、英国陆军大臣、首相劳合·乔治,在他的《战争回忆录》中也大赞华工:“华工个个强壮如牛,你会吃惊地发现,有的华工夹起重达三四百磅的一大块木材或一捆卷铁板健步如飞,好像这些重物轻如普通石块一般。”
众所周知,一战是战壕的战争,而华工是挖战壕的绝对好手。英国外交部有一份报告指出,如果把一个印度人、一个中国人和一个英国人放在一起比较,中国工人挖战壕的效率是印度人的两倍,比英国人还高。
这是英国人自己说的,不是故意抹黑阿三。
华工大部分不懂英文和法文,所以又挑选了400名充任翻译的学生。按道理400个翻译不太够,但实在找不出更多了。
好在留法勤工俭学会帮了不少忙,他们在法国协助创建了一些学校,教授华工识字读书。
英军对华工的行动限制极多,与军事管理无异。英国当局从来不认为华工与英国人在人格上是平等的,坚持强硬政策,禁止华工与欧洲军人或平民往来。
相对于英国人高高在上的种族主义,法国人对华工歧视较少,法军官对手下的华工态度比较民主,对华工的生活习惯也较为关切。
话说还有不少华工和法国女子结了婚,并且很大一部分是法国女人倒追的华工,最后大概有三千人留在了法国,成了早期侨民。
总之华工不仅为北洋政府在巴黎和会上争取到了巨大的谈判筹码,还激发了留法热情。
后续留法学生里可是出了不少超级大人物。
这些人不同于曾经的留学生,——过去留欧费用高得可怕,留学生大都是富家子弟。
而一战后很多留法学生出身没有那么富贵,他们大多要勤工俭学,所以深知生活疾苦。一战也算第一次大规模打破了留欧学生属于有闲阶级的传统。
上海学生较多,义务赴法的不少,大同大学便有数十名,李谕自然支持。
他对郭应麟说:“你告诉所有赴法学生,临走前去校务处每人领取200大洋。此后我会通过留法勤工俭学会定期汇款。”
郭应麟感激道:“校长不用担心,那边会管吃住。”
李谕说:“我是希望你们再开拓点视野,这些钱肯定用得上。”
郭应麟不再推辞:“一定不负校长所托。”
李谕说:“都是自家学生,应该的。”
几天后,上海的赴法学生一起聚集到码头,准备乘船前往威海卫。
他们会与华工一起先乘船前往温哥华,然后乘火车到达美洲东海岸,继而坐船去法国。
虽然经过苏伊士运河抵达法国马赛也是条重要航线,但是地中海早就被德国潜艇封锁,非常危险。
码头上,李谕亲自前往送行,还见到了任职于威海卫华务司的庄士敦。
“李谕先生,我们又见面了。”庄士敦打招呼道。
李谕同他握了握手:“庄老师,你好。”
庄士敦说:“老师?”
李谕说:“老师是个尊称。”
“感谢您的尊敬,”庄士敦说,“总不会李谕先生也要亲赴欧洲?”
李谕说:“我不懂军事,更不擅长弹道计算。”
庄士敦说:“此前您可是在北洋的学校教授过测绘学。”
李谕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于是说:“理论与实际差得太多了,而且我更多偏向于数学方面的教学,其实关键是我不会为外国军队效力。”
“先生不去最好,”庄士敦说,“从传回的讯息看,那里已经成了人间地狱。前线部队损失非常惨重,此前与泰坦尼克号一起建造的几艘大船,如不列颠尼克号、毛里塔尼亚号游轮全部被军队征用为医疗船。我从私人渠道获悉,船上的很多伤兵情况十分惨,大量需要截肢。”
这时候的截肢手术不用再多形容。
李谕说:“真正的噩梦只怕还没有到来。”
庄士敦也忧心忡忡:“德国一点没有败退的意思,不知道战争何时结束。”
李谕说:“如今护国军与北洋军也打了起来,很多事情不能做得尽善尽美,希望英方能够对华工和学生友善一些。”
庄士敦说:“先生不用对此担心,前线需要的是强壮健康的工人,他们不会受苦,毕竟不是百年前的奴隶贸易。只不过长达一个多月的旅途会有大部分时间漂在海上,晕船难以避免。”
实际上路途中由于疾病和德国潜艇的攻击,还是死了三千余人。
华工的事迹非常可歌可泣,一战后,大约有11万服务于英法的华工历经磨难,最终回国与家人团聚。
未回国的3万多人中,有近两万死于战火或疾病,其中有名有姓的1874名华工的尸骸,埋葬在欧洲的69座公墓中。
第六百一十章 无线电的几个新专利
护国战争主要几场仗都是在西南地区打的,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战事。
李谕在大同大学讲完课,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走到了他面前:“李大学士,在下冯家遇,奉家父冯国璋以及江苏民政长官韩国钧之命,冒昧请您去南京高等师范学校讲讲学。”
“原来是冯公子,”李谕说,“劳烦大老远来上海找我。”
冯家遇就是相声演员冯巩先生的祖父。
冯家遇说:“反正现在有了沪宁铁路,来往这么便捷,您要是在京城才麻烦。”
李谕想了想,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应该就是后来东南大学的前身,也是个重视工科的学校。(并非后来的南京师范大学。)
“好吧,”李谕说,“我收拾一下,明天就出发。”
袁世凯把冯国璋放在江苏将军位置上,虽然听着似乎和江西将军李纯之类的很像,但冯国璋管着的是最富庶的地区,地位超然许多。
抵达南京后,冯家遇带着李谕先去了冯府。
客厅中,冯国璋笑呵呵道:“李大学士,别来无恙。”
韩国钧也握手道:“久仰久仰!”
李谕随口问道:“上将军不应该有这么多闲情逸致吧?”
“我现在还真就有闲情逸致,别的事都不想管!”冯国璋摸了摸胡子说,“前几天紫石(韩国钧字)找我聊起来新建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事,需要拨点钱款。后来他又说请了不少留美博士当教师,我突然就想到李大学士,不算唐突吧?”
李谕说:“不唐突。”
冯国璋感慨说:“还是做学问好,没这么多尔虞我诈,书本上的文字也不会跳起来忽悠你,该是一就是一,永远变不成二。”
看来他真被老袁气坏了。
李谕又举了那个例子:“学问还能救人,当年有个法国人想自杀,突然琢磨了一晚上费马大定理,没研究出来,竟然就不自杀了。”
冯国璋说:“算学?李大学士能解出来吗?”
李谕说:“这是最难的数学问题之一,我肯定无能为力。”
冯国璋并不太懂具体的学术问题,只是想多接触接触李谕这种在整个世界学术圈都有极高声望的人,民国时期各大军阀都极为尊重大学者,也能顺便提高自己的品味。冯国璋说:“这所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以前是张之洞大人创办的两江师范学院,一直有传承,可能比京师大学堂差了点,但绝不是普通学校。”
李谕说:“就算普通学校,也没什么关系。”
话说此时也没啥普普通通的大学,应该说数量远远不够。
几人聊天时,冯家遇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对冯国璋说:“父亲,总统府派的说客蒋雁行又来了。”
冯国璋一听,连忙站起身:“糟糕,肯定是他见到今天咱们开了大门,一溜烟摸过来的,这小子,还在我家门口安了眼线!快,把我的轮椅抬过来!”
冯家遇立刻从另一间屋抬过来一把轮椅,冯国璋坐好,又盖上一张毛毯,然后装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李谕和韩国钧也躲进了后屋。
蒋雁行进来后说:“上将军,今天可算见着您了。”
冯国璋使劲咽了口吐沫,用微弱的声音说:“宾臣(蒋雁行字)啊,不是我不见你,你看我这样子,怎么见人。”
蒋雁行连忙一连串问道:“上将军得的什么病?多少日子了?有没有请名医看?吃没吃药?大总统听说上将军身体欠佳,十分惦记,命我把他请中外名医配的各种补药带来许多,还捎来人参、狗宝、牛黄、鹿茸、灵芝等名贵中药,盼望上将军早日康复。”
说着,他把一张大红礼单呈上。
冯国璋看都没看,心想,你小子问得也太假了,只是客套说:“多谢大总统挂念。”
蒋雁行凑过来,问道:“华甫兄,您觉得怎么不好受?”
冯国璋没好气地说:“哪都不好受。”
蒋雁行哭笑不得,只能小心翼翼回道:“上将军军务繁忙,积劳成疾,今后要多多注意身体。”
冯国璋抬了抬眼皮:“你说得太对了,我得多多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