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谕一愣,严范孙!
这位不就是创办了南开大学的“南开校父”嘛!
严范孙也是中过进士的人,在翰林院当过编修,又在贵州当过学政。
戊戌变法前夕,他曾冒着杀头的风险,奏请光绪皇帝废除科举,开设讲授现代科技和文化知识的新式学科——“经济特科”。
他的这一主张被梁启超称为“戊戌变法之源点”。
虽然光绪皇帝次年准奏,却激怒了朝廷中的顽固派,除只留编修虚职外,严范孙被罢免全部兼职。
于是严范孙直接愤而辞官,回天津专心兴办新式教育。
当然,目前他办的都是小学堂,开始创办南开大学还要再等两年。
李谕拱手道:“见过严校长!”
张新吾难掩兴奋,对严范孙说:“严校长快进来瞧瞧,这次不是闹着玩,从头到尾的工艺我们都掌握了!”
“哦?!”严范孙提起长袍,走进实验室。
他对张新吾一直非常赏识,对张新吾所做的事也极为支持。
只不过实业方面严范孙实在帮不上忙,只能在金钱上和精神上支持。
——严范孙也不是缺钱的人,他的家族是清末巨商。
看到一桌子的瓶瓶罐罐和笔记本,严范孙深表佩服:“能搞明白这些东西,真是太不容易了!”
严范孙看到一个大盆中的圆柱状白磷,还想拿起来看看,张新吾连忙阻止:“严校长千万不要动,拿出来就要着火!”
严范孙啧了一声:“听闻古时道人常用此物炼丹,没想到今天还能用来制备洋火,西学真是奇哉妙哉。”
张新吾得意道:“炼丹都是莫须有的,但我们生产的火柴却可以带来真正的光芒。”
严范孙若有所思道:“你说的很对,这种真真正正能够感受到温度的东西才是我们需要的。今后必须要尽快多设西学堂,怎能一直落于人后。”
然后他又对李谕说:“听闻京师大学堂已经开学,规章制度学自日本。我准备如同当年日本的阿倍仲麻吕西渡大唐一样,东渡日本,向他们学习开设学校之法。”
严范孙敢于放下旧时“天朝上国”的观念,向“东瀛扶桑”学习,这一点在清末还是非常有格局的。
李谕敬佩道:“教育是国之大计,严校长今后要付诸不少心血了,一定非常辛苦。”
“辛苦算什么!我希望能多培养一些像你一样的大才,如此才能救国于危难。”严范孙道。
中午,唐绍仪亲自设宴犒劳李谕与张新吾等人,他心情颇佳,说道:“多谢李先生相助,提振我直隶工业。虽然只是洋火这么一件小事,但由此一定可以激励更多人投身于我们自己的产业,慢慢摆脱洋人控制,也能让地方收上应有的税赋。”
李谕说:“我也不认为火柴是小事,说不定就可以点燃今后的雄狮之怒火。”
唐绍仪举起酒杯:“说得好,我们为‘怒火’干杯!”
李谕完成了这边的事情,就要回京城,临走他还要走了一些容器试管,及白磷和二硫化碳溶液,说是要在京师大学堂也做做实验。张新吾等人当然不会拒绝,要多少就给多少。
唐绍仪和张新吾、罗剑秋一路送李谕到了火车站,等火车远去后才返回。
汽笛声慢慢消逝。
在遥远的瑞典,皇家科学院终于收到了李谕寄过来的论文。
这次皇家数学顾问列夫勒见到大清来的信就认真了许多,看过厚厚的稿件后,直接坐立难安。
“太精彩了!太超前了!”
第二天他就来皇宫找到瑞典和挪威国王奥斯卡二世,呈上了李谕的数学论文。
“陛下,昨天刚刚收到李谕寄来的论文,我审阅过后,的确是精彩纷呈,堪称数学领域一场革命性的突破。”
奥斯卡二世有点难以置信:“有这么厉害?”
列夫勒说:“简直是太厉害了!里面提到了许多全新的数学理论,在我初步论述过后,都是非常先进且非常有趣的新东西。尤其是文中提到的‘分形与混沌’概念,堪称近几年最有真知灼见的一项数学发现!”
奥斯卡二世看了看厚厚的论文,大体翻了翻后说:“如若果真如此,我们这次确实应该首先发表它。你立刻找几位优秀的数学家一起审稿,给出审核意见后,我们就正式发布。如果大家提不出疑问,这次我们数学奖项就颁给他。”
列夫勒心中已经有了几个打算,得到奥斯卡二世的命令后,他迅速让科学院的工作人员誊录了好几份论文,一份直接给了本国数学家科赫,一份寄给了意大利数学家皮亚诺。
列夫勒还是很懂的,科赫和皮亚诺都是早期研究过分形的数学家。
科赫就是之前提到发现科赫雪花的那一位。
而皮亚诺则是提出“自然数公理”的人,也称为“皮亚诺公理”,两年前他还创立了国际语。
皮亚诺在十二年前,也就是1890年,也发现了一条“皮亚诺曲线”:就是一个正方形,分成九份,然后从左下角一笔画一条线经过所有小正方形到右上角。
然后每个小正方形再无限细分为九个小正方形。
曲线就会渐渐遍布整个正方形,所以这条曲线竟然也是有面积的。
皮亚诺曲线同样是一种非常典型的分形结构。
李谕的数学论文中详细完整地讨论了许多类似的分形问题,所以科赫和皮亚诺非常熟悉,一眼就看出来这篇数学论文绝非等闲。
而按照国际惯例,评审最少需要三位数学家。
列夫勒将第三份论文寄到了哥廷根大学。
收信的正是当今数学界最有声望的数学家之一,大卫·希尔伯特教授!
第一百零五章 希尔伯特
希尔伯特来自哥尼斯堡,这里称得上德国“龙兴之地”。
当年条顿骑士团与普鲁士都曾将其作为首府。
只不过现在地图上已经找不到它,二战结束后,按照《波兹坦协议》,哥尼斯堡成为了苏联的土地,如今成为了俄罗斯的飞地——加里宁格勒。
这些都是些后续错综复杂的政治军事问题,再加上战后德国推行“反军国主义教育”,刻意淡化了“普鲁士”概念,很多人其实已经渐渐淡忘了哥尼斯堡。
不过哥尼斯堡在德国历史上的地位依然是非常显赫的,希尔伯特的同乡包括德国大哲学家康德、获得诺贝尔化学奖的拉瓦赫、提出著名数学猜想的哥德巴赫以及著名数学家、爱因斯坦的老师闵可夫斯基等。
此地还有个大名鼎鼎的“哥尼斯堡七桥问题”,正是由数学之神欧拉解决,由此开创了拓扑学研究。
如今希尔伯特已经成名,在1900年不仅开尔文勋爵提出了物理学的“两朵乌云”,直接引出量子力学和相对论这两大物理学大杀器。
1900年希尔伯特在巴黎国际数学家代表大会上,也发表了题为《数学问题》的著名讲演,他根据过去特别是十九世纪数学研究的成果和发展趋势,提出了非常有名的23个最重要的数学问题。
后世将其统称为“希尔伯特问题”。
这23个希尔伯特问题被闵可夫斯基这么称赞:“他为新世纪的数学发展提供了一份导航图”。
五十年后,美国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的著名数学家赫尔曼·魏尔在美国数学学会的一次会议上,总结20世纪前半叶的数学发展史时也说:“过去的50年,我们数学家正是按照这张导航图衡量我们进步的。”
总之,1900年开尔文勋爵和希尔伯特几乎是分别为物理系和数学指明了发展方向,贡献可谓是非常之大。
希尔伯特作为一个数学引路人,眼光自然异常准确。
所以当他看到李谕的论文时,立刻细细开始品读。
但希尔伯特看书却很慢,他和大部分数学家都不一样。
按道理说,数学是大学中最难学的专业,没有之一。
很多做高考或者考研专业辅导的人肯定都说过:数学专业最吃脑子了。
真的就是“吃脑子”,想学数学的确非常非常看智商。
一般搞数学的人脑子都超级超级快,寻常人根本追不上他们的思维,但希尔伯特却恰恰相反,他脑子挺慢的……
甚至敢说同样的问题,如果高斯能用一天解决,希尔伯特最少要十天。
不过希尔伯特的优点并不在这,希尔伯特虽然脑子慢,理解东西也慢,但是一旦某样数学新思想让他理解了,他就能够研究得非常非常深入、拓展得非常非常广博。
这是他独有的本事。要不人家能成为二十世纪初最伟大的数学家之一,自然不是徒有虚名。
做个不恰当的比喻,有点像曾国藩,都是脑子不太快,但是掌握之后就很厉害的那种人。
不是说曾经曾国藩背《岳阳楼记》,连梁上的小偷都背下来了,他还没背熟,气得小偷从梁上窜下来给他背了一遍“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从头背到尾,然后开门扬长而去,还不忘嘲讽一句:“蠢货!呸!还读书呢?干脆回家放牛去吧!”
两人情况确实有那么一点类似……
瑞典的科赫和意大利的皮尔诺看完论文早早就写好了审评意见寄到瑞典皇家科学院之时,希尔伯特教授才刚看完分形部分,他正艰难研究混沌理论中的“鲤鱼效应”哪!(论文中李谕尚且用的还是“蚁穴效应”。)
一直到几天后他要上课时,还没彻底研究明白,只好在课堂上和自己数学系的学生一起研究这个问题。
一天下来,学生也都听明白了,但希尔伯特还是没有彻底搞懂。急的几名学生都开始上去给希尔伯特讲了起来。
——反正学生们都习惯了,这个时代的西方大学讲究自由讨论,希尔伯特也没啥架子,有问题一定要搞懂。
他的学生以前有了新思想时就经常要给他讲解,当希尔伯特和其他学生坐在台下一起听课时,其他学生都明白了,他往往还搞不懂。
然后学生就要满头大汗给他继续讲,一直到他听明白。
就挺有意思的。
在几个同学连翻讲解后,希尔伯特终于一拍大腿:“我懂了!”
OK!这下好了!只要咱的希尔伯特教授大脑里过去这一关,真就说明没问题了。
希尔伯特彻底明白这套分形与混沌理论后,才开始大呼精彩。
他不是守旧的人,这种糅合了微观与宏观、数学与现实的理论最为让他感觉到数学的美妙。
而在他回过头看论文作者时,李谕的名字也着实让他吃惊,之前他也听说了李谕的事迹。
希尔伯特讶道:“难怪了,作者原来是发现冥王星的李谕。”
底下的学生们刚才沉浸于奇妙的数学理论,这会儿听到李谕的名字同样很吃惊:
“我就说嘛,这篇论文涉及如此多的计算,如果是李谕就说得过去。”
“天文学中繁杂的计算我想想都感觉头痛,必然是数学能力过关的人才有可能做到。”
他们可不知道李谕不仅有大脑,手里还有一台堪称小电脑的计算器。
希尔伯特好久没有看到如此出类拔萃、并且能够解释自然本质的论文。
数学发展到他的时代,已经开始走到纯粹数学的领域,对现实并不过多关心,而是在非常高、非常遥远的位置甩开了与其他学科的距离。
如今能够看到一篇数学理论深厚同时揭示的现象又极为本质的论文并不容易。
希尔伯特花了大半天才稳定下思绪,整理好思路后才落笔写下给瑞典皇家科学院的信,其中有一段这么写道:
“在我们数学研究者中间,常常听到这样的呼声:这里有一个数学问题,去找出它的答案!作者李谕能通过如此巧妙的思维找到隐藏在自然哲学中的原理,让我非常赞叹。这就是数学的魅力,因为在数学中没有不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