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已经记下!”覃从贵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便是反应过来道。
朱祐樘不明白史书为何总喜欢吹捧这些寸功未立的功勋之后,只是跟这帮武勋接触时间久了,发现这帮人当真是很不聪明亦或者只会耍一点小聪明。
不说很多武勋的体型就已经不达标,却是连大字都不识,而这位自以为聪明的成国公府世子简直就给自己送上棍子。
郭镛没想到这帮武勋拿祖制做文章,便淡淡地表态道:“织坊和染坊可以容后再议,然春耕在即,此乃种植棉花之良期。工部已备棉花良种,若在京城购之不得,可向工部行购。陛下的意思是种棉花既是为国尽忠,亦有利于各个爵府进项,故望诸位能多多种植!”
“这京城缺粮,种了便不愁卖,但这棉花之物却未必了!”
“即便我们侯府不吃米粮,但下面的佃户也得吃米粮啊!”
“既然陛下已经发话,那么成国公府自当拿到五十亩来种植棉花了!”
“嗯,那本侯亦得支持陛下的决断,只是没有成国公府的家底,三十亩!”
……
众勋戚初时还推三阻四,只是看到成国公世子朱辅仅仅拿出五十亩来应付,当即见风使舵般纷纷进行跟随道。
其实每家都会种上一些,毕竟棉花的经济效益确实不错,不过他们并不关心这些事情。而今突然同意种植数十亩,其实就是应付和挤兑弘治。
郭镛虽然对今日的事情不乐观,但看到这帮勋贵是如此敷衍的态度,更是拿出区区数十亩来应付陛下,整张脸不由得阴沉下来。
“传陛下口谕!今日之事乃隐秘,暂不得外传,各家要种植多少各凭愿意,退下吧!”刘瑾来到阁楼的护栏前,对下面的众勋贵传旨道。
“臣等告退!”众勋贵不由得面面相觑,但还是规规矩矩地施礼告退。
在这里面圣确实方便很多,这才刚刚离开养心门,前面便已经是西苑大门。若还在乾清宫,却不知要走多久才能到午门。
“明明是想求人,结果还端架子!”
“如此刻薄寡恩,还要我们掏家底出来表忠,当真异想天开!”
“慎言,现在陛下针对我们已是满城皆知,不可再落下把柄了!”
……
成国公世子朱辅等人从西苑门走出来,才刚拉开跟守卫的距离后,便纷纷对刚刚的事情进行议论道。
虽然他们想要重掌京营还很难,但今日朱祐樘的突然召见,且朱祐樘在发展棉业上明显有求于他们,这亦是给了他们几分底气。
全程有一个武勋子弟始终一声不吭,那人便是定国公世子徐世英。
在京城三位国公中,定国公一脉最为失意。
徐世英的爷爷徐显忠没有授军职便已经去世,而他父亲徐永宁更是直接疯掉,所以亦是没有授职。
现在已经三十多岁的徐世英,虽然是定国公世子,但在整个武勋集团中,却是一直都没有什么存在感。
徐世英的心里总是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只是始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特别那位不被他们武勋所喜的天子看起来始终十分平静。
第一百五十章 帝有王炸,廷和命贵
御书房,阁楼上。
朱祐樘将兵书放回原处,心里感到十分的失望。原本想要找一本有关练兵的书籍,但发现此类书籍少之又少,即便找到亦不符合心意。
在这个时代想要谋求发展确实很难,人人都是敝帚自珍。即便真有什么好的练兵之法,恐怕亦是藏着掖着,压根不会宣教于世。
朱祐樘放弃了寻找兵书的想法,便对下面的郭镛吩咐道:“你派人前去将兵部左侍郎何琮叫到这里!”
“遵旨!”郭镛当即便领命离开御书房。
朱祐樘看到竟然无法找到合适的练兵兵书,发现与其这般花费力气去寻找,还不如由兵部结合自己的意思编写一本。
现在活字印刷术有了,只要将现在的知识整合成书,不管是兵书还是医书,必定比搞什么诗册要有用。
“陛下,您刚刚让他们仅凭意愿选择种植与否,奴婢以为那帮武勋恐怕不会积极响应陛下的!”覃从贵像是一个沉稳的少年郎,几番犹豫便是忍不住开口道。
在东厂中的磨炼后,他的眼睛显得更加坚定,却是已经不再相信君子不争那一套,而是更加懂得刀子比什么都管用。
今日有幸来此伺候陛下,亦是将刚刚的一幕全都看在眼里,明显感觉到陛下给那些武勋施加的压力不足。
特别那个成国公世子朱辅,在离开之时分明是嘴角上扬,却是像是打了胜仗的公鸡一般。
朱祐樘从楼梯走下去,显得十分清醒地道:“朕知道!”
“那您还……”覃从贵在前面防着朱祐樘绊倒,闻言顿时不解地欲言而止地望向朱祐樘道。
朱祐樘一眼便看穿覃从贵的心思,当即便淡淡地道:“你是不是要问:为何朕这般自讨没趣,对吧?”
“陛下,是奴婢冒犯了!”覃从贵已经不敢再有丝毫的不敬,当即便急忙认错道。
朱祐樘摆了摆手,便是带着几分嘲讽地道:“若给肉才喊娘,朕喂谁不是喂,又何必非要给一群白眼狼呢?”
其实很多人都觉得武勋集团很忠诚,其实这个认知是错误的。
不管是靖难之役,还是明末之时,这帮武勋的嘴脸便是一览无遗。像是刚刚叫得最嚣张的成国公一脉,打开城门投诚和上表献进,这才是他们的真面目。
之所以给人一种很忠诚的错觉,本质还是朱家给他们太多的优待。
跟后世股份制企业一个道理,当你给员工一部分股份的时候,这些员工自然会拥护企业。毕竟他们已经是小股东,而这个企业每年都能给他们分红。
这些股份落在任何人身上其实都能换来像勋贵那般的“忠诚”,但这些“忠诚”都是建立在企业能持续分红之时,所以并不牢固。
朱祐樘并不打算玩“与士大夫共天下”那一套,更不想拿着好肉喂养一帮白眼狼,所以不懂得感恩戴德的武勋只会出局。
“陛下,奴婢还是不懂您的意思!”覃从贵已经到了楼梯下面,显得仍旧不解地询问道。
朱祐樘径直朝着门口走去,却是进行交代道:“待农忙过后,你花点力气再好好地查一查:各个爵府名下的田产中,他们究竟种了多少棉花,到时给朕汇报上来!”
“奴婢谨记!”覃从贵这才反应过来,敢情今日故意没有施压其实是一个试探,当即便是拱手道。
出了御书房的门口,覃从贵终究是在东厂做事,便不好再继续跟随朱祐樘到养心殿,便是跪送朱祐樘离开。
朱祐樘沿着走廊拐个弯便是养心殿,而今跟内阁近了,处理奏疏的效率明显提升很多,以及有了更多的闲暇时间。
刘瑾跟回养心殿伺候,在进门之后,便担心地道:“陛下,若那帮勋戚都不种棉花,那该如何是好呢?”
“陛下!”藩金玲领着另一个漂亮在宫女在这里伺候,看到朱祐樘进来,当即便是盈盈一礼地道。
朱祐樘朝着书案走去,嘴角微微上扬地道:“刘瑾,你当真不晓得谁是京畿之地的最大地主吗?”
“定国公府,加起来有数千顷!”刘瑾不假思索地道。
朱祐樘轻轻地摇了摇头,却是瞥了一眼刘瑾道:“朕的皇庄二万八千余顷,朕要种棉花何需着他们?”
像上天给自己开了一个玩笑一般,正当他在昨天还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发动武勋集团推广棉花种植的时候,结果给枕边人藩金铃一语惊醒梦中人,猛地发现自己竟然才是最大的地主。
皇庄最初起源于永乐元年的黄垡皇庄,而皇家的田产亦是经历了一个由小到大的过程,最主要来源是侵占民田和牧马草场改成的农田。
很多侵占并不是强侵,而是打着皇太子庄田的名义,英宗、宪宗、孝宗三朝均有将农田赐予皇太子作东宫庄田的记载。
弘治十八年十月,先帝践祚之初,一月之间建立皇庄七处,曰大兴县十里铺皇庄、曰大王庄皇庄、曰深沟儿皇庄、曰高密店皇庄、曰婆婆营皇庄、曰六里屯皇庄、曰土城皇庄。
这些属于皇太子的皇庄,但随着皇太子登基,自然就得归为皇庄。若是这个皇太子薨了,自然亦是收归皇庄。
现在还是弘治元年,朱祐樘坐拥的皇庄是二万八千万余顷,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地主。
原本他确实想要借助武勋集团的生产资料扩大棉花的种植,借助武勋集团的财力发展纺织业,然后一起共享纺织业所带来的红利。
只是现在这帮武勋如此没有远见,且似乎还想跟自己继续作对,那么自己自然不可能是求着他们了。
即便没有武勋集团的加入,他这位皇帝同样可以扩大棉花产量,亦可能投厂进行生产,完全有能力一个人解决战斗。
“对,奴婢竟然将此事忘了!”刘瑾亦是有犯糊涂的时候,当即便是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
三月的京城,处处是鸟语花香。
刘府同样坐落在小时雍坊中,虽然不及万府那般风光,但随着清流被彻底打压,而今这座次辅的府邸同样是蓬荜生辉。
朱祐樘无疑是一个厚道的老板,虽然本朝只有庶吉士延用前朝五日一休的休沐制度,但现在朔望朝结束都有半天的假期。
京城的官员自然会利用好这半天的时间,大家相互走动走动,除了日常的访师外,还有就是同年或同乡小聚。
“杨检讨,里面请!”门房看到登门的杨廷和,当即热情地道。
翰林院检讨杨廷和一副翩翩君子装束,不仅穿了一个澡,而且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身上还挂着一个香袋,活脱脱的闷骚青年形象。
虽然他是大明的官员,但只要是不需要穿官服的场面,他都会舍弃那一套八品官服,而是将自己打扮成香气逼人的贵公子。
杨氏本就是四川的名门望族,而他杨家虽然没有多么显赫,但亦是为富一方。
之所以年仅十二岁便在乡试中举,虽然是天资聪慧,但亦跟从小能够接受良好的教育有关。中举之后,尽管还年少,但被家里安排到京城国子监继续深造。
正是这种良好的教育环境,仅是在十六岁那年落榜,便在十九岁那年便已经高中二甲进士,成为翰林庶吉士。
论个人实力和背景,却是早已经在所有人之上,而他杨廷和其实才是名副其实的储相,将来文官集团的新领袖。
“杨检讨,老爷还在会客,你先跟你到偏厅稍等片刻吧!”徐管家热情地迎了上来,当即便是解释道。
虽然刘吉是一位很低调的次辅,但身份和地位摆在这里,加上门生故交并不少。尽管刻意跟很多官员拉开距离,但同样陆续有重要的官员登门造访。
杨廷和深知管家是老师的旁边人,亦是彬彬有礼地拱手道:“有劳了!”
由于时常来这里,对偏厅的一切自然早已经了如指掌,不仅是墙体上的字画和摆放的花瓶,连同站在旁边的丫环都已经熟悉。
杨廷和的皮肤白皙,五官端正,打扮显得十分贵气,加上又是少有的少年得志,故而引到两个丫环都是心生情愫。
“杨大人,请用茶!”一个漂亮丫环将茶水送来,显得小鹿乱撞地道。
杨廷和自然看不上这些出身卑微的丫环,只是在接茶的时候有意跟丫环的手指碰了一下,然后微笑地打听道:“小桃姑娘,可知老师现在接见的是哪位大人?”
“程学士!”丫环小桃在说了一句后,便是害羞地跑开了。
杨廷和端着茶盏,不由得思索起来。
所谓的程学士自然是指翰林院学士程德政,结合着早前听到的传闻,心里隐隐间猜到了程德政的来意。
“徐琼已经被陛下提拔为礼部尚书,刘健迁左,礼部右侍郎便会空出来!翰林学士程敏政已经跑到老夫这里了,想必对礼部右侍郎是势在必得,你怎么看?”刘吉对杨廷和是当儿子般看待,当即便是透露道。
杨廷和发现跟自己所猜测的一般,便说出自己的判断道:“陛下恐怕亦是想要如此安排!在词臣中,今陛下最重张升和谢迁,若是将程敏政挪走,张升和谢迁便能顺理成章选一人接任翰林学士。”
“不错!介夫,你很有慧根,这一点便比程敏政都要强!”刘吉端起茶盏打量这个得意门生,忍不住进行夸赞道。
杨廷和可不会透露自己是在花厅提前探知情况而悟得,显得十分谦逊地拱手道:“学生谢师相夸奖!”
“介夫,为师跟万阁老原本商量是让你明年再进一步,只是现在又逢良机,所以打算让你动一动!”刘吉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便是微微一笑地道。
杨廷和心里一阵狂喜,却是咽了咽吐沫道:“何职?”
“从六品翰林修撰!”刘吉喝了一口茶水,便是公示答案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