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溥坐在轿子闭目养神,在感受外面环境不断变化的同时,亦是开始思考着今天早朝可能会出现的一些事情。
若现在这个朝堂交由自己主宰必定会变得更好,只是可惜自己看走了眼,竟然落到一个自己越来越看不透的学生手中。
明明只要对蒙古选择忍让便可以共亨大平之福,明明不需要通过开中法给九边送去那么多物资,结果皇帝早将自己在东宫的教导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只希望朱祐樘胡闹下的九边将士一败涂地,无数将士惨死在蒙古铁骑,到时再由自己来拯救大厦将倾的大明了。
或许,有些人是真要吃了疼,才会知道求和才是大明王朝最好的出路。
由于今天是难得一次的早朝,加上现在早朝实行严格的考勤制度,京城官员一大清早纷纷来到午门前广场。
“下官拜见李尚书!”
“下官恭请贾尚书钧安!”
“下官敬请元辅大人勋安!”
……
东方刚破晓,这个广场已经汇集了近千名官员,看到陆续来到的朝中重臣,当即纷纷恭敬地见礼道。
时至今日,朝局算是已经稳定下来。
成化朝的媚党万安和刘吉继续稳坐内阁,以吏部尚书李裕、户部尚书李嗣、礼部尚书徐琼、刑部尚书杜铭和工部尚书贾俊为首的门党掌握六部。
原以为显贵的东宫旧人,结果表现可谓是不尽如人意。
最受荣宠的谢迁和张升得到超迁,但翰林侍读学士和翰林侍讲学士终究没有实权;翰林学士程敏德谋取礼部右侍郎,反被非东宫出身的丘濬捷足先登;吏部左侍郎徐溥和礼部左侍郎刘健虽然身居要职,但并没有荣宠。
正是如此,清流在新朝不进反退,媚党仍旧占据内阁,而最掌权的反倒是以吏部尚书李裕为首的门党。
徐溥来得比较晚,只是很多官员看到徐溥出现的时候,却是装着没有看到的模样。
最近京城盛传一件事:去年在几筵殿的时候,徐溥向朱祐樘建言将怀恩召回,更是在朱祐樘面前造谣当年先帝废储。
在怀恩被定罪的当下,徐溥无疑存在严重的政治错误。
单是这一点,皇帝便可以将徐溥罢职免官了。
当徐溥前几天声称身体有恙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这位吏部左侍郎是要递上辞呈,但没有想到还是觍着脸归来。
终究,还是吏部左侍郎的位置太香了。
只是大家心里都明白,徐溥已经彻底失去了圣眷,而今徐煿能够留在吏部左侍郎的位置恐怕是皇帝制衡各方势力的需要而已。
正是如此,中下层的官员都有意疏远徐溥,对徐溥的未来由曾经的极度看好到现在的看衰。
“等会你们礼部是要奏请祭陵对吧?”
“正是此事,你们工部肯定是奏请修河堤一事咯!”
“我们户部是要奏请拨款了,工部自然就是奏请修河堤了!”
“这都没什么好猜的,不过是选一些重要的事情在这里公布,早朝就是流于形式!”
“好在是一个月二三次,这早朝当真是犯不着天天来,作神不说,还浪费这么多时间!”
……
户部尚书李裕等官员聚在一起,在经历一场场言而有实的殿仪后,而今面对这一场流于形式的早朝,却是不由得纷纷摇头地贬低道。
正是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道:“礼莫重于视朝。凡有章奏,悉出内批,不知果上皇亲批欤,抑奸臣擅权欤?何况千官听政乃祖制,长久以往废常朝,只会令纲纪废矣!”
户部尚书李裕等官员寻声望过去,发现正是身体微恙归来的吏部左侍郎徐溥,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只是对方搬出了“礼”和“祖制”,即便心里依旧对这种流于形式的早朝不屑,但亦不好反驳徐溥的话。
吏部尚书李裕深深地打量了一眼徐溥,看到徐溥今日明显有所不同,便隐隐觉得今天的早朝不会太平。
“百官进!”
午门城楼的钟鼓声齐鸣,一个太监突然朗声道。
一千多名久候的文武百官当即从午门的左右掖门鱼贯而入,在金水桥前整理衣容,而后来到奉天门广场前。
奉天门仍旧威严耸立,代表着皇权之威。
没过多会,随着一阵宫廷乐声响起,身穿龙袍的朱祐樘从后面出现。
十八岁的帝王彰显着超凡的执政智慧,虽然强军的执政思路遭到保守派的诟病,但整理盐政的成效却是有目共睹。
在首辅万安的率领之下,在场的官员当即高呼万岁之声。
而今他们早前所窃取的九卿廷推人事权正在慢慢淡化,这位年轻的帝王已经牢牢地掌握他们所有人的命运,唯有向这位皇帝臣服才可能有出头之日。
朱祐樘坐在宝座之上,显得不怒自威地看着下面黑压压的官员。
虽然他恨不得一个月三次的早朝都取消,但却知道偶尔在京城官员面前露一露脸是十分有必要的,毕竟需要人家效忠还得给人家一点希望。
在一系统的礼仪后,奏事便开始了。
“宗人府有奏:韩王称王府从盐商购得食盐苦涩难咽,请朝廷行允行王府食盐,仅百引即可!”
“所请不允,王府食盐一例不可再开!”
“户部有奏:南京户部奏请南京内府承运库征收夏税折麦银一万七千余两准给应天等六卫官军月饷!”
“所请不允,东南军饷当以月粮为主!”
“都察院有奏:广西流贼聚众六十余人杀掠宜山等县,备御等官下所司逮问,参将王玺寇至闭门不出,指挥使戚琬、指挥同知柳绍、守备不设,虽有微功,不能赎罪,琬绍各降一级,玺降二级!”
“所请不允,论罪太轻!”
……
虽然仍旧还是要举行早朝,但朱祐樘特意挑一些简单明了的事情放在早朝之上,这样奏事的效率明显提高了一个档次。
只是大家已经渐渐习惯弘治帝的效率,随着各个衙门的代表纷纷按着朱祐樘所指定的事项上疏,眨眼间便来到了兵部。
兵部尚书张蓥是松江府南直隶人士,原本已经出任刑部尚书,但因为丁忧而被迫离开朝廷归家守孝。
虽然起复为南京兵部尚书,但没有显著的军事才能,基本上是要在南京养老了,结果受万安推荐而复起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张蓥出列,显得郑重地汇报:“陛下,臣有事要奏!”
“请奏?”朱祐樘知道兵部要上奏的是加修大同城墙的事,当即便淡淡地道。
一直闭目养神般的徐溥眼睛突然间张开,却是朝着自己的同乡望了过来,嘴角更是微微向上扬起。
兵部尚书张蓥从袖中掏出一份奏疏,显得郑重地上疏道:“南赣巡抚王华有负圣恩,出任南赣巡抚期间克扣军饷达千两之多,臣恳请将王华免官解押赴京候审!”
第一百七十二章 皇帝越来越成熟了
此奏一出,整个奉天门广场瞬间安静下来。
万安和刘吉知道兵部昨日递上来的并非这份奏疏,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这是乱奏吧?
吏部尚书李裕等高级官员看到矛头直指南赣巡抚王华,心里不由得产生了怀疑,便纷纷扭头望向兵部尚书张蓥。
陛下难道是要处置王华吗?
绝大多数的官员并没有意识到已经是暗流汹涌,错以为张蓥所奏的事情是得到皇帝的授意,便产生了一个不好的联想。
“张尚书,王华是南赣巡抚,如此定罪未必过于草率了?”朱祐樘没有想到是这位兵部尚书跳出来,当即便沉着脸反问道。
虽然他知道张蓥跟徐溥作为同乡的关系密切,亦是知道张蓥并不是一个手脚干净的官员,但兵部左侍郎何琮不宜直接提拔为兵部尚书,故而选择时任南京兵部尚书的张蓥进行过渡。
只是现在看来,这位兵部尚书并不打算领自己的情,而是跟传统的文官势力搅和到一起,更是不惜得罪自己亦要打掉自己落在地方上最重要的棋子之一。
徐溥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是早已经意料到朱祐樘的反应。
张蓥面对朱祐樘的反问,显得十分淡定地道:“陛下,江西都司指挥使已经上报兵部,王华发给赣州新军的兵饷确实是少了两成!虽然王华此前对赣州新军将士的解释是江西布政使司的银库出了差错,但江西布政使司已经证实这是谎言,布政司已经证实是足银出库,且押解途中并没有遇到山贼。王华正是自持由陛下亲授,方敢行欺上瞒下之举,还请陛下严惩王华以彰国法!”
“还请陛下惩处王华以彰国法!”徐溥看到张蓥给王华致命一击,当即便带领众官员纷纷附和道。
欺上瞒下?
吏部尚书李裕等听到这个指控,不由暗暗佩服张蓥的高明。
“欺上”,这是给朱祐樘直接上眼药,毕竟谁都不想做被人欺瞒的君主。“瞒下”,这是给出王华对赣州新军将士声称少两成的解释。
任谁都能看出,在王华扣克兵饷的事情发生后,朱祐樘一直迟迟没有动作,明显是有意袒护于王华。
只是现在,张蓥将王华的案子在早朝捅了出来,更是打着“国法”和“欺上瞒下”,直接向朱祐樘施予压力。
“国法固然重要!只是王华在南赣主持剿匪事关南方稳定,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朕会派人前往查实!”朱祐樘并不打算将王华抓回京城,当即便做出让步地道。
虽然他很想庇护王华,不然亦不会将事情故意拖着,但王华的罪责已经得到江西方面证实,且自己亦不能百分百保证王华没有克扣兵饷。
即便自己不同意将王华直接解押回京候审,但亦得派官员前往审查,从而确定王华克扣兵饷是否属实。
终究而言,他并不是只需要争个胜负的党魁,而是这个王朝的皇帝,需要捍卫这个帝国的国法和正义。
万安和刘吉原以为这位少年天子会刚愎自用,只是看到朱祐樘竟然能作出让步,不由得暗感眼前的帝王华来越成熟。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看到朱祐樘适当作出让步,亦是暗感天子越来越像一位圣主明君。
张蓥面对这个成果并不打算鸣金收兵,却是步步紧逼地道:“陛下,此法不妥!王华并非一般官员,而是手握地方军权的巡抚,故恳求陛下即刻下令将王华押解至京,以防止地方出现兵祸。”
咦?
此言一出,万安等官员纷纷不解地扭头望向张蓥,万万没有想到这位新任的兵部尚书竟然还不肯罢休。
“张尚书,你只看到可能出现的兵祸风险,但却看不出其中的剿寇机遇。且不说王华克扣兵饷之事还有值得商榷之处,今朝廷花费这么多银两去清剿赣州流寇还地方太平,现在将王华捕回京城不是前功尽弃?”朱祐樘压着心中的怒火,当即便是反问道。
张蓥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当即便是表态地道:“陛下,王华正是看到您重视剿灭赣州流寇方如此有恃无恐,今王华之罪已经查实,自当将他即刻押解至京候审!至于清剿赣州流寇的人选,大明地方人才济济,臣定为陛下举荐一位可担大任的能臣!”
“张尚书,你执掌兵部应当知晓朝廷的军费几何,因为区区一千两便中断此次剿寇,不知你可有计算过其中的得失?”朱祐樘深深地望一眼这位兵部尚书,便是进行质问道。
虽然他不能罔顾国法,但亦得考虑大局。
南赣的问题如果放任不顾,将来的花费是要以百万两计算,更是让无数百姓惨遭流寇之苦。而今因为这区区一千两便半途而废,这是让他根本无法接受的。
现在他可以同意对王华进行调查,但绝对不会同意不问青红皂白便将王华逮捕到京城,这个做法简直就是捡芝麻而丢西瓜。
在他的心里,即便王华真将那一千两拿了,但如果王华能将南赣的流寇问题解决,仍旧是一笔十分超值的买卖。
“陛下,你此番言论错矣!”
正是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