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着五品官服的张升感觉到朱祐樘的气愤,亦觉得礼部此事做得着实不地道,但偏偏又显得比较棘手。
他的老师刘珝是被万安和刘吉联手逼走,加上他性情孤傲,故而一直不属于任何阵营。在看到朱祐樘竟然是一直蛰伏的英主后,亦是决定好好辅助朱祐堂。
经过一番思考后,张升提出自己的见解道:“陛下,今太仓丰盈,臣以为可采纳礼部的建议赐即位恩,但要删除遂为永制!”
“张师,这不是你的银两当心不心疼啊?”朱祐樘抬头望了一眼沐浴在阳光中的门堂,显得似笑非笑地打趣道。
张升错以为朱祐樘不满这个提议,只是思索无果,最后还是轻轻地摇头道:“陛下,恕臣愚钝!若是陛下以为赏赐的数额太多,可进行削减,但事到如今已是不得不赐矣!”
“张师,赐钞如何?”朱祐樘并不想让那帮文官集团太过愉快,便认真地询问道。
张升不由得苦涩一笑,便轻轻地摇头地道:“不妥!今宝钞越来越贱,若陛下用宝钞恩赐,满朝文武难免还是背后说陛下的不是,倒还不如不赏了!”
“宝钞不行的话!咦?朕倒是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朱祐樘亦是在认真地思索,脑海突然闪过一抹灵机道。
张升看到朱祐樘的模样,不由得想起早前修改《即位诏》的情形,当即意识到这个皇帝学生又有了鬼点子。
夜幕降临,北京城亮起万家灯火。
坐落在槐树胡同的徐府书房敞亮,书房前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徐溥坐在主座之上招待一个身材魁梧的访客。
自从成化帝过世后,登门造访的官员明显与日俱增,而今徐溥即便位居三品亦已经要盖过了首辅万安和次辅刘吉。
“呵呵……徐学士,今日有幸得知宫里的一则消息,陛下已经同意添增阁臣!”礼部左侍郎倪岳的腰杆挺直,却是主动透露道。
他跟徐溥是南直隶的同乡,不过徐溥比他早上九年进入官场,仕途走得比他要顺畅,故而亦是主动加入了徐溥的派系中。
徐溥端起管家刚刚送过来的热茶,两根浓密的眉毛微微挑起道:“舜咨兄,不知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呢?”
“张升!”倪岳望了一眼门口,显得高深莫测地给出答案道。
徐溥这个消息源头十分可靠,当即便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得意地道:“万安媚上欺下,刘吉乃棉絮也。若老夫此次顺利入阁,定要推动朝廷革新,方不枉老夫的毕生所学!”
“朝廷有徐学士,明之幸矣,弘治中兴可成!”倪岳知道徐溥是一个十分自骄的人,便进行恭维地道。
徐溥倒没有被这则消息冲昏头脑,轻呷一口茶水道:“陛下下旨对内阁填补,接着便会举行廷推,如此老夫要提前部署了!”
廷推原本一直是由皇帝主持,但自从英宗开始,由于皇帝深居简出,若遇到大臣出缺,便由九卿举行会推。
亦是如此,徐溥想要拿到内阁的入场券,那么便要拉拢到足够的票数,届时才能顺利以廷推的方式入阁。
“以公今之声望,满朝百官又有谁能比肩?入阁非公莫属!”倪岳认定徐溥入阁没有丝毫的悬念,显得十分肯定地道。
徐溥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发现还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声望,满朝大臣无一人能跟他比肩,而进入内阁可以说是板上钉板的事情。
在入阁后,若是他要将万安和刘吉踢出朝堂,那么他便坐上那个梦寐以求的内阁首辅宝座,届时才能名正言顺地统领百官。
“徐学士,此次将即位恩遂为永制,此事是否不太妥当呢?”倪岳想到自己正在推动的事情,不由得有所担忧地劝阻道。
徐溥才是即位恩的幕后推动者,显得不动声色地轻呷一口茶水道:“有何不妥?”
“除太宗赐即位恩外,本朝历代皇帝都没有此规,今厚赏且倡为永制恐引陛下不满!”倪岳犹豫了一下,便将自己的顾忌说出来道。
徐溥十分了解自己那个学生,却是不以为然地放下茶盏道:“此事木已成舟!不说陛下同不同意,今已将消息散布出去,满朝文臣没有反对之理,陛下定是采纳此策!”
倪岳不由得苦涩一笑,敢情徐溥是将自己推出去挡枪,亦不管陛下会不会怨恨自己。
徐溥注意到倪岳的反应,便进行安慰道:“老夫看着陛下长大的,陛下素来仁厚,亦是能够听得进我们大臣的建言!赐即位恩有利于陛下收扰人心,此乃忠君之策,而今定为永制,不仅本朝称颂于你,后人亦会念你之功!”
“但愿如此吧!”倪岳亦是知道这确实是件能够吹上一辈子的事情,脸色当即缓和下来道。
徐溥刚将同乡倪岳送走,结果自己的同年好友户部尚书李敏和户部左侍郎李嗣纷纷登门,当即便热情地进行招待。
尽管他的地位无法跟万安和刘吉相提并论,但自己这么多年通过同乡和同年早已经编织出一张牢靠的关系网,更是主持了成化十一年和成化十七年的会试。
以他现如今在大明朝堂的地位和影响力,已经算得上是百官领袖,将会在新朝的早朝上大放异彩。
由于明日便是新君的第一次早朝,今晚的京城显得暗流涌动,各方势力纷纷聚到一起密谋着一些事情。
第二十五章 大奸似忠,早朝西角
九月十四日,新帝的第一次早朝。
这是一个星月渐沉的卯时天,九月里天光较晚,随着那一星一月消失在苍穹之上,天空变成一片漆黑。
都说大明皇帝懒政罢朝,殊不知想要偷懒不上朝的官员比比皆是,打着“睡过头”、“堵路上”和“患病”等旗号失朝。
据史料记载,成化九年五月的某天,竟然有将近一千人失朝。本来失朝是要受到责罚,但法不责众,成化帝最后选择没有追究。
只是今天是弘治帝第一次早朝,倒是没有哪个官员敢于缺席。
新朝新气象,都知道这位新君仁厚,这让很多官员对新朝充满着期待,致使他们大清早起床完全没负担。
午楼的第一通钟鼓已经响了,半个京城的灯火都逐渐亮了起来。
槐树胡同,徐府。
徐溥在鸡人的叫唤声中醒过来,脚丫觉得不舍地离开那片温润,两个暖床丫环像接收到信号服侍徐溥起床。
虽然整天教导君主“文王卑服”,但作为这个时代的顶级统治阶层,生活必定是奢靡的。不论是地位还是财力,都足以让他过上优渥的生活。
徐溥用学生孝敬的西湖龙井漱口,里面渗着李之清送来的顶级细盐,尽管没有皇帝般讲究采用朝露,但其费用亦是不少。
官服同样繁杂,几名侍女小心翼翼地服侍穿衣。由于还在孝期,外面还要加穿丧服和一条系于腰上的带子。
虽然吏部左侍郎是正三品,只是他在教导太子之时便被授予太子少师的虚职,故而已经跻身正二品官员。
徐溥摸了摸自己的花犀带,却是知道用不着多久,自己便可以用上玉带了,便拿着牙牌便直接出门。
天气已经转冷,庭院明显透着一股寒意。
都说官员上早朝辛苦,但在徐溥醒过来的时候,整个徐府的数十号仆人都已经起床,正是围绕着徐溥而转。
轿子已经从轿厅抬出,正候在前院中,几个身体魁梧的护卫则站在门口处。
徐溥信步来到前院,虽然两个妾室已经出现在这里恭送自己,但自己轿子后面的小轿并没有人在。
“孩儿给爹爹请安!”一个身穿七品官服的年轻人扶着帽子匆匆赶来,显得慌张地向徐溥见礼道。
在明朝,父子同朝已经是屡见不鲜。
倒不是虎父无犬子,而是明代的官荫制度所致。起初受荫者一般是官职身故或致仕以后,但后来则是“正三品以上京官考满著绩,得荫一子,曰官生”。
徐溥是成化十五年才升任正三品礼部右侍郎,原本没有达到官荫的资格,但他乞求让嫡子徐元概入国子监,成化帝以徐溥侍奉太子的旧劳,特任命徐元概为从七品中书舍人。
据统计,景泰朝以前得荫叙者仅五十余人,且“皆属特恩荫职”,多是“通过乞恩获得”,但现在朝廷大员的官荫隐隐有泛滥的趋势,且出现“文臣荫武”的现象,像原兵部尚书程信长孙程埙得锦衣卫世袭百户。
徐溥对儿子历来十分严厉,上下打量气喘吁吁的徐元概便沉着脸道:“牙牌呢?”
“呃,对了,我的牙牌呢?”徐元概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两手空空,不由得困惑地道。
牙牌,这是前往早朝的通行证,算是京官专有的物件,以致有俗语“我爱外官有排衙,我爱京官有牙牌”。
好在这时,发现遗漏的美婢拿起牙牌匆匆送了过来。
徐元概接过了牙牌,看到父亲仍旧不满地盯着自己,便陪着笑地恭敬道:“父亲大人,请上轿!”
“老爷,时辰不早了!”管家的心向着徐元概,亦是帮着解围地道。
徐溥看着自己儿子如此丢三落四,那位媚臣首辅的儿子和孙子都是科举入仕,不由得感到一阵悲哀。
自己乃经世之才,结果生出的东西竟比不上那个草包首辅。
“起轿!”管家看到徐溥入轿,便是大声地唱道。
徐家的中门大开,两个轿子一前一后出门,前面有人打着灯笼,两侧是身强力壮的护卫,便是朝着紫禁城方向而去。
待到了西长安街,这里已经变得热闹起来,除了许许多多同样乘轿上早朝的官员外,街道边上有着不少食摊。
徐溥坐在轿中闭目养神,却是知道当务之急并不是要扳倒首辅万安和次辅刘吉,而是要给皇权上枷锁,不能让弘治帝像成化朝那般重用厂卫。
东方渐亮,午门前广场已经是人头攒动。
“下官拜见徐学士!”
“下官恭请徐学士钧安!”
“下官敬请徐学士勋安!”
……
这里已经聚集近千名官员,在看到身穿二品官服的徐溥从广场外围走过来,当即便是纷纷见礼道。
首辅万安是媚臣,次辅刘吉是庸辈,而今满朝文官只有徐溥有声望和谋略,特别新朝还推动即位恩,故而徐溥已经赢得大家的一致拥戴。
徐溥的嘴角微微上扬,仅仅微微地点头,便朝着前面而去。
刘吉仿佛忘记早前的不快,对着过来的徐溥道:“徐学士,早安!”
“刘阁老,早安!”徐溥知道现在还不宜跟刘吉撕破脸,亦是进行回礼地道。
刘吉何尝不是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对着徐溥主动示好地道:“老夫跟元辅大人都认为即位恩可行,昨日便已经票拟呈于陛下,想必今日早朝便能通过。即位恩施行,百官和军民必感激陛下,陛下新政必可通畅无阻,徐学士乃经世之才,望早日能入阁跟君同佐陛下!”
“刘阁老过奖了!”徐溥发现刘吉此人便是不错,亦是有些自鸣得意地道。
刘吉将徐溥的反应看在眼里,便是主动伸出橄榄枝道:“先帝在世之时,老夫便向先帝请增阁臣,只是奈何先帝沉迷僧道!今陛下已经开始处理政务,老夫今日便请求增补阁臣,徐学士以为如何?”
“一切旦凭刘阁老作主!”徐溥的心中暗喜,便对刘吉拱手道。
正是这时,后面出现了一阵骚动,身穿蟒袍的万安被他的孙子万弘璧搀扶着过来。
万安已经是七十岁的老人,脸上确实长得像豆子的老人斑,对见礼的刘吉摆手道:“这年纪大了,身子骨可比不上你们,连上个早朝都差点起不来!即便新君要让老夫干下去,亦是干不动喽!”
徐溥没有说话,认真地打量着这个草包首辅。
“元辅大人说笑了,你老诚持重,今新君刚登大宝,朝中诸事还得依仗您呢!”刘吉却是恭维着道。
万安便摆着手,却是长叹一声道:“不了,不了,干不动喽!只是陛下至今没召回镇守太监,老夫得看陛下拨乱反正才得以安心!”
“徐学士,老夫认为元辅大人言之有理!”刘吉心里微微一动,便扭头望向一边的徐溥道。
徐溥心里亦是有了计较,当即进行表态道:“新朝若得中兴,自当要重贤任能,岂容阉坚继续祸乱朝政!”
从寒窗苦读到身居高位,自然都是聪慧之人!现在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三位朝廷重臣仅是相视一眼,便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东方的天空已经破晓,气势宏伟的紫禁城已经显露出来。
“上朝喽!”
时辰刚到,城楼上的太监便大声地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