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对两人的表态并不感到意外,当即便是拒绝道:“王给事中刚刚说得对!朕初登大宝,于政务多有不通,而阁臣人选事关重大,故不宜过早表态!今内阁二位阁臣老诚持重,可保内阁平稳,所请不允,退朝!”
“退朝……百官跪送!”梁芳手持佛尘,当即便唱起道。
“臣等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安等官员顾不得心中的惊讶,当即纷纷进行跪礼道。
想要入阁?没门啊!
朱祐樘特意瞧了一眼下面愣在当场的徐溥,便从宝座上离开,然后从西角门走向已经等候在后面的龙辇。
文官集团自然不是铁板一块,虽然自己现在还没有培养出心腹官员,但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徐溥的势力壮大。
徐溥的脑袋嗡嗡作响,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离开的朱祐樘,对这个曾经言听计从的学生是越来越陌生了。
一直以为,自己入阁的最大障碍是万安和刘吉的联手排挤,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来自自己的乖学生。
今日在出门外还志得意满,本该是自己大展拳脚的早朝,结果简直像是一个上蹿下跳的小丑。自己所力推的即位恩被改得面目全非,而今入阁之路更是被斩了一刀。
万安和刘吉默默地交换了眼色,一直以为徐溥作为帝师定能凭此而贵,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在场的官员都不是傻子,隐隐嗅到了一丝风向的变化。
若是徐溥真如想象中那般得到荣宠,此次定然是允许廷推阁臣,好让自己的老师徐溥能够入阁辅政。
现在如此态度,虽然陛下并没有指名道姓不允许徐溥入阁,但徐溥入阁之路已经蒙上一层阴影,甚至已经跟入阁无缘了。
“先帝留下的《治国良策》真的这么厉害?”翰林检讨杨廷和站在原处,显得若有所思地望向已经离开的新君喃喃自语道。
对他们底层翰林官而言,自然最为关心君王的性情和喜好。毕竟自己能否受到重用,能否在新朝发光发热,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新君的信任。
经过他此次早朝的认真观察,发现新君确确实实不像传言那般愚钝,反而更像一个深不可测的帝王。
“介夫,过来一下!”刘吉不知什么时候从云台下面,对着站在原地的杨廷和招手道。
杨廷和顿时一激灵,当即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道:“弟子给师相请安!”
“跟为师过来,为师有些事想要跟你说!”刘吉很满意地望着自己这个得意门生,便朝着东边迈步道。
“遵命!”杨廷和虽然不知道老师要跟他说什么,但在这个师者如父的时代,当即应了一声便急忙跟上。
他是成化十四年的进士,而当年会试的主考官正是刘吉,所以打进入官场第一天起,身上便被烙上刘吉党的印记。
文武百官如潮水般退去,但这里亦出现一些特殊的情况,而刘瑾主动找上了张升。
张升听到刘瑾的传话后,先是点了点头,便转身准备前往翰林院。
“张谕德,恭喜了!”谢迁刚刚瞧见刘瑾找上张升,对经过自己身旁的张升祝贺道。
张升不由得愣了一下,显得困惑地询问道:“谢大人,不知喜从何来呢?”
虽然自己是成化五年的状元,对方是成化十一年的状元,但谢迁的老师是徐溥,致使现在官职处于谢迁之下。
“张谕德,你今荣辱有加,高升在即啊!”谢迁的眼睛闪过一抹妒忌,显得话里有话地道。
张升的脸色顿时一沉,显得有些生气地反问道:“谢大人,你我二人寒窗苦读到翰林院继续学治国之道,莫不是仅是谋取高位?”
“张大人,高风亮节!”谢迁顿时是哑口无言,只好拱手应付道。
张升并没有搭理阴阳怪气的谢迁,当即转身离开。
现在他只想好好地辅助朱祐樘,至于其他人怎么看和怎么想,他并不打算理会。跟升迁相比,他更希望自己能够帮到这位有改革魄力的新君,特别能在盐政上有所突破。
由于一直作为京官,每年内阁都会安排衙门前往扬州带回最好的淮盐回京分派,故而并不需要理会盐价高低。
只是经过近期对京城盐价的了解,他才发现现行的盐法确实是国失盐税而民不得利。
谢迁看着远去的张升,心里的嫉妒之火更浓了。
他比张升更年轻,比张升的官职更高,比张升更早进入太子府讲学,比寒门出身的张升不知富贵多少倍,但现在陛下频频将这个人召进宫里,对同是太子府旧人的自己竟然不闻不问。
徐溥远远地望了一眼自己同样失意的门生谢迁,却不知哪怕出了差错,犹豫了一下,便大步朝文渊阁的方向而去。
这一个跟预期不一样的早朝,注定是要掀起一场波澜。
第三十章 人生如棋,掌局者赢
乾清宫,沐浴在秋日的阳光中。
第一次视朝的结果不好不坏,只是除掉吏科左给事中王质和吏部尚书李裕的加奏,这种早朝其实是流于形式。
现在已经要求控制奏疏数量还好,一旦早朝要上奏几十份,那么自己坐在那里辛苦,而站在广场上的文武百官同样难受。
以这种早朝的形式,千官听政的意义并不大,所以罢朝才是双赢。
铜炉中已经生起檀香,一缕缕清淡的青烟袅袅而起。
一个鹅蛋脸的宫女正在研墨,跟那些战战兢兢的宫女手法不同,她的动作显得粗犷而平稳,甚至嘴里还吃着一个蜜饯。
古墨轻磨满几香,砚池新浴灿生光。
朱祐樘闻着空气飘散的墨香,用毛笔沾了墨,便捻袖泼墨挥毫在洁白的宣纸上书写。
由于在成化十三年便出阁读书,书法的功底已经具备,结合前世对书法的独特见解,故而现在的书法已经能够登大雅之堂。
自从发现自己这项技艺突飞猛进后,朱祐樘在闲时便喜欢练字和作画,甚至还抄写了几首清朝的诗。
“陛下,你写的是什么呢?人生如……什么嘛,这后面的字不认得!”牛蒙蒙已经停止研墨,正眯着包子脸好奇地道。
自从上次慎刑司后,牛蒙蒙养伤几日,便毅然升格为朱祐樘的贴身宫女。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易”,平日的牛蒙蒙依旧是大大咧咧的模样,对什么事情都显得特别的好奇。
“人生如棋,识局者生,破局者存,掌局者赢。”朱祐樘将最后一个字写完,便指着上面的字念道。
牛蒙蒙认真地听着,脑袋像鸡啄米缓缓点头,而后扭头望向朱祐樘一本正经地吐出两个字:“不懂!”
“朕果真是对牛弹琴!”朱祐樘便将手中的毛笔放回笔架,却是进行打趣道。
正是这时,刘瑾从外面匆匆地走进来汇报道:“主子,徐溥在散朝后,他一个人到了内阁和六科廊!”
“我让你盯着内阁,内阁那边可有什么异常?”朱祐樘发现事情真如自己所料,便认真地询问道。
刘瑾翻开一本自己的小本本,当即便汇报道:“万阁老让人将前阵子带回家里的古董椅又搬了回来,这个算不算?”
“呵呵……这是要搞联盟了啊!”朱祐樘拿起牛蒙蒙递过来的毛巾擦手,眼睛闪过一抹无奈地道。
刘瑾将小本本放回袖口,却是认真地道:“主子,徐溥肯定又是憋着坏水,现在该如何是好呢?”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你将这个条幅挂到朕的房间里!”朱祐樘不愿意多说,便指着刚刚写好的字道。
黄盼进来通禀,而后将邵太妃领了进来。
邵太妃是普通的宫女出身,因家贫卖给了杭州镇守太监,于天顺四年被采选入宫。在朱见深继位后,所幸被朱见深看上,后因生下兴王朱祐杬被封为宸妃。
现在一共生得三子分别是:兴王朱祐杬、岐王朱祐棆和雍王朱祐枟,最大的兴王朱祐杬已经十一周岁,最小的雍王朱祐枟年仅六岁。
邵太妃比王皇后还要年轻一些,不过她的一生注定是要紫禁城孤老一生,这便是作为妃子的一种悲哀。
朱祐樘发现邵太妃确实有几分姿色,亦难怪能从这么多宫女中脱颖而出,显得不动声色地将这位太妃招呼入座。
“陛下,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我送给你的那双绣花鞋吗?”邵太妃刚刚落座,便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朱祐樘没想到邵太妃刚上来便打感情牌,但还是配合地虚情假意道:“朕记得此事!那时刚到清宁宫不久,你便给朕送来了一双绣花鞋,还说是你亲手缝制的!”
过来送茶的牛蒙蒙没想到邵太妃会亲自给朱祐樘缝制绣花鞋,当即便觉得这个邵太妃是好人。
“陛下,那双绣花鞋其实并非哀家所绣!当年你在昭德宫住的日子短,万贵妃还没来得及绣好鞋,你便已经被送到清宁宫了!”邵太妃并没有碰茶,而是望向朱祐樘认真地道。
“邵太妃,朕分明记得皇祖母说那双绣花鞋是你所赠!”朱祐樘将送到嘴边的茶停下,不由得蹙起眉头道。
在自己五岁的那年,从西冷宫中被接出来。最初自己的抚养权其实是落在万贵妃那里,但仅仅一个月,万贵妃的父亲万贵过世。
由于万贵妃要替自己父亲守孝,故而算是一个不吉之人,自然就不能继续抚养自己这位大明太子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自己年仅二十四岁的生母纪氏病逝,故而自己不能回到生母身边,而是被带到了清宁宫。
在清宁宫住了几天,邵太妃便送过来一双由她亲手所绣的绣花鞋,为此邵太妃还得到周太皇太后的夸赞。
邵太妃不由得惨然一笑,显得十分认真地望着朱祐樘的眼睛道:“若当年不是说是哀家所绣,那双绣花鞋到不了陛下的手里,您可知道其中的缘由?”
朱祐樘不是蠢人,否则前世小学二年级不可能拿到数学满分的成绩。
一双明明是万贵妃新手缝制的绣花鞋,结果要打着邵太妃的旗号才能送达,可想而知昭德宫和清宁宫的关系是多么和睦了。
“陛下,哀家跟万贵妃都是宫女出身,所以对规矩都是格外重视。后宫干预政事已是犯天条,何况妄议国本乎?虽然万贵妃当年得先帝独宠,但她并没有向先帝建言废储,亦没有缘由向陛下提出废储,还请陛下明察!”邵太妃不再绕弯子,显得言真意切地道。
朱祐樘终于知晓邵太妃的来意,便轻呷一口茶水道:“邵太妃,你当真觉得万贵妃当年没有提及废储之事?可有实据?”
“陛下,当年废储一说同样没有实据!哀家乃朱祐杬的生母,若是先帝真有此心思,哀家亦能看出来,但先帝从来没有提及如此想法!万贵妃对杬儿都没有怎么搭理,唯有给您亲手裁制绣花鞋,所以妖言废储乃有人故意抹黑万贵妃!”邵太妃说出自己的判断道。
“如此说来,此事确有蹊跷!”
朱祐樘捏着茶盏子轻泼着茶水,想到万贵妃当年亲手给自己绣鞋,加上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邵太妃没有收到任何风声,心里亦是偏向邵太妃的说法道。
邵太妃犹豫了一下,便认真地发出请求道:“杬儿他们三个还小,从小便跟在哀家身边,还望陛下能再让他们陪伴哀家几年再让他们前往封国!”
“好,朕答应你!”朱祐樘从邵太妃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光辉,便爽快地点头道。
早前在周太皇太后那里故意危言耸听,自然不是真认为兴王朱祐杬会造反,当时只是想要阻止怀恩重返司礼监罢了。
现在邵太妃站出来直接推翻万贵妃谗言废储的说法,这更加证实自己早前的猜测,废储要么是被编造要么则是有人夸大其词。
哪怕是后世的史书,只是一些充斥猜测成分的记录,史书上根本没有护礼派和成化帝冲突的任何记录。
“哀家谢陛下成全,哀家先行告退了!”邵太妃看到事情已经算是得到解决,当即便进行告退道。
刘瑾看到邵太妃离开,当即说出自己的看法道:“陛下,我觉得邵太妃说的是真的,当年废储一事定然是有人在无中生有!”
“别乱说话!皇祖母跟朕说的便是万贵妃谗言废储,而且大家都说怀恩是冒死劝阻才被父皇贬回凤阳守陵的!”朱祐樘蹙着眉头喝了一口茶水,显得有几分头疼地道。
刘瑾听到涉及周太皇太后亦是不敢多嘴,但对怀恩再度吐槽道:“怀恩重掌司礼监后,现在勒令东厂查我们宦官的贪墨问题,搞得现在宫里都是人心惶惶!”
“你之前不过是给朕倒尿壶的,有钱贪亦轮不着你,你有啥好怕的呢?”朱祐樘将茶盏放下,却是带着几分嘲笑道。
刘瑾连忙否认,显得十分认真地道:“奴婢自然不用害怕,只是觉得怀恩这个人很虚伪!我都怀疑他是向着文官了,听说他回来当晚还勒令东厂释放了一个户部郎中,而今对咱们宦官反倒是逐一严查!”
“朕现在还不想动他,你给朕好好盯着便是!”朱祐樘知道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却是认真地交代道。
刘瑾现在正是最有干劲的年纪,自然对朱祐樘是言听计从,争取早日成为朱祐樘的第一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