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奴婢可以说一说看法吗?”韩幼英跟那种规规矩矩的乖巧宫女截然不同,显得颇不规矩地询问。
朱祐樘手里端着没喝完的茶杯,便淡淡地望向这个浑身透有着几分倔强的美人:“好,你说一说!”
“奴婢觉得这帮臣子虽然忠心,但真正懂您的臣子并不多,您应该换一批更年轻有干劲的臣子。”韩幼英迎着朱祐樘的目光,便大胆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刘瑾知道眼前的茶女不规矩,所以将闲杂人等打发,但听到韩幼英的提议后,便是不由得艰难地咽了咽吐沫。
朱祐樘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茶女,不由得莞尔一笑。
若说藩金铃等宫女仅仅是想要爬上自己的床争得地位,那么眼前这个茶女的野心堪称恐怖,似乎是想要通过自己影响朝政。
朱祐樘吹了吹手中的茶水,显得一本正经地询问:“你为何会觉得这帮重臣不懂朕?”
“陛下如今的心思其实不难猜,只是他们刚刚所提的种种方案,若不是他们实则不忠,便是他们的思维已经定型。不管是什么样理由,这帮老臣都应该换掉了!”韩幼英知道眼前的帝王所谋远大,便是一本正经地提议。
朱祐樘将送到嘴边的茶水停下,显得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漂亮的聪明女人:“且不说你的建议不可能被朕采纳!你以为重臣是这么容易换掉的吗?哪怕朕是皇帝,若想要革除一个官员的职务,那亦得拿出相应的理由。”
这其实是一件十分无奈的事情,既然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亦需要遵守这个时代的权力游戏规则。
像一些有资历声望的忠心老臣,你可以像他们隐晦表达意图或通过太监传达,但无缘无故裁撤必定会引发轩然大波。
何况,这种以新换旧虽然有一定的好处,但亦伴随着政治风险,根本不是一个良方。
“奴婢确实思虑不周,还望陛下治罪!”韩幼英知道自己的建议确实不太成熟,亦是主动认错道。
朱祐樘打量着这个跪地认错的长腿恶美人,在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便淡淡地说道:“到后面吧!”
御书房后面是一个暖坑,专供朱祐樘在这里午休。
韩幼英慢慢地除掉身上的衣服,那双腿又白又长,最后主动爬上了暖坑,却是接受着朱祐樘的治罪。
她原本是一个十分高傲的女人,但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亦是只能乖乖任由摆布,甚至还得主动迎合。
冬季是一个多变的季节,虽然刚刚外面还是一片寂静,但此刻已经传出一阵呜咽的风声,如泣如诉。
小时雍坊,万府。
这座一度遭到百官唾弃的府邸,随着万安的位置越来越稳固,现在的万府已经重归显赫,成为京城最耀眼的府邸。
由于今日放假半日,在结束那场最高会议后,大家便纷纷返回各自的家中。万安的轿子经过门口的时候,有一帮官员在寒风中对轿子进行跪拜。
官场就是一个最典型的名利场,地位越高便能有更多官员顶着寒风而来。
万安在去年经历那场人情冷暖后,便已经彻底看清了这些顶着寒风而来的官员,却是并不准备进行搭理。
“爹,您回来了!”万翼刚刚还在招呼客人,而今得知老爹从宫里归来,便从暖阁急忙迎出来道。
万翼是天顺元年进士,初授礼部主事,后改任户部陕西司郎中,算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官员。由于万安出任内阁首辅,受到他作为万安儿子的影响,最终明升暗降出任南京通政司右通政。
面对这种“不公”,万翼亦是气得上疏请辞,但宪宗便没有允许。
好不容易熬到了转机,于成化二十年重归朝堂出任兵部右侍郎,但偏偏遇到母丧,却是只好回乡守孝。
在他孝期结束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弘治朝,因朱祐樘打算继续重用万安,故而将他授职南京礼部左侍郎。
万翼此次前来京城觐见,由于已经临近年关,故而决定告假留在京城过春节。
当然,人难免都会有野心,何况他自认自己能力不俗,故而他现在最大的目标是设法留在京城任职。
万安对热情的儿子轻轻地摆了摆手,由于刚刚在宫里憋着尿,便匆匆前往茅房小解,顿时是一阵舒畅。
“爹,可是有喜事?”万翼已经将客人打发离开,对走进书房如沐春风般的老爹询问道。
万安现在已经收敛起来,虽然对那些大额的孝敬银视而不见,但心里终究还是想着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便认真地安排道:“既然你现在闲来无事,那就帮着将京城里的那间宅子处理掉,到城外靠近城墙之处购进一些宅地!”
“这是为何?”万翼当即不解地询问。
万安想着刚刚的那场最高会议上面的内容,便压低声音:“此事不可外传!朝廷很快会修建外城,近郊宅子的价格必定水涨船高!”
朝廷一旦修建外城,那么内城寸土寸金的宅子价格会下跌,而外城的近城墙的宅基地必定水涨船高,起码能够翻上数十倍。
万安一直觉得自己亏欠这个儿子,不仅因为自己而无法施展才华,而且还因自己而遭到政敌的抹黑,所以这个事情算是一个小小的补偿。
虽然最高会议的内容约定不许外传,但还是将事情的原委全都说了出来,特别朝中的重臣一致赞成花费二百万两白银修建北京外城。
“爹,陛下亲口同意了?”万翼显得十分认真地询问。
万安轻瞥一眼儿子,却是端起茶盏轻轻摇头:“陛下虽然年少,但做事历来十分稳重,比先帝更要更显成熟。现在咱们才刚刚抛出提案,他怎么可能会当场同意呢?”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官员都不敢小窥这位帝王,而今很多重要的事情其实都是任由发酵一段时间,最终皇帝才会亲自拍板。
现在修建北京外城关系二百万两白银,即便皇帝心里已经同意,却是需要工部和户部拿出方案才可能一锤定音。
“爹,孩儿认为你们此次都没摸清陛下的意图!”万翼很肯定地摇头。
万安听到这个判断,当即停下送到嘴边的茶盏:“何出此言!”
“陛下自登基以来,所做之事皆重实务,陛下恐怕是无意修建外城!”万翼抬头认真地望向万安道。
万安不由得糊涂起来,显得十分不解:“北京外城一旦修成,这将是一份多大的功绩,难道还不算实务吗?”
“如果其他帝王,或许会如此好大喜功,将这种事情认为是自己的功绩。只是孩儿一直默默观察咱们的皇帝,他所做之事是真的为了天下百姓,从百姓最关心的盐和粮税着手,谋的是长久之策。不管是最初的整理盐政,还是后来的清丈田亩,亦或者默默发展纺织业,这其实都是能够产生长期回报措施!现在你们建议将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三百万两用掉大半修建外城,且这外城实质并不迫切,恐无法在皇帝那里通过!”万翼一直观察着这位新君,当即便将自己的观察结果汇报。
万安发现这个分析十分有道理,但还是忍不住怀疑道:“当真如此吗?”
“爹,你好好想一想,陛下刚刚对这个方案是如何反应的?”万翼知道自己老爹恐怕是当局者迷,便认真地提醒。
万安默默地喝了一口茶水,显得认真地回想,:“陛下确实是兴致不高,亦是没有做任何的表态!”
“孩儿认为陛下不可能花费二百万两修建外城,顶多只会同意花几十万两在南边修一个普通规模的外城,这三百万两必定是用于更务实之处!”万翼是亲眼见证这个王朝正在焕发活力,显得十分自信地说道。
万安轻轻地点了点头,便十分认真地询问:“万翼,那你认为陛下打算如何花费这三百万两呢?”
第二百四十四章 年关前的最后一炸
揣摩圣心是近臣荣宠不断的法宝,年过七旬的万安更是需要圣眷“续命”。
现在看到自己这帮重臣都没有摸清皇帝的真正企图,反倒是自己的儿子似乎寻得答案,现在自然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三百万两该如何花,这个题目的答案将关系到自己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陛下虽然被抹黑为暴君,但他其实是心里真正装着百姓的明君,所有的举措都是为了百姓,亦是想要咱们的百姓生活得更好。若是咱们能够明白到这一点,其实陛下的心思并不难猜。陛下此次必定是希望将这三百万两用于发展军事和造船业,这样既能保障咱们大明的稳定,亦能让棉布畅销于四海,让棉布反哺咱们的百姓!”万翼的眼睛闪过一抹智慧的光芒,显得十分笃定地道。
虽然他的地位根本无法直接接触到皇帝,但他终究是大明正三品的官员,又可以通过自己老爹获取情报,故而已经对这位帝王进行侧写。
早在四川老家守孝之时,他便已经开始观察这位新君。
这位新君必定还是希望将三百万两用于强军,通过打造更强的巨船和重炮,从而将触手继续伸向四海。
其实很多人都没有发现,现在大明棉布的畅销不仅让棉布走向千家万户,而且还从海外换取大量的物资,正在悄无声息地反哺着普通百姓。
万安听到这个判断,不由得微微犯起糊涂:“咱们大明现在已经足够强了,且跟北边蒙古已经交好,如今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吧?”
“咱们跟蒙古交好只是一时,谁都保不准北边的蒙古什么时候卷土重来。何况陛下现在有意跟四海相连,谁都不清楚将来面对什么样的局面,所以必定是希望能够继续强军。”万翼现在是旁观者清,便将自己的看法说出来。
万安默默地喝了一口茶水,显得认真地询问:“依你的分析,陛下现在想的是花费三百万两打造巨船和重炮?”
“即便陛下不是要将三百万两全部用来打造巨船和重炮,那亦是要花费大半投入其中!”万翼坚信自己的判断,显得十分认真地回应。
此时此刻,外面庭院的雪花已经慢慢飘了下来。
或许他们很多重臣都认为而今的大明王朝足够强大,特别在战胜安南后,以刘健为首的清流已经有了栽军的念头。
只是真正用心去研究那位帝王,便可知那位帝王恐怕不太可能仅仅满足于此。
很多官员还是习惯于天下太平便是士大夫们的盛世,但而今的帝王却是想要给底层百姓带来好生活,所以强军之路不太可能半途而废。
万安相信了自己儿子的判断,便轻轻地点了点头:“虽然陛下平日亦很少表态,但今日对于修建北京外城,的确兴致并不高,现在看来你的判断才是对的。”
经过儿子的提醒,他亦是反应过来,而今的皇帝并不是那种跟士大夫共享太平之福的平庸帝王,而是真正想要带领整个华夏走向强盛的暴君。
三百万两的北京外城和三百万两的巨船重炮,而今的皇帝必定是青睐于后者。
“爹,要不您现在上一份奏疏请求陛下兴建天津大船厂?”万翼看到老爹被自己说动,当即便认真地提议道。
万安轻轻地摇了摇头,显得颇有政治智慧地道:“现在不止你老爹犯糊涂,想必李裕那帮人亦不会反应过来!等修建北京外城的事情发酵一段时间,让那帮人将宅子卖了,咱们可以趁机低价入手几处宅子。等到下次讨论修建北京外城的事情,你爹再跳出来反对,陛下必定……呼呼,必定觉得你爹是良相。”
即便已经是经过几十年风雨的首辅,想到有着一个如此绝佳给皇帝留下好印象的机会,亦是不由得失态了。
万翼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担心夜长梦多,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自己老爹是稳如老狗的十年首辅,又怎么可能恰好在这个时候被人扳倒呢?
庭院中的雪花突然变得密集起来,纷纷扬扬的雪花似乎要淹没这片天地,恰好经过的两个仆人急忙跑向屋檐下。
只是书房有着炭火盆,故而这里的气温并没有受到影响。
“爹,璧儿方才找上我,他提了一个请求!”万翼看着老爹的心情不错,突然认真地开口道。
万安听到是自己孙子的事情,便来了兴致地道:“他有什么请求?”
此生最让他得意的并不是自己做了十年的首辅,而是被人诟病纸糊阁老的他,却是祖孙三代皆进士,而自己的孙子更是翰林官。
反观那些攻击自己的清流重臣,他们的家风正不正暂且不提,他们的儿子和孙子都没能出一个进士。
“爹,璧儿不想继续呆在翰林院了!”万翼将自己老爹的兴奋看在眼里,便是认真地说道。
万安停下送到嘴边的茶盏,顿时显得生气地道:“他年轻不懂事则罢,你怎么亦能这般糊涂?你知道他离开翰林院意味着什么吗?”
在时下的官场,非翰林不入内阁。
若是自己孙子离开翰林院,几乎相当于放弃此生入阁拜相的机会,简直就是一个愚蠢至极的做法。
“爹,您先别生气,你认真想一想,现在璧儿继续呆在翰林院还有出路吗?”万翼安慰着自己老爹的情绪,便是直指核心地道。
万安知道儿子指的是什么,显得语重深长地表态:“璧儿如果到了你这般年纪,为父自然不会将他继续按在翰林院。只是他现在还如此年轻,且刚刚进入仕途,除非是陛下安排,否则他这么做便是自毁前途!”
终究是三朝元老,这大明的皇帝像是中了邪般,每位皇帝的寿命都很短。
现在的弘治帝排斥只懂得夸夸其谈的词臣已经不是秘密,但自己孙子现在还是太年轻,犯不着现在离开词臣的升迁路线。
毕竟一旦朱祐樘突然挂了,哪怕是十余年后朱祐樘才死,但换上新帝后,新朝恐怕还得重视起词臣。
正是如此,自己孙子不能盯着弘治帝,而是应该继续在词臣的路线熬下去,在新朝再争取入阁拜相的机会。
“此事是孩儿思虑不同!”万翼知道这个事情最关键还是朱祐樘的寿命问题,当即便主动进行道歉。
万安将茶盏轻轻放下,便换一个话题道:“为父现在贵为首辅,若将你留在京城便是六部侍郎,此事难免招来非议。只是如今的陛下开明,且你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为父试一试跟陛下请个刑部侍郎或工部侍郎吧!”
“一切全凭爹安排!”万翼心里狂喜,当即便恭敬地拱手。
其实在这里说了半天,最关心的还是自己前程。原本以为自己亲自开口,却不想自己老爹主动提及,可谓是意外之喜。
当然,他隐隐觉得跟自己刚刚揣摸帝意有关,不然自己老爹恐怕还是要牺牲自己呆在南京来成全他的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