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官员似乎才想起这件往事,不由面面相觑起来。
左议政李克培面沉似水,却是带着几分侥幸地道:“且不说国书恐怕不知所踪,未必能落到大明的手里。建州女真一直是善邻,今主动要归附朝鲜,我们朝鲜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道理,相信大明不会如此斤斤计较。”
“对,他们一直自诩是礼仪之邦,又怎么可能如此斤斤计较?”
“若是因这个事情便征讨咱们朝鲜,那大明便愧为宗主之国!”
“我相信大明定有容人之量,不可能纠着这个事情来怪责我们!”
……
礼曹金昖等官员却是有着自己的逻辑判断,当即便纷纷附和地道。
李寔看着这帮人如此厚颜无耻的逻辑,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自己果然是叫醒不了一帮故意装睡的人。
若是国书没有落入大明皇帝的手里还好,一旦国书被大明皇帝得到,那么那位大明皇帝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且不说那位皇帝压根不可能被祖制所束缚,而今朝鲜这般忤逆大明皇帝的意志,定然会遭到那位皇帝的“整治”。
领议政尹弼商并没有搭理这帮小丑,却是向上面的国王李娎进言:“大王,此事恐生战端,不可不慎也。臣以为可向大明皇帝主动说明缘由,相信大明皇帝必定理解大王苦衷,届时便无战事之忧也!”
“不可!天下谁人不知弘治帝残暴,今主动向大明承认事实,便给其兴兵之由,此举分明是要朝鲜遭受兵祸!为今之计,可派一支精英小伍潜入建州,从脱罗那里拿回国书。”左仪政李克培跟尹弼商并不对付,便站出来强烈反对。
朝鲜国王李娎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亦是担心主动承认招来兵祸,当即便决定道:“此事如李卿所言!”
兵曹李寔看到国王李娎再度选择相信自己的老师,却是无奈地叹息一声,知道朝鲜正在给自己埋雷。
九月底,金刚山漫山的红叶显得红红火火。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大明皇帝派遣使臣前来王都颁旨。
李娎虽然是朝鲜半岛的主宰者,但面对大明皇帝的圣旨,亦是恭恭敬敬地跪迎:“臣朝鲜国王李娎敬请圣安!”
“圣躬安!”
颁旨的人是新任辽东巡按张遂,当即便开始罗列朝鲜国王李娎的种种不当之举。
末了,圣旨的最后内容是:“朕知朝鲜国王跟大明有修万年同好之心,然朝鲜国王种种之举已让人不得不生疑,以至朝中有重臣劝朕兴刀兵。今为息两国之嫌,共筑万年之好,故请朝鲜国王即刻前来京城跟朕一叙,向朕当面道明缘由,以化君臣之嫌,钦此!”
这道圣旨看似很客气,但亦是透着赤裸裸的威胁。朝中重臣劝大明皇帝兴刀兵,这恐怕是大明皇帝杜撰,但谁敢排除大明皇帝不会这样做呢?
且不说大明拥军几百万,而今东征军还在建州逗留。
只要一声令下,东征军南下,朝鲜方面又拿什么来抵抗呢?
虽然大明每年给朝鲜一百五十副的弓箭采购额,但远远满足不了十万将士的需求,而这支早已经腐化的军队恐怕能对阵大明军队的勇气都没有。
何况,大明最近已经将弓箭升级了,他们对雪枫刀是求而不得。而今大明的武器处于绝对的优势,一旦对他们朝鲜兴兵,简直是一场降维打击。
时隔小半个月,景福宫正殿重新吵闹起来。
“我们的情报获悉,大明方面已经取得国书!”兵曹李寔怨恨地望了一眼左议政李克培,却是直接戳穿所有幻想道。
左议政李克培等官员知道闯下了大祸,只是并没有准备将这个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而是选择了沉默。
朝鲜国王李娎看到事态的发展,却是知道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
从登基至今,他一直想要做史书上的贤臣,故而很多事情都依仗自己的老师李克培,但没有想到自己落得如此下场。
朝鲜国王李娎深吸一口气,便认真地询问:“诸位爱卿,今大明皇帝的圣旨已经下达,你们说本王当如何回应大明皇帝?”
这……
在场的官员面对这个问题,不由得面面相觑。
虽然朝鲜一直都是以藩国自居,王位亦是需要大明皇帝册封。只是朝鲜国王亲自前往大明都城。却是等同于将自己的性命送到大明皇帝手里,这无疑是一次冒险。
作为朝鲜半岛的实际掌舵人,何时做过如此危险的事情,却是将自己高贵的性命交由其他人来掌握。
偏偏地,弘治帝还是一位有名的暴君,谁都不敢保证弘治帝会不会摆下鸿门宴。
若是朝鲜此次拒绝前往,且不说早前的国书已经给大明出兵的借口,而今更是让大明出兵的理由更加充分。
哪怕大明不出兵征讨,单是大明王朝宣布跟朝鲜王室断绝关系,那么朝鲜王室的地位在国内亦会变得岌岌可危。
要知道,朝鲜王室现在的掌控力并不强,偏偏他们又是武将夺位,却是难保在军中将领趁机起事。
其实朝鲜国内有不少士族十分亲明,为了恢复两国的友谊,这帮人很可能会支持武将推翻李氏王朝。
“大王,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臣恳请大王拒绝!”
“一旦大明兴兵南下,你是要亲自领兵对抗大明军队吗?”
“即便身死又何妨,反正为臣者,岂有让大王涉险之理?”
“大王,今大明皇帝没有直接兴兵,便是给咱们机会,臣恳请大王前往京城!”
“大王,此次不可一错再错!今国书之事错在我方,唯有大王前往京城方能阻止刀兵!”
“大王,世人都知道弘治是暴君,然今大王若忤逆其意志,其势必兴兵南下,届时谁能挡?”
……
面对这一个难题,在场的朝臣各抒己见,虽然以左议政李克培为首的官员仍旧反对,但主张前往的官员占据了上风。
事到如今,他们若是违抗大明皇帝的意志,整个国家必定毁灭。却是只能推动朝鲜国王李娎前往,那么他们朝鲜才有一线生机,而他们才能保住现在的富贵。
朝鲜国王李娎显得有所不甘地询问:“当真没有既可以阻止战端,又无须本王前往京城的良策吗?”
面对这个问题,包括左议政李克培在内的官员都默默地摇头,却是知晓要么给大明送人头,要么只能乖乖前往大明帝都。
至于朝鲜国王李娎,要么做一个亡国之君,要么认清现实乖乖跑到大明帝都认大哥。
第三百零六章 五倍不敌,王为鱼肉
殿中一片寂静,显得落针可闻。
左议政李克培的眼珠子一转,当即计上心来:“大王,臣以为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当拒绝大明皇帝的要求!”
“若大王此次拒绝前往,大明铁骑南下当如何是好?”领议政尹弼商不再沉默,显得针锋相对地质问。
左议政李克培的下巴微扬,显得正义凛然地道:“大明皇帝若是如此无道,因这个事情便要征讨朝鲜,天必厌之。如果真到了这一步,咱们大不了以举国之力跟其玉石俱焚!”
这……
兵曹李寔等官员顿时哑口无言,显得无可奈何地面面相觑。
且不说大明皇帝算不算是无道之君,而李克培这个提议分明是取死之道。他们对自己军队的战力是心知肚明,哪来的玉石俱焚,分明就是以卵击石。
一旦真的激怒那位大明皇帝,那么他们通通都要完蛋,这个李克培为了讨好国王是想要将他们拉着一起陪葬。
“李大人,你这是想要咱们朝鲜灭国吗?”领议政尹弼商气得浑身发抖,却是指着李克培大声地指责。
左议政李克培有着自己的权衡,朝殿上的朝鲜国王李娎施礼:“即便是要跟大明鱼死网破,老夫绝不同意大王以身犯险!”
李娎听到李克培这个掷地有声的态度,心里不由涌起一份感动。
他的心里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前往京城犯险,毕竟谁愿意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其他人手上,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大明皇帝亦是不行。
原以为自己是无法逃避,现在看到李克培如此忠心耿耿地表忠心,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果然没有看错人。
“既然李大人有如此决心和勇气,那么这兵曹之职便交给李大人了!”兵曹李寔出列,对堂上的朝鲜国王李娎郑重地拱手:“大王,臣才疏学浅,自知没有能力抵抗大明铁骑,亦不能守住国门。今李大人有如此决心和勇气,臣愿意将兵曹一职交由李大人,还请恩允!”
咦?
在场的官员听到李寔将位置交出来,却是纷纷扭头望向身材高大的李克培。
虽然李克培看似决心很强,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朝鲜现在的兵力对抗大明铁骑分明就是取死之道。
若李克培现在接受兵曹这个位置,那么朝鲜或许有可能出现一位战神,但更大的可能是多了一位烈士。
正是如此,很多官员的眼睛闪过一抹钦佩,虽然确实是一个取死之道,但如此不畏生死还是让人佩服。
“老夫并无领兵经验,如何能胜任兵曹一职,休要在这里乱点鸳鸯谱!”李克培的脸色一沉,当即便教训道。
这……
在场的官员顿时傻眼,敢情这老货只喊冲锋不敢向前啊?
领议政尹弼商已经年近七旬,须发已经皆白,却是早已经看穿李克培是一个投机客,显得不留情地数落:“李大人,现在谈论的是朝鲜生死存亡之事。若你有能耐抵抗得了大明军队,不要说兵曹之位,我这个领议政之职同样可以相让,老夫还会为你立书传世。只是你若连统兵力战的勇气都没有,仅仅逞口舌之勇而罔顾国家江山,你是真想要做朝鲜的罪人吗?”
终究是百官之首,而今一番话说下来后,宛如泰山压顶般拍向李克培。
“李大人,还请慎言!”
“大话谁都会说,但要顾及后果!”
“朝鲜的江山得之不易,可别误国误民!”
……
兵曹李宴等官员深知这个事情非同小可,而李克培确实是想要引导朝鲜走上不归路,便纷纷进行表态道。
李克培的党羽亦是知晓这个事情的严重性,不由纷纷扭头望向李克培,心理亦是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他们属于朝鲜的统治阶层,可以说是人人得利。
若是朝鲜最终走向毁灭的话,那么他们别说继续享受这份富贵,恐怕全家都要死在大明铁骑之下。
正是如此,在事关自己的英华富贵和生命面前,这种政治立场已经变得不那般重要了。
李娎像是坐了过山车般,亦是认真地审视起自己的老师。
他亦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若他拒绝大明皇帝的要求,后果很可能是自己李氏江山要断送在大明铁骑之下。
除非他的老师能拿出良策,不然这种看似热血的言行确实是自取灭亡。
“有志者事竟成!老夫虽不是统军之才,但我朝鲜人才济济,相信必有人能信任,无须如此畏惧大明铁骑!”李克培的脸顿时红了一阵,但仍旧坚定立场道。
这……
在场的官员听着这种极不负责的论调,却是纷纷翻了一个大白眼。
“闭嘴!”领议政尹弼商当即暴喝一声,而后望向李娎发出请求:“大王,朝政不是儿戏。咱们朝鲜不能指望李克培这种贪生怕死的空谈之人,老臣已是半只脚进入棺材的人,恳请陛下以朝鲜江山为重,不可跟大明交恶!”
“臣恳请陛下以朝鲜江山为重,不可跟大明交恶!”兵曹李寔等官员深知事情的严重性,亦是当即站出来齐声表态。
啊?怎么这样?
李克培正想着该如何才能树立一个忠臣的形象,结果发现满朝的官员竟然一起表态,不由得彻底傻眼了。
在看到国王不愿意前往京城后,他原本想要进行一场漂亮政治投机,却不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