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边镛等官员知道这个确实是实情,若不是金银之物,这些还真算不上是行贿之罪了。
王越知道何乔新在偷换概念,显得一本正经地道:“京城确实收礼的官员不少,但实物总价值十万两的,目前只有你一个!你恐怕有所不知,黄裕将人参赠给了户部尚书李嗣,但李嗣便以价值过重为由给拒绝了!”
华夏确实无法避免这种人情往来,但同样礼物亦有轻重之分,而何乔新确实抵住了金银的诱惑,但其实是一个追求奢靡生活的人。
哪怕是当朝阁臣,亦是没有想到享用龙涎香,但何乔新竟然不拒绝。
反观户部尚书李嗣面对价值千金的人参,亦是知晓这种人参过于贵重而拒绝,结果这个不拿一文的清官竟然收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都察院分明就是刻意针对老夫,老夫不信李嗣那帮人没有接受过贵重的礼物!”何乔新知道只有将其他人拉下水,自己才能上岸。
王越一眼便看穿何乔新的小伎俩,便做出决定道:“今日之事只论你一人,是否要将你以受贿论处,此事需要先行上奏陛下!”顿了顿,矛头直指王越道:“有鉴于此,今晚便委屈你在都察院大牢里过春节!”
“你敢!”何乔新看到王越竟然要关自己进牢房,当即愤怒地大声喝道。
王煜当即上前,显得神色不善地威逼道:“这里是都察院,你还是乖乖配合免受皮肉之苦,请吧!”
“何尚书,别敬酒不喝喝罚酒!”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边镛等官员自然是站在王越这边,现在证据已经明朗,而何乔新得罪的是皇帝,他们又什么理由不将人关起来呢?
何乔新气得咬牙切齿,只是知道自己根本无法违抗,恨恨地瞪了一眼王越,知道自己大概成为大明有朝以来第一位在牢里过春节的刑部尚书了。
正当何家人和礼部左侍郎丘濬等着何乔新办完事情回去的时候,结果却被告知已经被收监,顿时让所有人呆若木鸡。
这里的事情上报皇帝的时候,朱祐樘并没有急于对何乔新定罪,而是当即召见百家院的张升和谢迁。
杀人,终究还得诛心。
第三百四十四章 弘治四年,风起元旦
堂堂刑部尚书被关进都察院大牢,要在牢里吃年夜饭,这个事情迅速成为京城百姓年夜饭后的谈资。
“要真是好官,皇帝就不会让他在牢里吃年夜饭了!”
“都说他不取一文,但他当官几十年有替咱们百姓做过一件实事吗?”
“俺不懂政治,此次是打击报复亦好,惩恶扬善亦罢,反正我知道弘治是好皇帝!”
……
面对新鲜出炉的重磅消息,京城的百姓并没有迷信何乔新“不取一文”的标签,像早已经看破一切般地评论道。
其实大明每个时期都会出现各种标签的贤臣,这些贤臣个个都像恩泽四方的圣人,但结果是大明王朝百姓的土地变得越来越少,而日子过得越来越差。
反倒这个被文人诟病的暴君弘治,自登基以来不断推出利民的措施,反倒让他们每年的年晚饭都变得更丰盛。
或许很多文人为“不取一文”的清官何乔新叫屈,但他们总觉得跟这位贤臣太过遥远,反倒跟这个弘治朝越来越亲切。
这一夜,刑部尚书何时新在牢房里冷得瑟瑟发抖。
这一夜,京城的烟花沸沸扬扬,照亮了一张张纯朴又满足的脸。
砰!
随着一枚烟花在夜空炸裂开来,那璀璨的烟火照亮了整个皇宫,弘治三年已经过去,而弘治四年来临。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
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
由于今天大明按惯例举行元旦大朝会,所有京城的官员早早起床洗漱,然后换上一套崭新的官服。
国子监祭酒新建伯王华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在妻子郑氏的服侍下穿上赤色罗裳伯爵服,只是脸上完全没有新春的欣喜之色。
纵观整个大明朝廷,他现在的身份最为特殊。虽然他是大明王朝的新进伯,但顶着国子监祭酒的头衔,是大明王朝唯一担任文职的伯爵。
王华身上的官威并不强,但越来越像是一个顶级学府的校长,亦是全身心地投入于大明王朝的教育事业中。
其实他三十五岁才入仕为官,在这个论资论辈的时代,几乎已经没有入阁拜相的可能。
现在以新建伯的身份担任国子监祭酒,虽然已经没有机会成为九卿,但已经是一个最理想的结果。
他其实从来都不是一个官迷,原本最大的心愿是培养儿子成才,而今帝国将数之不尽的优秀学生交由自己教导,故而十分满意现在的处境。
只是人不如数十之八九,而今他同样遇上了一件不舒心的事情。
他乘坐轿子来到午门前广场,这里早已经是人满为患。官员正有序地站在队伍中,正在相互见礼,嘴里说一些新年祝贺词。
“新建伯,你得到那边!”太常寺卿程敏政正在维持秩序,看到身穿伯爵服饰的王华便指向武勋那边的队伍道。
王华面对这个安排,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虽然他是大明伯爵,但却是地地道道的文勋,更是货真价实的国子监祭酒,所以理由站在文臣的队伍中。
“新建伯,有什么问题吗?”太常寺常卿程敏政将王华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是故意装糊涂地反问道。
王华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跟人争辩的性格,深深地望了一眼程敏政。
早在翰林院的时候,他便对这个官迷学士看不顺眼,面对突如其来的排挤,心里仿佛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般,便一声不吭地朝着武勋的队伍走过去。
跟这些勾心斗角的伪君子文官相比,他更愿意跟直肠子的武勋待在一起,自己文官的烙印不要亦罢。
程敏政看到王华走向武勋那边,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王祭酒,快到咱们这边来,位置都给你留着呢!”武靖侯赵承庆早已经注意到刚才的一幕,显得十分热情地招呼道。
因成功收复建州,加上顺利推进建州筑城,作为东征军总兵赵承庆亦是加官进爵。
由武靖伯晋升为武靖侯,成为时下武勋集团中的一颗璀璨新星。
虽然自土木堡之变后,大明的朝廷慢慢由文官集团把持,但现在武勋集团其实还是能够占据一席之地。
现在终究还不是由文官集团所把持“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的朝堂,所以赵承庆凭借着那份英勇,成为时下大明颇有分量的武侯。
据传,赵承庆颇得皇帝的恩宠,打算在撤销宣大总督一职后,由赵承应以大同总兵的身份执掌大同的军政大权。
王华虽然钦佩那些文臣的学识,但亦是敬佩为大明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军,便是恭敬地拱手道:“多谢侯爷!”
因王华是以军功封侯,特别带领军队杀进黎朝王城彰显了文臣的血性,几位武勋亦是纷纷跟王华示好。
“王祭酒,你最近可有南边的消息?”赵承庆的眼睛闪过一抹忧伤,却是压低声音询问。
王华的脸上的笑容消失,轻轻地摇头:“我已经托家中的族人弄到船只到事发地搜查,但仍没有所获!”
他跟赵承庆可以说是同病相怜,在朝廷组织前来吕宋考察金矿的活动中,他们两人的宝贝儿子在风暴中不知所踪。
“他家小子恐怕说的并不是实话,咱们的搜索方向被误导了!”赵承庆远远地望着春风得意的程敏德,心里有了判断地道。
王华亦是有了明悟一般,显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以来,他最揪心的始终是生死未卜的儿子。虽然程敏政的儿子程壎将事情的始末说得头头是道,但这场变故确实有很多值得推敲的地方,特别李言闻给自己的观感并不差。
现在家里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而今又听到了赵承庆的判断,让他亦不免怀疑起程壎的说辞。
“我跟你抽个时间进宫吧!”赵承庆认真地提议道。
王华并没有询问赵承庆的计划,显得十分痛快点头:“好!”
赵承庆诧异地望了一眼王华,只是感受到王华对自己的信任,心里反倒是暖洋洋的,觉得王华这个人值得深交。
正是这时,午楼的钟鼓声响起,一个太监喊话:“百官进!”
文武百官由午门左右掖门鱼贯而入,分由内阁大学士刘吉和英国公张懋统领,每个人都换上了一套崭新的官服。
通过城门洞眼前豁然开朗,呈现在眼前的是偌大的奉天门前广场,中央则是五道金水桥,再前面便是奉天门。
很多老臣不由得感慨起来,时间在不经意间流逝,现在是他们第四次前来参加弘治大朝会。
当年被定义为儒弱的新君已经成为人人敬畏的暴君,虽然周围有很多熟悉的面孔,但此次走在最前头的人已经不再是万安。
在过去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有人得到了提拔,亦有人已经丢官回家。
最近几天更是出现两件大事,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万安被气死,刑部尚书何乔新昨天被关在都察院大牢过年。
只是前者终究已经属于过去式,后者才是时下最新鲜的新闻,更是可能会影响到他们仕途的大事。
文武百官来到金水桥前整理衣容的时候,这里针对刑部尚书何乔新的遭遇,发生了小规模的争执。
“何乔新终究是不贪一文,单此一点,便比大多数官员要强了!”
“呵呵……他确实是不贪一文,但龙涎香和千年灵芝都用上了!”
“整整十万两的奢侈之物,按他这个做法,还不如让他贪点金银!”
……
面对何乔新的功与过争端延续到这里,虽然有人想要维护何乔新,但更多的声音还是指责这个伪君子。
“若是收了一点贵重之物便算是受贿,未必过于苛刻!”
“我没有说收一点贵重之物便是受贿,但十万两就不行!”
“十万两不行,那么多少两可以,这个事情根本就没有准确的度!”
“如果收一点贵重之物便被定义为受贿,咱们满朝文武又有谁能幸免?”
……
事情终究还是绕到了何乔新所挖的陷阱中,虽然明眼人都清楚何乔新分明是一位巨贪,但奈何以贵重之物来定义受贿会让所有人中招。
若皇帝以这个理由对官员进行打击的话,那么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遭殃”。
跟忠诚无关,他们只是想要维护个人利益,哪怕不能打造“与士太夫共治天下的政治生态”,亦不愿意成为帝王砧板上的鱼肉。
正是如此,很多文官出于维持个人利益的需要,即便明知道何乔新是罪不容恕,但心底还是希望刑部尚书何乔新逃过行贿的罪名。
张升和谢迁将这些声音听到耳中,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却是知道这帮官员其实小瞧了皇帝的手腕和决心。
在这四年的时间,皇帝一直在成长,谁敢轻视必定要付出血的代价。
“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内阁大学士刘吉和英国公张懋的带领下,文武百官来到奉天殿中,朝刚刚到来的弘治帝恭恭敬敬地跪拜道。
身穿龙袍的朱祐樘又长了一岁,整个人越发具备帝王的威严,颌下的几根稀疏的胡须明显变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