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军在将东方无道安顿完毕后,亦是尽心尽责地到里面视察牢房里面的犯人。
他从一个偏远山村的乡下小子成为帝国重要衙门的千户,一直以来都很珍惜现在的生活和职位,故而不敢出现任何纰漏。
有关程壎的暗自追查还在持续,只是东方无道的话还是让他放到了心里,出来的时候便站在东方无道的牢房前。
“胡千户,咱们都察院大狱不都是关押官员吗?这个道士究竟是什么来头?”苟火旺现在负责都察院的大狱,便上前认真地打听。
胡军望向已经在草垛里睡着的东方无道,便压低声音进行叮嘱:“此人便是有东方神仙之称的东方无道,现在还没有定下罪名,但这是皇帝钦点的犯人,务必不要出差错!”
“放心好了,我会盯着,人保证没事!”苟火旺亦是珍惜这一份来之不易的差事,亦是郑重地保证。
东方无道隐约间听到这个对话,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这个牢房的环境和人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却是梦呓般地道:“这里似乎挺不错!”
两日时间悄然过去,结果东方无道像被王越所遗忘了一般,始终没有人提审他。
只是在此期间,都察院其实一直都没有闲着,甚至集中大量的人员对东方无道调查,调查起东方无道的人际关系和是否充当他人的棋子。
之所以没有提审东方无道,主要还是王越向来是一个十分讲规矩的人,对于没有重大嫌疑的犯人从来不选择严刑逼供。
“此人常赠银于乞丐又常向乞丐要钱!”
“此人常到高档酒楼享受美食又时常断炊!”
“此人常到花市赏花又居破败之屋而无花!”
……
随着都察院对东方无道全面调查,大家发现东方无道基本上没有朋友,亦不像是受人雇佣,给人的感觉是一个怪人。
他的种种举动甚至出现自相矛盾的地方,既是挥金如土又是贫困潦倒,甚至名字都是从东方道改为东方无道。
只是从目前的调查结果来看,东方无道的举动跟阴谋似乎扯不上关系。
时间来到第四日,事情正如东方无道所预言的那般,很快便有一位贵宾来到了这里,而这位贵客竟然是一位身穿二品官服的官员。
“起来!”随行人员搬来一张太师椅摆放在牢房前,对翘着二郎腿躺在草垛上的东方无道呵斥道。
东方无道并没有起来,嘴里还在叨着一根草,扭头望向来人道:“不知是哪位大人?”
“你不是能窥破天机吗?老夫的身份都不能知晓?”出现在大师椅上官员眼睛透着几分戏谑,却是故意考验道。
东方无道认真地打量了两眼这个养尊处优的高官,便是直接给出答案:“兵部尚书刘宣?”
“大胆,我家大人的名讳是你能直呼的吗?”随行的护卫当即厉声呵斥。
只是此话一出,无疑证实了东方无道是猜对了。
“老夫跟你素未谋面,你究竟是如何猜到老夫的身份?”刘宣抬手制止手下,显得颇有兴趣地询问。
刘宣原是吏部左侍郎,只是本朝最新的升迁规则是六部侍郎要到地方担任总督过渡,故而刘宣主动请旨到辽东治盐。
虽然刘宣并不是领兵出征的帅才,所以上次没有挂帅征讨建州女真,但在辽东总督位置上的表现优异,且在建州的开发建设中功不可没。
正是如此,在被朝廷召回京城的时候,便被朱祐樘授予兵部尚书一职。
兵部尚书在六部尚书的地位原本就已经不低,而今大明提出强国强军的口号,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
东方无道感受到了这位兵部尚书的官威,却是有恃无恐般地提出一个小要求道:“有酒吗?”
不等自己侍卫发怒,刘宣直接同意了这个要求。
东方无道看到送到自己面前的一个小酒坛,当即美滋滋地喝上一口,抹掉沾在花白胡须上的酒渍吐出两个字:“靴子!”
“老夫所穿是统一制式的官靴,你莫是讹骗老夫不成?”刘宣听到这个答案,便抬起自己的一个脚道。
东方无道往嘴里又灌了一口酒,显得智珠在握地道:“弘治朝以来,兵部官员更重军功,亦十分重视军事操练。大人在辽东恐怕已经习惯骑马巡营,而今回到京城怕是一时难以改掉这个习惯,所以时常还是骑马到城外巡营。你好好瞧一瞧你的官靴,是否比其他几位尚书大人的官靴损害更重,而你的官靴前面痕迹分明是时常踩踏马环上所留!”
这……
刚刚还是爆脾气的护卫,而今经过东方无道的一番分析,再细看刘宣所穿的官靴,似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倒是好眼力!”刘宣听到对方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得称赞道。
东方无道用脏兮兮的袖子往嘴里一抹,显得不以为然:“老道的眼睛没瞎,这仅仅只是小道矣!”
“若是你真那么神乎其神,可知本官因何而来?”刘宣察觉到眼前的老道士是一个狂妄之人,当即板起脸来询问。
东方无道仿佛早已经看穿一切,便悠悠地道:“天不生我东方道,术道万古如长夜。那日贫道在常府扶乩,自始至终乃天意所授,贫道仅是照实传达!若是至今大人还以为贫道是江湖骗子,那么多说无益!”
“天不生我东方道,术道万古如长夜?少在本官面前装神弄鬼,此次分明是你借扶乩祸乱朝政,究竟受何人指使?快如实招来!”刘宣这些年在辽东经过军旅历练,显得声色俱厉地质问。
东方无道晃了晃已经被自己喝了一半的小酒坛,显得一本正经地反问:“这么多天过去了,贫道是不是受人指使,难道大人还没调查清楚吗?”
“调查没问题,不代表你真没有问题。若是不乖乖招供,王阁老不动刑,但本官会!”刘宣的眼睛盯向东方无道,显得言出必行地威胁道。
虽然都察院的调查确实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只是事关到皇帝的事情,事关到朝堂的未来,他完全不介意对这个江湖骗子动刑。
至于“天不生我东方道,术道万古如长夜”,权当一个笑话即可。
古往今来多少术士,但真正能悟道的能有几人,所以他是宁杀错亦不放过,定然要让此人付出给皇帝带来烦恼的代价。
东方无道心里暗叹一声,知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而今这位从辽东归来的兵部尚书已然算是半个兵:“如此说来,贫道若不拿出一点真本领,这个刑恐怕是真逃不掉了。刘尚书,你最近可是在密谋一件大事吧?”
咦?
一直在旁边作陪的胡军听到这个话,隐隐觉得事情关系到朝廷机密,不由扭头望向大师椅上的刘宣。
“本官身居高位,诚蒙陛下的信赖,负责大明的军政,所谋之要事何止一件?”刘宣能够坐到现在的位置,自然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之人。
在这一问一答间,刘宣直接占据了上风,这个回答可谓是滴水不漏。
东方无道又是喝了一口酒,便轻轻地点头道:“虽然话这样说并没有错,但你我心里都清楚,你所谋之事只有一件极其重大,而这一件在……北面!”
“你这不是废话吗?现在京城谁不知那个小部落在元旦大朝会顶撞了陛下,他们首领至今都没有前来山海关请罪,老夫如今自然得密谋作战方案了!”刘宣翻了一个白眼,当即进行数落地道。
胡军不由得轻轻地点头,而今哪怕不怎么样关注朝堂的人都知道大明要向北面出兵,这亦是时下兵部最重要的事情。
东方无道现在的预测,可以说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确实不能作数。
“刘尚书,你还是没有说实话,而贫道亦不敢说出来!”东方无道将小酒坛放到地面上,却是轻轻地摇头道。
刘宣心里咯噔一声,但仍旧不动声色地道:“老夫说的正是实话,不然你以为还有哪一件?”
咦?
胡军听到刘宣这个口气,虽然仍旧还是咄咄逼人的高姿势,但隐隐间觉得这个事情似乎另有隐情。
“若非要老道说的话,那么只要说——明修饯道,暗度陈仓!”东方无道将双手枕于脑后,显得高深莫测地道。
刘宣心里暗自吃惊,但还是强装镇定地道:“何意?”
“这话说得直白便没意思了!只是此事存在变数,而变数在人!”东方无道的目光落在前面的墙上,而后扭头望向刘宣满脸认真地道。
在场的人都听不懂,但刘宣却听懂了:“何人?”
“楚霸王破釜沉舟方取得大捷,而今你真想要成大事,其实还得再使一点手段!”东方无道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十分罕见地严肃起来。
刘宣完全没有意识到主动权已经落到东方无道手里,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咄咄逼人,显得认真地追问:“何种手段?”
“只有没有退路才能勇往直前,所以只要别……三心二意即可!”东方无道从草垛中坐了起来,显得意有所指地道。
其他人听得云里雾里,已经完全不知道这两个人在说什么事了。
刘宣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下一刻目光变得十分犀利地质问:“如此机密之事,你究竟是从何处得知?”
这……
胡军在旁边默默地倾听,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在讨论着什么事,但隐隐感觉东方无道很厉害的模样。
只是没有想到刘宣前一刻还在向东方无道求教,下一刻便直接翻脸不认人,眼前的兵部尚书显得十分不厚道。
此时此刻,哪怕东方无道刚刚说得天花乱坠,而今压力再度转到了他的身上。
“天不生我东方道,术道万古如长夜!草民东方道只是学有所成,幸窥得天机,并非存心让陛下烦忧,请陛下明鉴。”东方无道从草垛站起来,突然间朗声跪下道。
这……
在听到东方无道如此突然的表态后,其意思是皇帝便在这里,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难道错了?
跪在地上的东方无道发现周围安静得可怕,久久没有任何的动静,心里不由得有所动摇起来。
这里变得死一般寂静,而后大家纷纷面朝东跪到地上,包括刚刚坐在太师椅上的兵部尚书刘宣。
“你是如何知晓朕在这里旁听的?”朱祐樘出现在牢房前,居高临下地打量跪在地上的东方无道。
他原本并不打算亲自出面,所以选择兵部尚书刘宣负责审讯,而自己仅仅呆在暗处听一听,看这个老道如此自辩。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看着很普通的老道士,不仅知道最近兵部的重大密谋,而且连自己出现在这里都知晓。
此人终究还是勾起了自己的兴趣,所以他决定亲自出面会一会这个老道士。
“刘尚书对草民的问讯明显有所收敛,屡屡要求草民自清,加上隔壁一点声音都没有,所以草民知道不是首辅便是陛下在旁听,而草民猜的是陛下!”东方无道借着施礼之机瞧了皇帝一眼,便说出自己的判断依据道。
朱祐樘听到东方无道头头是道的分析,知道这人哪怕不懂扶乩亦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既然这般神机妙算,可有算到朕……绝不废后,亦不会允许此等恶言出现!”
“草民只是如实向陛下转达天机,还请陛下原宥!”东方无道感受到眼前的帝王拥有坚定的意志,便认真地恳求道。
朱祐樘此次之所以过来亦是有所企图,证据微缓地表态:“若是你能在不废后的前提下,有方法能让朕绵延子嗣,朕不仅不会罚你,而且还会重赏!”
第三百六十一章 天机红颜,玄妙自解
跟一昧地砍头相比,他更喜欢得到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若这个道士真可以让自己避免绝嗣的命运,那么他可以不追究对方闹出了这一场风波,而且还会给予赏赐。
至于他心底自然不愿意废掉跟自己夫妻同心的常皇后,亦不想扶持自私自利的张玉娇登上皇后宝座,如果对方的预测是真的话,他的第一选择是改变这种命运的安排。
“事涉大明国运,草民无解!”东方无道已经没有刚刚万古如长夜的自信,显得十分苦涩地摇头。
朱祐樘的眼睛闪过一抹厉色,便沉着脸进行施压道:“若是如此的话,你犯下的祸乱朝堂之罪,要被关在这里,甚至是永远关在这里!”
一直陪同在皇帝身后的内阁大学士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王越感受到帝王的强烈意志,亦是望向牢中的东方无道沉声道:“东方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老老实实替君父解忧吗?”
胡军和苟火旺在某种程度上是经由皇帝改变了整个人生,此刻纷纷扭头望向东方无道,希望这个老道士交出破解之法。
二月的京城多了一丝暖意,但终究还是春寒料峭,让大狱外面的锦衣卫忍不住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陛下,此事并非草民不愿,而是草民不能。此乃关乎国运,已是无解之事,还请陛下恕罪!”东方无道的眼神暗淡,亦是带着几分自责地说明道。
即便他自认自己术法高超,但此次要面对不仅仅是皇帝的生育问题,而且还是大明王朝未来的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