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只贪了一万两,为何要砍头,冤啊!”
……
受何乔新贪污事件的牵连,朝廷明确将贵重的礼品列入行贿品后,很多收受贿赂办事的中下层官员被送到了这里。
“这顿可是加了肉的,若阳再不吃的话,今后几天恐怕没有这般待遇了!”一个狱卒将饭送到程壎的面前,而后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离开。
程壎已经换上一套白色的囚服,由于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食,此刻已经饿得饥肠辘辘。
在狱卒走开后,他看着果然有肉的牢饭,便端起放在囚房门口的饭碗,显得警惕地将一点饭菜洒在角落处。
这里的鼠患特别严重,平日躲在墙洞中的老鼠已经饿得嗷嗷叫,第一时间便跑了过来,几只老鼠发生了抢食现象。
程壎看到老鼠吃了饭还活蹦乱跳,亦是安心下来,正想要往嘴里扒饭,突然一道汗水从额头处落了下来。
入眼之下,刚刚还在抢食的老鼠突然间没有了声息,刚刚活蹦乱跳的老鼠倒在地下,却是已经吐血身亡。
哐!
程壎手中的饭碗落地,而后便是应声而碎,一股寒意涌上了心头。
“程百户,你耍什么公子哥的脾气?每个犯人的牢饭都是固定分量的,今天的牢饭可没有了,你等着饿肚子吧!”苟火旺闻声而来,误以为程壎是嫌这里牢房的伙食砸饭碗。
程壎的大脑嗡嗡作响,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老鼠感受到一股冷意从脚底处涌上来,而后整个人跌坐在地。
自己的组织早已经视王越为眼中钉,所以他知道组织得知王越的承诺后,自然是要狠狠地利用这个机会。
相对于他的守口如瓶,远不如让他永远闭嘴,由于自己是整个案件唯一的突破口,这个方法自然是更加稳妥。
若自己是组织里的首领,如果用一服砒霜便能迫使王越按约定离开朝堂,那么自己必定选择这个最优方案。
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组织彻底抛弃了,沦为扳倒王越的牺牲品。
“咦?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死老鼠?”苟火旺顺着程壎惊恐的目光望过去,顿时十分疑惑地自语道。
程壎发现这个据说是灶户出身的牢头简直是猪脑袋,嘴巴哆嗦地大声提醒道:“有毒,饭菜有毒!”
啊?
苟火旺显得后知后觉地张大了嘴巴,同时震惊地望向地面散落的饭菜。
一只老鼠不知从哪里窜了过来,在程壎刚刚打碎饭碗的地方抢食,只是才吃上几口,这只老鼠便吐血身亡了。
在事件经由苟火旺上报后,胡军连夜带着几名军士前来调查毒杀程壎事件。
“冤枉啊!冤枉啊!”
负责送饭菜的一名狱卒成为了头号嫌疑人,却是在两名军士粗鲁的拖拽中,离开这座牢房接受调查。
“这是你的晚饭,没有毒!”苟火旺给程壎送来了一份新的饭菜,似乎自知自己理亏,显得讨好地道。
程壎经过刚才的那场遭遇,哪怕猜测眼前的碗菜是安全的,但现在已经彻底没有了胃口。虽然他已经猜到组织必定会借机逼王越下台,但没有想到他们的方法是选择对自己进行灭口。
时至后半夜,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潜进这里。
呜……
程壎很是厌恶死在角落的死老鼠,故而选择将自己的休息之地转移到靠门处,结果牢房圆木突然伸进来一根绳子,而后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面对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谋杀,他亦是拼命求生,不断地挣扎。奈何伸出来的绳子早已经陷入脖子肉中,而他的手像面条般绵软无力。
程壎的大脑慢慢变得空白,尽量他仍旧不放弃想要抓住后面的人,但力气变得越来越小,而死亡越来越近。
啪!
正当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见到阎王的时候,勒在自己脖子上的绳子突然因对方用力过猛断掉了,而他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
在那么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受到上苍的眷顾。
程壎不确定对方是否带着刀具,身体向前面一滚,不再顾及地面上几只令人恶心的死老鼠,在大口地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后,便大声地喊道:“救命!有刺客!救命啊!”
由于是后半夜,狱卒睡得很沉。
在程壎大喊大叫一会后,牢头苟火旺这才打着灯笼带着人员过去,似乎还跟黑衣人打了照面,结果却是被打倒几个便跑了。
毒杀,行刺……
此时此刻,程壎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而今只想能够活下去,突然间进行改口道:“我要见王阁老!”
次日清晨,春光明媚。
一千多名文武百官站在偌大的奉天门前广场,面对出现在奉天门上的弘治帝,显得规规矩矩地山呼万岁。
时至今日,即便被侵害利益的京城权贵群体,面对手握兵权和六部的帝王,所有人表面上都得服服帖帖的。
早朝并不存在唇枪舌战,一切都不过是走流程。官员将昨日递上去的奏疏重述,而司礼监的太监则将昨日拟定的批复进来宣读。
今天的事情并不少,只是最重要的事情是明远宝船即将出航,即将按着皇帝如梦到的航线横渡大洋到新大陆获取宝种。
工部成为此次事件的最大赢家,负责跟户部共同督造明远宝船的工部右侍郎刘璋将以美洲总督的身份率领舰队前往新大陆,负责设计明远宝船的都水司郎中诸中直荣升工部右侍郎。
刘璋虽然早已经知晓这个任命,但如今在这里当场公开和任命,心里顿时像是吃了蜜一般。
他是成化二年的进士,初授山东高密知县,而今已经贵为工部侍郎。按着现在的升迁流程,他带宝种归来便可以角逐六部尚书的位置了。
“臣等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感受帝王对宝种比吕宋黄金还要执意,而今舰队终于要扬帆远洋,显得恭恭敬敬地跪送道。
刘吉为人十分谦和,由于已经得知王越跟程敏政的赌约,显得关心地道:“王阁老,你此次是不是太冲动了?”
“元辅大人,你莫非不信下官?”王越显得认真地反问道。
刘吉早已经看到人心有多阴暗,便轻轻地摇头:“一个普通人家出身的年轻人哪能有那种能耐连续杀人,只是现在已经是死无对证了,你不该押上自己的前途!”
“元辅大人既然相信下官,下官定会将事情查得水落石出!”王越知道刘吉是在关心自己,便是自信地表态道。
刘吉看到王越斗志高昂,且知道对方当年能够如此快速地查出淮盐窝案,便是知道自己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了。
王越走出午门广场后,由于已经得知程壎已经开口,便乘坐轿子前往都察院。
跟战场的直接厮杀不同,朝堂的争斗更要讲究智慧。他之所以选择押上自己的乌纱帽,正是看到那个神秘组织必定是想要除掉自己,而现在除掉自己的最好方法自然是对程壎灭口。
从自己所收集的情报得知,程壎虽然选择继承世袭锦衣百户,但终究出身于榜眼之家,从小便得到了良好的教育,更是早早考取了秀才的功名。
若不是程敏政执意要求袭职,加上程壎从小过于贪玩。以程壎的聪明才智,虽然很难考取进士功名,但混一个举人还是很容易。
王越正是看穿程壎的聪慧,所以故意设了这一局,诱使程壎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将事情供出来。
“王阁老,程壎昨晚在牢里声称险些被人谋害,而今嚷着要见您!”胡军走了过来,压抑内心的狂喜进行汇报。
都察院,签押房。
王越面对从牢房带过来的程壎,显得不怒自威地询问:“你昨晚后半夜便嚷着要见老夫,所为何事?”
“王阁老,他们要灭口,还请救救卑职!”程壎似乎是被吓出了神经质,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样道。
王越看到眼前的程壎心理防线已经顺利被击溃,显得不动声色地追问道:“他们是谁?因何要对你进行灭口!”
“他们……他们!”程壎似乎有所顾虑地环顾左右,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站在旁边的高魁先是望了一眼王越,而后进行诱供道:“程百户,只要你能够如实招出幕后黑手,王阁老可以向陛下请旨,可饶你不死!”
“当真可以免死?”程壎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眼睛微微一亮地求证道。
王越知道最重要还是揪出程壎身后的势力,当即便打下包票道:“只要你招出幕后主使,本阁老定保你周全!”
“他们是……是……我的!”程壎现在一心只想要求生,显得吞吞吐吐地准备透露幕后之人。
高魁咽了咽吐沫,当即十分紧张地追问:“你的什么?你的父亲?”
“我……我最尊敬的王阁老!王阁老,你可是想卑职这般反应,好让你的计谋得逞啊?”程壎像是突然间换了一个人般,满脸戏谑地询问道。
啊?
一直站在旁边的胡军洗耳恭听,只是突然看到程壎这般反应,终于意识到他们的计谋被此人看穿了,现在反倒被程壎借机戏耍一番。
在这一刻,两个人的心情从云端跌了下来。
原以为他们通过乔装谋杀来施加心理压力。程壎为了求生便将所犯的恶行招供,结果程壎竟然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计谋。
王越没有想到眼前的对手如此的难缠,却是一语洞破道:“若是老夫没有猜错的话,都察院内有你们的人,是他将我们的计划泄露给你的吧!”
咦?
胡军当即反应过来,意识到事情恐怕是有人将内情泄露给程壎。
“你这点小手段便想要瞒过我,你未免太小瞧我程壎了吧?”程壎迎着王越犀利的目光,显得十分不屑地道。
王越深深地打量程壎,很笃定地摇头道:“老夫对你进行过调查,虽然你是靠祖上袭职,但在北镇抚司是十分出众的锦衣百户。若真没有几分真材实料,北镇抚司的几次清洗,又怎么可能遗漏掉你呢?”
“我父亲是太常寺卿!”程壎亮出自己显赫的出身道。
王越当即冷哼一声,显得十分不屑地摇头:“清洗北镇抚司的人是王相,但背后代表的是皇帝的意志,连最得宠的定国公府的人都遭到清洗,你父亲算老几?”
“不错,我很厉害!”程壎索性不装了,当即微微扬起下巴道。
王越深深地望了一眼气质截然不同的程壎,却是戏谑地询问:“老夫知道你的心理防线不可能这么容易攻破,所以故意将这个计划分享给一个人,而后老夫让人跟踪这个人果然有所发现,你将有人趁乱递给你的字条藏在哪里了呢?”
“我没有跟谁有过接触,你这个小伎俩瞒不过我的眼睛!”程壎意识到都察院的人员就要暴露,当即缄口否认道。
王越轻轻地摇了摇头,显得早已经窥破一切地道:“死囚里面的光线不足,而老夫早已经让苟火旺撤掉那里周围的火把,所以那字条还在你的身上吧?”
“你……是人是鬼?”程壎突然间感到一阵头皮发麻,显得惊恐地望向眼前这个王砍头道。
王越自然是人,向程壎投去死亡凝视:“以你的精明,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被人跟踪,王煜是被你故意引过去的吧?你千不该万不该碰我的孙子,咱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第三百六十四章 计中有计,天意冥冥。
跟历史上的名将不同,王越更擅奇谋。
且不提当年奇袭威宁海,自复起整顿盐政之时,他便通过“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举将楚王挑于马后。
而后在长江遇袭后,趁机诈伤潜入扬州,通过暗查的方式摸清扬州的实际情况,更是伪造存票混上交易的船上。
正是王越的种种不按常规出牌,所以有好事者评价王越“出奇取胜,动有成算”。
面对这一场海难的案子,他仍旧不像传统官员那般按部就班地审查,而是针对自作聪明的程壎做出了最佳应对方案。
其实最为巧妙的是以身犯险,原本这场海难已经算是死无对证,但王越故意跟程敏政打赌,致使程壎及其身后的组织露出了破绽。
胡军上下打理起程壎,这才明白王越因何吩咐他在押送程壎的路上防止程壎销毁或遗弃什么,敢情是要防止程壎将那个可以揪出内鬼的字条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