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家发现李瑾突然望向自己,当即硬着头皮解释道:“老爷,此事是小人疏忽,我亦没想到皇帝会动用通州仓,更没想到皇帝能动用通州仓!”
其实他倒没有完全忘记通州仓,一直知晓通州粮仓的存在。
只是通州粮仓最大功能是供应九边的粮食和发放的宗藩和勋贵的禄米,压根没有多余的粮食供应京城。
正是由于这种惯性的思维,导致他一直没有将通州粮仓和皇家米行联系到一起,甚至大脑自动忽略通州粮仓的存在。
最为重要的是,历来皇帝只关心王朝的统治,往往不会关心京城的米价,自然更不会因米价而跟权贵集团产生冲突。
“你刚刚说什么?”李瑾的脸色一正,旋即认真地询问道。
李管家面对李瑾的目光,却是捉摸不透地道:“老爷,此事是小人疏忽!”
“不是这一句!”李瑾的脸色顿时一沉。
李管家努力回想,当即便硬着头皮道:“我亦没想到皇帝会动用通州仓!”
“不是这一句!”李瑾再度进行否认道。
李管家咽了咽吐沫,便小心翼翼地道:“更没想到皇帝能动用通州仓!”
“不错,就是这一句!通州仓是大明王朝的粮食,是九边将士的保障,还轮不到他弘治乱用!”李瑾的眼睛闪过一抹喜意,当即大义凛然地训斥起朱祐樘道。
虽然说天下都属于皇帝,但在实质的操作过程中,两者其实是分开的。
例如,户部一直掌握属于大明王朝的太仓,而皇帝掌握的是内库,太仓和内库其实是分开管理的。
强势的皇帝自然可以如同嘉靖那般向太仓伸手要钱,但隆庆想要添一堆金银器物结果遭到户部尚书马森的阻挠。
现在通州粮仓属于大明王朝的粮食储备,而皇家米行则是皇帝的私产,两者自然更加不能混为一谈。
弘治将通州粮仓的粮食调拨给皇家米行,这个行为自然是不可以的,哪能将大明王朝的粮仓给皇帝挥霍呢?
小时雍坊,周府。
周经每日下衙回到家里都会换上一套程子衣,而后来到充满江南风韵的后院,欣赏着这里的落日美景,亦是喝着一壶好茶。
他出身于官宦之家,父亲是原南京刑部尚书周瑄,很小的时候便来到了京城,更是进入了国子监深造。
由于他的家境优渥,加上天赋出众,年仅二十岁便已经拿到天下士子所孜孜以求的功名,更是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了翰林院。
虽然他现在已经身居礼部左侍郎的高位,但这段时间干得并不舒心,而且对未来亦是产生了某种担忧。
蝗灾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但他仍旧不觉得全民灭蝗是好做法,真正有效还是皇帝向上苍斋戒认错。
至于自己的前途,更是被弘治搞得心烦意乱。
若是在以往,他这位有资历和声望的礼部左侍郎,即便不能一步迈到六部尚书,那亦能够出任掌握天下百官升迁的吏部左侍郎。
只是那个学生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想要争取六部尚书的位置,却是只能下到地方出任总督历练。
周经有想过在政治争斗落败而辞官归里,有想过自己最终要到南京养老院,但从来没有想过到地方任职。
他一介词臣,既然还要出任总督,当真是千古奇闻。
“左宗伯,还请为了天下苍生,务必要带领大家站出来阻止皇帝如此胡来啊!”襄城侯李瑾来到了这里,当即便哭丧着脸道。
他知道单纯的商业竞争已经落败,现在唯一反败为胜的办法是鼓动朝堂的守旧派,让他们来制止弘治“胡来”。
纵观整个文官体系,词臣才是约束皇帝行为的积极分子。
若不是遇上了暴君弘治,皇帝除了日讲外,还得每个月两次开经筵听训,哪可能像弘治如今这般自在。
周经打量着眼前的来客,却是十分认真地询问:“你的意思是让老夫出面阻挠皇家米行从通州粮仓运粮?”
“左宗伯,此事确实得罪陛下,但这国家法度不可胡来啊!”李瑾知道清流是被皇帝打败了,但还是捏着对方的软肋鼓动道。
周经继续喝着手中的茶,显得不动声色地询问:“何以胡来?”
“通州粮仓是保障九边几十万将士的口粮和生计,若皇帝将通州粮仓的粮食耗光,大明将士以何抵御鞑子南下?”李瑾的眼睛闪过一抹泪花,一副忧国忧民地道。
周经喝了一口茶水,便是淡淡地道:“慢走,不送!”
“左宗伯,你这话是何意?”李瑾当即一愣,显得惊讶地望向周经道。
周经将茶杯放下,眼皮微微上抬道:“老夫确实不喜皇帝的诸多做法,至今都以为蝗灾错在君王!只是此次若非皇帝一再出来平抑米价,京城的百姓早已经吃了高价米,吸你们这帮屯米的权贵吸血敲髓。现在你让老夫替你们出面阻止通州粮,让天下百姓在背后戳脊梁骨,当真以为老夫是糊涂虫不成?”
“本侯……本侯是为天下稳定啊!”襄城侯李瑾意识到眼前的老头不好忽悠,却是仍旧打感情牌道。
周经认真地审视着眼前的侯爷,却是不留情面地道:“你还是想一想屯的米怎么处理吧!如果真是为了天下稳定,即刻将你们手里的米平价出售,如此皇帝不需要动用通州粮仓,而京城百姓不用吃高价米,岂不是两全?”
“休想!”李瑾知道这确实是一个最佳的解决方法,只是像被踩了尾巴般尖声道。
周经的脸色陡然一变,显得毫不留情地吐出一个字:“滚!”
李瑾被吓了一大跳,完全没想到周经竟然如此大的反应,更没有想到这个老子竟然会跟自己直接撕破脸。
只是看到周经那双憎恨的眼神,知道此人完全不受自己忽悠,甚至这货还想反过来让自己平价出售手里的米。
李瑾站起来恨恨地瞪了一眼周经,而后转身离开,决定前去忽悠其他人。
虽然在周经这里碰了壁,但他并不打算放弃。
毕竟任由弘治调动通州仓给皇家米行输送精米,那么他这边必败无疑,所以现在唯一的解释方法是阻止这种行为。
只有将皇家米行的米粮来源斩断,他们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正当李瑾想着如何反败为胜的时候,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蒋斌的九族已经缉拿归案,而今刑部要执行朝廷的政令,蒋敩一家无一幸免,包括那个一度被东方道认证为金凤转世的蒋妡。
若是能够重新选择的话,他们绝对毫不犹豫地选择暴君嫔,但奈何一切都已经晚了。
第四百零九章 世间再无家家皆净
清晨,梧桐树透着秋天的萧索,一叶枯黄的叶子在半空打了一个旋,然后轻飘飘地落在刑部大院上。
一辆辆囚车已经准备完毕,身穿囚服的犯人陆续被衙差从大牢押出来,这第一批都是跟蒋斌关系最亲近的亲人。
虽然他们早已经知晓难逃一死,但现在离死亡又近了一步,却是忍不住在这里又哭哭啼啼起来了。
谁都不愿意死,特别他们一度跻身京城的顶层核心圈,现在突然间重重地摔落下来,可想而知是多少的懊悔。
呜呜……
蒋妡是感受最深的那个,此时亦是哭得梨花带雨,显得格外的伤心,甚至已经开始从怨恨大伯转到了父母身上。
原本她不需要经历这种命运,完全可以避过这一劫。
在皇帝看上自己的时候,她只要乖乖就范就好。如果能够生下皇子,未尝不能像周太皇太后那般母凭子贵,将来成为太后和太皇太后。
偏偏地,她的父母听从大伯的安排,竟然将宝押在无权无势的兴王身上,导致那位皇帝采用血洗蒋氏一族的手段,最终连累了自己。
“你这个杀千刀的,你害死我们全家了!”蒋母此时的哭声最大,却是将气撒在同样被押出来的蒋敩身上。
蒋敩显得十分的沉默,原本是一个没有什么主见的人,而今即将被推上断头台,简直宛如行尸走肉一般。
即便来自于妻子的谩骂,此刻双眼没有一丝亮光,却是默默地任由衙差牵引上前,然后被关进了囚车中。
蒋斌作为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嘴里反而大逆不道地骂道:“成王败寇!朱祐樘,你如此残暴,何止断子绝孙,老天亦会收了你这个短命鬼,啊哈哈……”
啪!
正当笑得最猖狂的时候,一根棍子结结实实打在蒋斌的嘴巴上,顿时牙齿脱了两颗,满嘴都是鲜血淋漓。
“舌臊!如此大不敬,当真是吾华夏子民之耻!”负责押送的衙差头目手持着棍子,当即挥棍并呵斥地道。
蒋斌看到行凶的人是一名微不足道的衙差,虽然十分痛恨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但此刻已经痛得根本说不出话来了。
“将他的嘴巴堵上!”刑部尚书刘忠已经骑上马准备启程,却是沉着脸命令道。
他现在已经慢慢融入刑部尚书这个角色,不说他是坚定的帝党,而且亦不能让自己掌控的犯人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这帮权贵或许看到的朱祐樘是残暴的,但自己在湖广的地界上,却是知道百姓对弘治是感恩戴德的。
即便是在京城之地,百姓对帝王更是称颂有加。
远的不说,李瑾那帮人想要囤米谋利,结果弘治皇帝却是硬生生将米价平抑下来,让全城的百姓能够吃平价米。
蒋斌事到如今都还不知悔改,竟然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简直就是罪该万死。
呜呜……
刚刚还叫嚣的蒋斌被塞进一团麻布,却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刘尚书,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走吧!”王越同样骑在马背上,却是淡淡地说道。
不知从何时起,大明高官渐渐出现了一些喜欢骑马的官员,一度丈量整个湖广的刘忠如此,而历练多年沙场的王越同样如此。
由于株九族事关重大,所以今日由王越共同监斩。
王越虽然的实职还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但终究挂着内阁大学士的头衔,身份和地位都要高刘忠一截。
“一切听从王阁老的安排!”刑部尚书刘忠并没有托大,而是恭恭敬敬地点头道。
滋滋……
刚刚落在院中的枯叶和枯枝被车轱辘辗过,便发出了一阵细微的破碎声。
方才还在哭哭啼啼的蒋家人,现在反倒像是认命了一般,或是坐在囚车被押送,便是被锁着铁链相随,宛如是行尸走肉般。
刘忠主动骑马跟王越并行,却是问出心里最大的疑问道:“王阁老,你当真以为林国栋案子的幕后主使是王增吗?”
在林国栋刺驾的案子中,虽然查出蒋斌参与协助了林国栋,但蒋斌当年并没有刺杀动机,所以真正的幕后主使必定是其他人。
刑部、都察院和顺天府衙在抓获蒋斌后,亦是对蒋斌进行了审问,而蒋斌一口咬定是受原驸马王增指使。
只是蒋斌将罪名推到王增身上,且不说王增已经死无对症,而且还被株了九族,其实意义并不大。
虽然王增的确有可能存在这样的动机,但当机的动机其实仍旧不充分,而刘忠隐隐感觉是其他人所为。
“老夫如何以为不重要,关键是要看证据,而蒋斌指证的是王增!”王越并不打算过于主观判断,而是实事求是般地道。
刘忠看到王越如此反应,却是心里微微一动道:“阁老是担心这个事情演变成大案,最终会让很多人蒙冤而死?”
“错矣!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冤情,只是现在形势越来越明显,无须将简单的问题复杂化!既然咱们查出蒋斌,而蒋斌指证的是王增,又有王增往来的书信为证,何以还要胡乱猜测呢?”王越对刘忠的观感很好,便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虽然他亦是不相信王增幕后主使,亦或者王增的背后还有人,但这个判断需要事实依据,而不是无端揣测。
倒不是他不忍看到皇帝对权贵大开杀戒,而是现在的形势越来越明朗,不宜给对方搅乱这潭水的机会,否则反倒让真正的凶徒逃跑了。
刘忠知道王越这样更显老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