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固然拥有勋爵类家族,最典型便是魏国公徐家,那是明朝初期便已经定为岁禄5000石的公卿之首。
其次便是文宦类的家族,像扬州原首辅高谷,因高谷一人而发迹,一举成为一个地方的的大家族。
不过最多的还是仕商类的家族,这些人是由商而仕或由仕而商,从而即拥有财富亦能够拥有权势,其中王鳌算是比较典型由商而仕的江南诸多代表家族。
洞庭东山地区因土地狭窄而人口众多,居民多以经商作为生计,而王鳌的祖父王彦详以经商发迹。
王彦详生下五子,因多擅于经商,所以成为洞庭东山的望族。
王彦详的儿子王逵一脉最为出彩,大儿子王璋外出经商,次子王瑮留家处理家政,三子王琬专心致志学业。
王琬虽然没有考取进士功名,但得到家里支助就读于北京国子监,而后进入仕途,最终成为光化知县。
王琬的儿子王鳌终于在科举取得重大突破,以探花的身份进入翰林院,而今已经成为翰林院的侍讲学士。
最后则是典型的名门望族,他们的传承可以历经时间的考验,像锡山秦氏单是明清时期便出过三十多位进士。
至于大名鼎鼎江南第一家郑氏,从宋至今已经几百年时间。即便太祖朱元璋,亦是有意厚待郑家,从而示好其他各个家族。
随着东海的贸易全面打开,加上越来越多的海商赚得盆满钵满,江南各种类型的的家族纷纷扬帆出海,都想要派遣闲着的子弟到日本进行淘金。
虽然他们其实一直在窃取这份蛋糕,甚至曾经想到阻止大明朝廷开海,但之前的行为终究需要偷偷摸摸,规模上还是要差很多。
现在大明朝廷已经允许,那么他们自然就不需要过于顾虑,而是大批量地跟日本进行海上贸易往来。
只是朝廷管制自然带来一些弊端,首先是竞争对手增多了,其次是商品进行了限制,像铁器便是违禁品。
此次面对农具的出口受制,令到这三个结伴出海淘金的衙内十分的不爽,亦是直接威胁这个小小的千户。
若是在江南,别说是小小的千户,哪怕是一个卫所的指挥使,那亦得对他们恭恭敬敬,哪怕如此跟他们说话。
“侯公子,这种农具确实不许销往日本,你就别为难我的手下了!”徐世英知道对方是南京户部左侍郎侯瓒的儿子,便是压着火气解释道。
侯昊天的脸色阴沉,显得十分冷漠地反问道:“徐总督,这种寻常的农具有何不可?又不知哪怕农具能销往,还得给一个说法!”
“含铁的农具极易作为武器,亦可能被东瀛人熔炼为武器,所以并不容许销往日本!”徐世英耐着性子解释道。
王延傲的眼睛闪过一抹喜意,却是指着地上的铁锅道:“徐总督,你此话不在理!这铁锅的含铁量岂不是更高,因何铁锅能销往日本,而铁犁便不允许,你莫要说铁犁能用作武器?”
侯昊天和程信看到王延傲如此急智,亦是得意地望向徐世英。
“此事不可混为一谈!你们想要从事日本贸易,那么就得遵照东海总督府的规定,铁锅确实允许出售!”徐世英发现自己太过给这些人脸面,便是寒着脸强调地道。
虽然这里确实存在一些人看不懂的地方,只是禁止农具其实是禁止日本的农业,限制日本的生产力。
只是这些阴谋并不能直接明说,却是不能一方面跟日本愉快玩耍,另一方面则是公开表明要卡你脖子限制农业发展。
正是如此,现在禁止农具出口打着农具作为武器伤人和担心日本熔铁制作武器,却不想这些人始终想要出口农具谋利。
侯昊天是三人年纪最大的,对着其他两个还想要争辩的同伴咳嗽一声,而后微笑着道:“既然徐总督已经发话了,这个面子肯定得给,那我这便安排船只将农具拉回去!”
王延傲和程信默默地交换一个眼色,却是疑惑地望向侯昊天。
“侯公子,你们此次前往日本接受白银交易结算需在两成以下!”徐世英看到事情已经解决,便认真地叮嘱道。
原本并没有这个要求,随着大明颁发新的货币体系,亦是做出了新的要求。
其实朝廷的计划是全面禁止,但考虑到需要给海商足够的适应时间,所以这才进行了特殊的约定。
王延傲的眼睛一瞪,显得十分荒唐地道:“徐总督,这白银一直畅行于东南诸省,因何要求我们白银交易结算在两成之下!”
“这是朝廷的最新禁令!”徐世英发现这些衙内是真的难管教,顿时寒着脸道。
程信却是有所怀疑,直接进行索要道:“徐总督,我等并没有得到如此禁令,不知朝廷的公文何在?”
“东海总督府代表的便是朝廷!”徐世英自然不可能将皇帝的信件展示,当即寒着脸强调东海总督府的地位道。
霍海看到这三个公子如此咄咄逼人的模样,此刻亦是散发身上的杀意。
程信自持是军户子弟出身,压根不将霍海的杀气放在眼里:“按我所知,若是没有朝廷的条文,我等大明子民不必遵守吧?”
“你可以试一试!”徐世英感到对方是在挑衅自己东海总督府的权威,亦是冷冷地表态道。
如果在本土的话,确实需要朝廷的公文。只是现在身处于海外,又是皇帝授意所为,而今这帮官宦子弟敢于违背,他不介意亲手送他们见阎王。
王延傲对官场那一套并不陌生,亦是进行威胁地道:“你如此滥用私权,难道不怕弹劾吗?”
“你可以试试!只是我已经跟你们说明了,若是胆敢违抗政令,休怪本督无情了!”徐世英自然不害怕弹劾,却是冷冷地警告道。
侯昊天的眼珠子一转,却是微笑着拱手道:“我等一定照办!总督大人,那我们便先行告辞了!”
徐世英打量着这个南京户部侍郎之子,虽然对方满脸笑容,但隐隐间觉得此子跟他老爹都是笑面虎。
霍海跟着徐世英返回大明城,却是十分担忧地道:“总督大人,他们会不会真鼓动他们的父辈上疏弹劾您?”
“咱们的皇帝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明君,敢参我就是找死!”徐世英淡淡地回了一句,却是进行叮嘱道:“即刻加强海上巡逻,务必防止咱们的农具和织布机流入日本!”
原本开启东海的海上贸易是利国利民的举措,但奈何不法海商越来越多,不仅直接绕开东海总督府,而且有人竟然想要将飞梭织布机送给日本人。
第四百一十六章 大明万一真有暴君呢?
十一月的松江府已经天寒地冻,凤凰山上漫山遍野的落羽杉红火似锦。
上海县原本是松江府治下的一个临海小县城,随着上海舶司衙门在此设立并修建上海港,导致这里成为江南地区最重要的港口城市。
在冬日的阳光下,白色的海鸥在码头上空翱翔。
有高桅海船东归,有满载货物的海船驶向入海口,但更多的海船在这里停歇便准备沿着长江融入江南水路交通网络中。
由于离春节不足两个月,虽然还有商船选择出航贸易,但现在出航便很可能耽搁过春节,所以出航的商船明显大大减少。
正是如此,繁华的上海码头不断迎来从海外归来的商船,这些商船纷纷停泊在这里接受上海市舶司的检查,需要在这里拿到通关文书和缴纳关税。
为了避免往来的船只不经上海港口检查,朝廷还在崇明岛增设卫所,主要职责正是巡检走私商船。
上海市舶司采用双重的税收模式,对出海的商船需要征收关税,对回来的商船同样要征收关税。
通常而言,出海归来的商船都不太可能空船而归,他们还会从日本、朝鲜等地区带回大量的土特产等。
“查个毛线,这上面都是日本的海货,赶紧给老子登记放行!”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面对负责检查的上海市舶司官员,显得十分蛮横地骂道。
“沈二爷,这不合规矩吧?既然船上都是日本海货,那便让本官上去瞧一眼,不会耽搁多少时间!”张吏目知晓对方的背景深厚,显得为难地诉求道。
按照大明朝廷今年的最新政令,这些从海外运回来的货物同样要进行征收关税,不过食物一类则可以免除关税。
按说,这是朝廷惠商政策,但偏偏给一些人钻了空子。
现在这个沈二爷一口咬定船上全都是海货,意思便是要按免税处理,这明显存在着逃避关税的嫌疑。
沈二爷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之下,伸出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脸道:“什么规矩不规矩,咱是江南商号便是规矩!”
有利益的地方,便有江湖。
江南商号的出现在朱祐樘的意料之外,但却是情理之中。
避抽税,省陆运。
这六个字其实已经说明水运的优势,虽然京杭大运河的成本占漕米的八成,但陆运的成本其实更高,更是可以避开重重关卡抽税。
除了成本之外,其实还存在着流寇这个因素。
若不是王华跟王守仁歼灭了赣南那伙流寇,恐怕现在广东跟江西的水陆通道仍旧不安全,货物存在很大丢失的可能性。
正是如此,哪怕大明没有开海,其实海运一直是很多大明商人的首选。
江南地区的私人贸易港口兴起于明初,当时的世界首富沈万三,传闻便是借助京杭大运河的便利,将江浙一带的丝绸、陶瓷和粮食运销海外,这才积攒下来惊天的财富。
江南地区不仅拥有发达的陆路和水路交通网络,而且制瓷业、印刷业、纺织业乃至锡箔业、出版业等,都处在世界之巅。
特别江南地区的贫富差距很大,以徽州府为例,由于除歙县外的地区以山地居多,所以很多人被迫经商谋生。
在地理上,江南更接近于日本,天然拥有跟日本贸易的优势。
其实这里还存在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日本的主要流通货币是大明铜钱,加上他们拥有金和银贵金属,更是吸引华夏商人前往日本淘金。
即便没有弘治开海,江南商人跟日本一直存在着贸易往来。
随着大明出海贸易的全面兴起,而今参与的人员越来越多,以前都是偷偷摸摸单打独斗,但现在已经组建了大商会。
秦家跟日本一直存在贸易往来,亦是主动牵头成立了大商会,组建江南最大的利益组织——江南商号。
这个组织虽然没有后世集团那般的紧密,但亦是已经一起顶着同一旗帜,更是跟各方的关系同时打点。
何况关税是重税,朝廷现今将关税定为十税二,这简直跟抢劫无异。
正是在秦家的牵线搭桥后,各个利益群体组建了江南商号,更是轻松地公关这个小小的上海市舶提举司。
“本官正是知道你们是江商号的船,所以肯定不敢为难你们。只是咱们上海市舶司的流程便是要检查,只是上船瞧上一眼,还请行个方便!”张吏目深知拿人手短的道理,但还是有所坚持地提出条件道。
沈二爷的脸色当即一黑,却是没有想到这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如此不上道:“你新来的吧?既然如此,将你们陆提举喊过来吧!”
“沈六斤,今日的火气怎么这么大啊?”上海市舶司副提举肖立本远远便注意到这里的争执,亦是走过来负手摆着官架子道。
沈二爷知晓人家是看低自己的身份,却是指着身后道:“你的人不开眼,却是非要上船打搅徐公子的雅兴!”
在甲板上,一个公子哥正慵懒地躺在一张狐裘椅子上,手里正在认真地把玩着一把无比锋利的日本刀。
虽然日本的海货和硫磺等商品都能够从中赚上一大笔,但他已经发现利润最大其实是这种日本刀。
谁又能想到,那个被他们一直看不起的没有开发之地,那帮头脑简单的东瀛人,竟然拥有如此高超的铸刀工艺呢?
虽然日本刀不见得比大明刀匠强,但人家的刀具是物美价廉,特别这日本武士刀简直比大明的军刀还要好用。
现在引进一批日本刀,这一帮又是赚得盆满钵满,而今的江南商号简直是日进斗金。
“徐公子?这是新来的不懂事,还请徐公子海涵!”肖立本顿时打了一个激灵,而后便督促着张吏目盖章放行。
“爷,奴家给您弹琴一曲解解闷,如何?”一个漂亮的女子伴随着徐姓公子,显得十分殷勤地道。
徐公子很享受这种乘坐海船游历便赚取大批银两的悠闲生活,正在喝着手中的美酒,便轻轻地抬手示意自己的妾室来上一曲。
张吏目看着远去的商船,最终忍不住询问:“肖大人,不知这位徐公子是哪一位呢?”
“徐……你往大的方面想就行了!”肖立本故作神秘地提示道。
张吏目即将发挥自己毕生的想象力,却是十分困惑地道:“咱们的徐阁老确实姓徐,但他不是江西人吗?”
“谁说是现在的阁老,现在的阁老都是纸糊的。那一位姓徐,人家不仅是阁老,而且还是元辅!”肖立本没好气地纠正,而后公布答案道。
张吏目不由得倒吸一口气,敢情人家的来头如此之大,而且很可能算得上是小阁老,这江南之地当真是藏龙卧虎了。
“以后遇到江南商号的船能不找事就别找事,否则本官亦保不了你!”肖立本伸手拍了拍这个年轻的吏目,以过来人的口吻告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