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程信失踪的消息便传开了。
最大的嫌疑人自然落到了宋澄和王煜头上,而苏去病同样存在很大的嫌疑,而苏去病自然不会承认人落在他的手上。
苏去病的情况比较特殊,毕竟他的姐姐是当朝贵妃,哪怕当地官府再如何牛气亦不敢仅因怀疑便缉拿贵妃的亲弟弟。
不管哪个时代都是如此,自然是要捡软柿子捏,何况最大的嫌疑人其实是那两个刚刚到达苏州城的外乡人。
原本他们迅速将怀疑的对象锁定在宋澄和王煜身上,但奈何这两个人都是生面孔,甚至大家连他们的姓名都不知晓。
苏州城作为这个时代最繁华的江南城市,特别经贸发达导致人口流动十分频繁,想要找到两个陌生人简直是大海捞针。
“废物,怎么连两个人都找不到?”
“依我看,会不会都躲到了苏府里面?”
“程信那货知道的事情不少,哪怕掘地三尺都要将人找出来!”
……
面对满城搜查无果,侯昊天当即气得青筋暴起,最终不由得将怀疑的目光重新聚焦到苏去病身上。
阿啾!
苏去病突然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嘟囔着是侯昊天还是王延傲在诅咒自己。
次日上午,天空终于迎来了灿烂的阳光。
城南,苏府。
现在家主苏伯年凭女而贵,虽然是一介商贾,但现在被朝廷授正五品南京北镇抚司正千户锦衣卫带俸。
虽然这样授职其实可以不前往南京任职,但苏伯年似乎是想要换一种生活,亦是时常居住在南京城。
尽管他本人没有在苏州,但随着苏州生意的重心往南京城倾斜,所以整体影响不大,甚至是拓展了苏家丝绸的市场。
此时的后宅的厢房内,程信已经被五花大绑,昨日从马背摔下来在额头处嗑的包已经肿得跟馒头般。
程信不明白一个十分平常的寻仇行为,结果自己带人围堵对方失败,反而自己还落到了别人的手里。
即便自己处境不佳,但想到这里是他们江南商号只手通天的苏州城,他的心里反倒是安心不少。
程信看到从门外走进来的宋澄和王煜,当即怒不可遏地吼道:“你们这是私禁,难得不怕王法吗?”
“王法?若你眼里真有王法,便不会如此横行无忌!”王煜看到程信竟然大谈王法,当即进行鄙夷地道。
这位公子哥平日无法无王,而今自己身处险地倒记起大明王法的好,竟然想要通过王法来保护他自己。
不过古往今来,这类人确实很多。
你跟他讲王法,他跟你耍流氓;你跟他耍流氓,他跟你讲王法;归根究底,他们其实是极致的利己主义。
“程兄,别来无恙!”苏去病从后面探出一个脑袋,脸上透着几分狡黠地打招呼道。
虽然已经过去一日,但昨日的伤疤还在,而且还隐隐作痛。相对于这点伤痛,程信的语言更加的扎心。
此刻看到程信落到自己手里,心里亦是涌起了几分畅快之意。
程信看到苏去病出现在这里,又扭头认真地望了望门外:“这里是苏宅?”
昨日他在马背上挨了一记闷棍晕倒后,醒来发现自己被塞在麻袋里面,所以他其实并不能知晓自己身处何地。
“咦?你从哪里看得出这里是苏府的?”苏去病望了望四周并没有明显的标志,显得十分困惑地道。
王煜看到苏去病的反应,却是无奈地提醒道:“他是诈你的!”
程信原本只是猜测和试探,而今看到苏去病的反应便知晓所处之地正是苏府:“你们真够蠢的!”
“此话是何意?”苏去病正在郁闷自己上当了,顿时炸毛般道。
程信看着发怒的苏去病,嘴角微微上扬地道:“若你将本公子关在另处,苏州城如此之大,他们或许找不着我。这座苏府嘛,我敢肯定用不着一日便会上门解救本公子!”
原本他还比较担心自己的安危,但现在知道自己竟然身处苏府后,当即将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王煜看到程信如此自信的反应后,不由得蹙起眉头望向宋澄,他们这一个安排似乎真是一种失策。
“你为何如此笃定他们会上门救你呢?”宋澄的目光一直落在程信的身上,显得十分认真地询问。
程信没想到眼前这个黑脸青年问出这般愚蠢的问题,当即进行讥笑道:“他们只要稍微调查便能知晓本公子被你们关在苏府上,自然会上门救本公子!”
“你说的他们,不知指的是谁?”宋澄并没有尴尬之色,仍是一本正经地询问。
程信正要回答,但突然意识到自己过于被动:“本公子为何要告诉你?”
“你刚刚说的是他们,而不是你们程家,所以应该指的是江南商号那帮人。只是你能如此笃定,要么是他们十分需要你的资源,要么你手上握有他们所在乎的东西或者把柄,但你们程家已经落魄自然帮不了他们太多,所以我认为是后者!”宋澄拥有很强的逻辑能力,当即进行推测道。
其实在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亦是观察着程信。之所以能够屡破奇案,除了自己的刑侦能力外,亦跟敏锐捕捉对方情绪变化的能力有关。
程信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个沉默寡言的黑脸青年,却是突然变得警惕起来:“你究竟是谁?”
原本他一直将怒火放在王煜和苏去病身上,但经过现在简单的接触,这才发现真正可怕的人是眼前这个黑脸青年。
却是这时,苏府的门口传来了一阵动静。
“就是这里!”
“刚刚一直没有人进来!”
“我们已经探查清楚人在里面!”
……
侯昊天亲自带着一帮狗腿子而来,这里早已经埋伏了眼线,而他们当即兴师问罪般走向苏府大门。
“你们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岂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苏府管家听到动静后,亦是带着一众护院倾巢而出。
在这个三月的春光里,苏家门前显得剑拔弩张,气氛变得十分的紧张。
侯昊天看着阻拦的苏家人,却是当即要人道:“我们已经知晓你们苏家将程信关在里面,速速将人交出来,不然休怪本公子不客气!”
由于无法寻得昨日那两个外乡人的踪迹,亦是只好将怀疑的目光落在苏去病身上。
原本他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经过他们通过苏府的奴仆打探,发现程信真是被苏去病关押在苏府。
现在逮到苏去病犯下如此罪行,他不仅要将程信救出来,而且还要让苏去病到苏州府的大牢里呆着。
“侯公子,老奴知晓你爹是南京户部左侍郎,但苏府亦不是你一个小小衙内能闯的!”管家显得丝毫不惧,当即声色俱厉地道。
侯昊天不由得一愣,这才发现人家已经不是当初的商贾之家,对方不卖自己老爹脸面真的啥都不是。
只是遭到一个小小家奴的阻拦,心里已经是火冒三丈。
侯昊天主动拦下想要硬闯的手下,却是大声进行质问道:“你们苏家擅自将人扣押,眼里还有王法吗?”
“这里是静妃娘家,我家老爷乃锦衣卫千户,你算什么东西?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苏府管家显得十分硬气,对侯昊天充满鄙视地道。
说一千,道一万,现在的苏府是堂堂的静妃娘家,还轮不到一个没有功名和官职的衙内带人强闯。
该死!
侯昊天自从跟郑劼创建江南商号后,一直都是万人簇拥的江南第一少,何时受到今日这种气,偏偏对方还仅是一个家奴。
“那本府呢?”
正是这时,一个颇具威严的声音传来。
一个官轿不知何时来到这里,随行的是一帮苏州府的衙差,后面的苏松兵备道大人同样带着一帮披甲将士。
待到轿门被揪开,里面走出一个略显肥胖的中年胖子,身穿着一套崭新的四品官服,浑身十分白净,留着漂亮的八字胡。
侯昊天看到来人,当即上前施礼道:“侄儿向叔父请安!”
出现在这里的是苏州知府冯忠,浑身上下透着浓浓的官威。
他是浙江慈溪人,成化十四年的进士,初授刑部主事,后升员外郎,离京出任扬州知府。因在扬州表现不错,加上懂得打点,现在升任苏州知府。
冯忠面对侯昊天露出一个温暖如春的笑容,但重新望向苏州大门方向,整个人当即恢复十足的官员派头。
虽然苏府能够拦得了侯昊天这种公子哥,但自己可是高高在上的苏州知府,是这一片最繁华之地的父母官。
“府尊大人,这里是静妃的娘家,还请给我苏家一点面子!”苏家管家缓和语气,显得十分认真地发出请求道。
尽管冯忠的身份确实很强,但他们苏家终究是静妃的娘家,而他们老爷亦是在职的南镇抚司的正千户。
这世间哪来的那么多公平公正,通常都是花花轿子人抬人,而这位苏州知府亦是可以卖他们苏家面子。
侯昊天紧张地望向冯忠,冯忠却是连想都没想:“笑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昨日你们苏少爷强掳程信至此,本府焉有视而不见之理!”
虽然他的话语正义凛然,但谁都晓得是站在侯昊天的那一头,不然地方官员通常都不愿意得罪外戚之家。
“搜!”
苏松兵备道楚俭早已经是蓄势待发,当即便大手一挥地道。
其实他已经提前安排人员堵住了后门,现在的苏宅成为了瓮中之鳖,那位苏少爷必定要为昨天的行为买单了。
“且慢!”
正是这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纷纷寻声望去,在看到身穿斗鱼服的中年男子的时候,却是不由得一愣。
这个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苏家的家主苏伯年,即是现在南镇抚司千户,更是当朝静贵妃之父。
苏伯年虽然是商人出身,但现在的腰板挺拔,肥胖的身子亦是透着几分威严之风,而身后同样跟随一帮锦衣卫。
苏松兵备道楚俭的眼睛闪过一抹讶然,亦是叫住了准备冲进苏府的将士。
冯忠看到竟然出现在苏州城的苏伯年,却是先发制人地道:“苏千户,你回来正好!你家苏去病当真是好胆,竟然胆敢私自关押程寺卿的儿子程信,如此恶劣行径乃王法不容!”
“冯知府,此言差矣!”苏伯年拥有商人的精明,却是勒住马僵道。
冯忠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不解地道:“何错之有?”
咦?
侯昊天和楚俭沦为旁观者,却是疑惑地望向苏伯年,这个苏伯年再如此护犊都不应该敢于跟王法相违。
“第一,程敏政是被朝廷免职罢官,何来程寺卿一说?”苏伯年知道冯忠其实是反帝党,便认真地纠正道。
冯忠亦是意识到自己话语确实存在毛病,却是强调苏去病的罪行道:“本府的表述确实有所不当,但苏去病私自扣押程信总不会错吧?”
“这正是本千户要指正的第二点!苏去病之所以扣留程信,这其实是本千户的意思,亦是南镇抚司的办理需要!”苏伯年从马背下来,眼睛闪过一抹狡黠地道。
原本他们扣押程信确实不对,但谁让他是锦衣卫,而今打着替皇帝办差的名义,自然可以将程信继续收监。
侯昊天坐不住了,当即大声质问道:“程信何过之有?你们南镇抚司因何要扣留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