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光明不知道王越为何要如此置自己于死地,当即便是暴怒道:“王世昌,你休要滥用法典,本官罪不至死!”
“钦差大人,请饶命啊!本县……本县不想死啊!”肖知县此时已经害怕到极点,当即便求饶道。
湖广按察使杨继宗的眉头微微蹙起,虽然觉得黎光明是要处置,但亦不明白怎么会判了一个斩立决。
“若普通的商贩出售私盐,杖一百、徒三年,确实是罪责应当,输粟赎罪并无不可!只是你跟肖知县联手垄断京山县盐市,上损盐课,下侵民利,本钦差因何不能斩你?”王越自然知道量刑确实重,但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地解释道。
黎光明算是上是官场上的滑头,当即为自己辩解道:“下官不服!且不说明律并无此规定,你说上损盐课则罢,但这下侵民利从何说起?若不是下官出售广东盐,京山的盐价必跟安陆持平,京山百姓焉有便宜盐可食?”
堂下的百姓不由得面面相觑,最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按淮官盐这些年的涨势,若不食广东盐的话,他们还真的只能天天吃高价盐,接受那些官商的联手压榨。
“休要在这里混淆视听!若不是下侵民利,你黎光明焉能天天大鱼大肉,还有钱想要款待于本钦差?你贩卖广东盐所图无非是盐利,至于京山百姓食高价盐,此事本钦差自会设法解决!”王越早已经看穿黎光明贪婪的嘴角,便实事求是地反驳道。
黎光明感受到王越身上的杀意,显得十分认真地告诫道:“钦差大人,咱们本是同朝为官,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瞒你说,我跟当朝徐学士是同年旧交,官场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你当真还要像以前那般,将整个朝廷的官员都得罪光才罢休吗?”
杨继宗知道黎光明听说的徐学士便是帝师徐溥,而今恐怕已经是入阁拜相,甚至成为当朝的次辅,不由得扭头望向王越。
这官场确实不是打打杀杀,讲究的还是人情世故。若王越还是像以前那般,恐怕被人再用诗作文章,整个朝堂仍旧无人替他说一句公道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本钦差不管你的靠山是谁,但本钦差的后台是英明的陛下,哪怕徐学士犯了罪,本钦差照斩不误,为何今日不敢斩你!”王越自然知道自己这般行事仍是孤臣,但还是坚定信念地道。
黎光明发现眼前这个简直是官场疯子,只是自己终究还是有底牌,当即便皮笑肉不笑地道:“钦差大人,你似乎忘记一件事!”
“何事?”王越的眉头微蹙起道。
咦?
湖广按察使杨继宗觉察到黎光明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不由疑惑地扭头望向黎光明。
黎光明迎着周围人困惑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地道:“下官在职顺德知府虽是四品官,但却是九年考满致仕,无过,故递升一等。若是下官记得无误的话,即便你是要斩下官,你王命旗牌亦得奏请,而不能行斩立决!”
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能先混一个秋后处斩,到时再借用京城的关系为自己脱罪了。
咦?
堂下的百姓没有想到王命旗牌还有这般讲究,不由得面面相觑。
湖广按察使杨继宗发现王越望向自己,当即便轻轻地点头道:“钦差大人,确是如此,黎光明是从三品官致仕官员!”
“既然如此!来人,将两人押赴刑场,本钦差亲自监斩!”王越掏出令签往地面一丢,便下达指令地道。
“王世昌,你这是乱命,本官乃朝廷的三品官员!”黎光明看到落在自己面前的令签,当即便惊恐地咆哮道。
“啊?还斩?钦差大人饶命啊!”肖知县吓得小便失禁,当即又是求饶地道。
四个锦衣卫当即上前,便将堂上的两位犯官一并押下去,而有人已经前去准备囚车了。
湖广按察使杨继宗的眉头蹙起,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钦差大人,你没有上奏朝廷便立斩一位三品至仕官员,此举怕是不妥吧?”
“杨大人,既然如此,请随本钦差一起请王命吧!”王越自然知道自己不经奏请便斩一个退休的三品官确实不妥,但还是坚定立场地道。
“钦差大人要问斩黎黑心了!”
“走,快去瞧一瞧,咱们京山终于有指望了!”
“陈老六死得蹊跷,黎光明还占了人家的老婆,这种人不死天理难容!”
……
京山县城并不大,得知钦差大人要问斩黎光明后,百姓当即从四面八方纷纷赶赴刑场,都想要目睹黎光明被斩的情景。
砍头原来就是一件大事,何况还是有名的狗官肖知县和黎光明,故而引来了整个县城的百姓前来刑场围观。
东市,这里已经搭好刑台。
黎光明和肖知县站在囚车中被押过来,毅然从风光的官员沦为了死囚。
“老天总算是开眼了!”
“若不是你这个狗官,我父亲并不会死,报应来了!”
“黎黑心,你作恶多端,以为当真不知你做了多少恶事!”
……
京山县城的百姓以前是敢怒不敢言,而今看到这两个京山害虫伏法,当即便纷纷朝两人砸去烂菜叶和臭鸡蛋并骂道。
黎光明原本还一直骂骂咧咧为自己叫屈,只是一个臭鸡蛋恰好砸在他的脸上糊了一脸,难闻的气味和恶心的流体总算让他消停了下来。
陆松带领一顶轿子排开围观人群来到法场中央,显得十分威严地唱道:“王命至,官民跪!”
现在不经奏请便要斩一个退休的三品官员,即便王越是钦差都无法直斩,故而需要将王命请出来。
旗牌象征皇命,请用时有一定的仪式,故称恭请王命。
“臣等恭请王命!”王越带领杨继宗等官员来到轿子前面,当即便恭恭敬敬地跪迎道。
“王世昌,既然你请出王命旗牌亦无权直斩本官,你这是乱……”黎光明被押上刑台仍旧叫嚣着,只是眼睛瞥向轿中突然愣住了。
第八十一章 王越承重,内臣有害
两边的锦衣卫将轿帘两面同时掀开,便露出轿内的真容。
陆松站在轿前,对跪礼的官民传达圣意道:“治盐如治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赐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王越宝剑尚方,可上斩王侯,下斩黎庶。凡有碍盐事者,便宜行事、先斩后奏,钦此!”
啊?
湖广按察使杨继宗一直以为王越要请的是王命旗牌,但听到竟然是传闻中的尚方斩马剑,不由得愣住了。
只是定睛一瞧,放在轿中的哪里是王命旗牌,而是一把造工精巧的宝剑。
宝剑长约三尺有余,剑身花纹细凿,图纹清晰,剑身一面刻着腾飞的蛟龙,一面刻着展翅的凤凰,剑身上还纹饰着北斗七星,毅然是一种造工精致的宝剑。
尚方宝剑?
跪在周围的数万百姓听到竟然是戏文中包拯的尚方宝剑,宛如遇上了大明星般,当即便纷纷抬头望向轿中。
尚方,这是皇室专门监管御用刀剑等器物的地方。
尚书宝剑最早的记载是《前汉书-朱云传》,朱云上书:“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臣愿赐尚方斩马剑,断佞臣一人以厉其余。”只是汉成帝得知是要斩安昌侯张禹,便差点斩了朱云,而这把尚方斩马剑并没有授出。
到宋朝,大将率军出征时,为强调其权威和皇家的信任,皇帝都会赏赐给他尚方宝剑,给他们“如朕亲临”的权力,但对宝剑的权限都有明确定义,像宋太宗赐手下大将曹彬尚方宝剑便特意吩咐:“副将以下,不听命者可斩”。
明朝的尚方宝剑仍是停留在军事领域,而今朱祐樘将尚方宝剑赐给王越总理盐政,这无疑是给予尚方宝剑新的职能,具有划时代意义。
陆松手持密旨来到王越面前,又是郑重地问了一句道:“王大人,你可想好了?”
王命旗牌是明棋,而尚方宝剑才是朱祐樘的一步暗棋。
只是这一步暗棋是有条件的,若是王越想要动用这把大杀器,那么明面上便要跟整个文官集团为敌,更要肩负起朱祐樘的这份信任。
总不能你拿了这么一件大杀器痛痛快快杀了人,结果啥事都没有办成,你将堂堂的大明天子弘治置于何地?
正如朱祐樘所言“欲取尚方,先承其重。宝剑一出,血流盐河。虫不过百,休言还朝”,这便是王越选择尚方宝剑的责任。
“臣既要尚方宝剑,便是要跟盐虫不共戴天!”王越知道陆松其实代陛下询问的,便决然地回应道。
早在边关之时,他便已经数次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而今竟然是要接下这个军令,那么他同样有死的觉悟,亦是知道只有杀戮才能解决现在的盐弊。
陆松看到王越已经有了觉悟,便不再阻拦王越取剑。
王越手持尚方宝剑,对台上的黎光明质问道:“陛下御赐尚方宝剑,上斩王侯,下斩黎庶!黎光明,你贩卖私盐,勾连肖知县垄断盐事,祸及京山百姓,本钦差今日可斩汝否?”
台下的百姓想到早前黎光明的那份嚣张,这时便纷纷望向刑台上的黎光明。
“不,钦差大人,请饶命,请饶命,下官愿献万金,请饶命!”黎光明顿时慌了,当即便是求饶地道。
湖广按察使杨继宗看着黎光明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而裤裆明显是湿了,知道这个终究是一个怕死鬼。
只是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若对这位被贬谪的王越恭敬一些,对经营盐行的事情保密一些,大概不会落得如此的下场。
当然,陛下打破常规给王越赐予尚方宝剑,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只是这跟传闻中的衣柜太子形象有些不相符。
王越从来都不是一个贪财之人,平生所追求的便是公义两字,想到胡大牛之死,想到黎光明在职期间必定是恶行累累,当即便厉声命令道:“斩!”
噗!
噗!
两名刽子手的大刀狠狠地挥下,两道鲜血当即飞溅而起,而黎光明和肖知县的脑袋落到刑台上,毅然双双殒命。
“死了!”
“狗官真的死了!”
“哈哈……善恶到头终有报!爹,你看到了吗?”
……
台下的几万百姓看到黎光明和肖知县伏法,看到这两个作恶多端的两大害虫被斩,初时还是有点不可置信,但很快便是欢呼而起。
民不与官斗,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随着黎光明官运亨通后,黎家子弟便开始鱼肉乡里,特别这个肖知县更是黎家的应声虫,致使京山百姓饱受欺凌。
现在看到两大害虫双双伏法,焉能不让他们感到高兴呢?
京山的天空,仍旧阴沉沉的。
胡家人原本是想要将胡大牛的尸体就近掩埋,但得到王越的支助后,还是选择用马车将尸体运回去安葬。
杨继宗负责对黎光明和肖知县进行抄家,肖知县前后抄得五万两白银及一些珠宝字画,而黎光明的几座宅子抄得十五万两白银及一箱珠宝字画。
王越并没有在京山县久留,在将黎光明和肖知县的罪行上奏后,便率领钦差卫队离开这里前往安陆州,那里的盐价每斤盐足足四百文钱呢。
仅是三日后,安陆州搭了一座刑台。
安州知州及奸商钱掌柜被推到上面,随着两道刀光闪过,又是两道鲜血飞溅而起,两大害虫再度双双殒命。
在看到王越的行径后,百姓纷纷称颂,不少好事之徒给予王越“王青天”的美誉,亦是有人称之为“尚方清天”。
虽然王越的行径得到百姓的称颂,但自然不受文官集团的待见。
在得知王越要前往长沙府的时候,整个湖广体系的官员都慌了,在湖广按察使姜洪的带领下纷纷上疏弹劾王越。
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檀香袅袅而起。
身穿常服的朱祐樘端坐在桌前,看到从湖广递上来弹劾王越的奏疏越来越多,明显感觉到有一些官员是真的慌了。
“今日皇恩突然至,老迈持刀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