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蒸蒸日上的大明帝国,海外形势可谓是一片大好,他们作为大明王朝的重臣又怎么能因老妖婆而生乱呢?
从这个事情亦是可以看出,华夏的礼数存在着一定的弊端。
即便天子亦有无可奈何的人与事,明明是周太皇太后犯错在先,但因为血亲的关系,他根本不能拿对方怎么样。
反倒是这位太皇太后,这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们这帮重臣应召进宫还不知太皇太后整出什么幺蛾子。
正是如此,关睢宫的太监在重臣的府中纷纷碰壁,尹直等重臣压根不搭理这位唯恐天下不乱的太皇太后。
若是没有重臣的响应,周太皇太后即便真受了委屈,其实亦是无处诉苦,自然不存在皇帝不孝的舆情。
只是社会是一种复杂的形态,而事情出现了一个变数。
紫禁城的宫墙在雪花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庄严肃穆,每一片琉璃瓦上都积着雪,像是镶嵌了银色的宝石。
高大巍峨的东华门前,漫天的雪花从灰色的天空飘落下来,前面的道路已经平铺出一块薄薄的白雪地。
“爹,你怎么就不听劝呢?”贾雄亲自一路相送,对从轿子下来的老爹苦着脸道。
这一路,他苦劝无果,反倒听着自家老爹咳嗽不停。
虽然前些年亦是出现过如此严重的症状,但当时他老爹在家里休养,而且皇帝特意从医学院派来最好的郎中。
现在背殂复发,又染了风寒,此时更应该呆在家里好好休养,不想自己老爹为了当年所谓的恩情竟然执意进宫。
“老爷小心!”管家将轿帘子掀开,又伸手扶着贾俊生怕被绊倒。
贾俊身穿一套标准的官服,自上次病重后,便已经是满头银发。
跟其他养尊处优的官员有所不同,他长年负责着工程项目,却是少不得遭受日晒雨淋,所以整个人的肤色偏黑,甚至双手还有老茧。
贾俊的脸显得十分削瘦,但那双眼睛始终保持坚定如初,对世事似乎有着更深的理解:“为父意已决!”
此刻,他的双脚踩在白雪地上,抬头望向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东华门,整个人亦是一阵恍惚。
他曾经年少,亦曾意气风发,更有着一颗纯粹的报国心。只是现实终究是残忍的,即便他拥有超高的建筑才能,但想要往上爬又岂能一尘不染。
以前的政治生态跟现在其实有很大的不同,当时还是清流党当道,后宫中拥有着外人难以想象的影响力。
哪里像现如今,明君坐镇朝堂一言而决,悍臣在四海为大明王朝开疆裂土,满朝文武百官都在一心做事。
若是生于本朝,他亦愿意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一个愿意为大明王朝兴盛而远赴重洋开疆拓市的官员,但当年他确确实实是借家族的关系走了周太皇太后的路子。
“爹,即便太皇太后当年对咱家有恩,但陛下这些年咱家恩情亦是不薄,咱们可不能做对不起陛下的事情。何况大明有此盛况全赖于陛下,今天下谁人不称一声圣君?”贾雄仍旧不死心,又是继续劝阻道。
自己父亲此次进宫,虽然算是报了太皇太后当年的知遇之恩,但其实有愧于皇帝这么多年的恩宠,甚至是有愧于天下万民。
现在大明王朝拥有如此良好的发展势头,不管是谁造成国内动乱,都是华夏的千古罪人。
贾俊微微闭了一下眼睛,望向满脸担忧的陈公公道:“陈公公,请引路吧!”
“贾阁老,请!”陈公公很害怕贾俊出尔反尔,毕竟其他重臣都已经拒绝了太皇太后的召见,亦是满脸堆笑地作了一个手势道。
此时的北风盛起,无数的雪花改变了轨道,却是纷纷吹落在他们的身上。
“陈公公,我父亲确实是重疾在身,本官请求扶我父亲一起进宫拜见太皇太后!”贾雄看着苦劝无果,只好退而求其次道。
陈公公扫了一眼贾俊,当即傲慢地拒绝道:“太皇太后可没有召见于你,而且你似乎只是七品官吧?”
一个小小的正七品官员竟然想要拜见太皇太后,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贾俊强撑着身子,对还想要说什么的儿子挥了挥手:“为父能走!你让阿福几个留在这里,你回家等着,可别染上风寒,咱家还得有人料理事务!”
贾雄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孝子,看着自家父亲如此模样还关心着自己,眼眶当即被眼泪染湿。不过北风吹着雪花乱舞,倒是没有谁注意到他此时的眼睛。
只是他仍旧十分的不解,皇帝和太皇太后简直是一个在上、一个在地,自己父亲怎么能站到太皇太后那一头?
由于贾俊身体有恙,而此次进宫面见太皇太后仅是贾俊一人,所以这一路是一个人独行,走得格外的艰难和孤寂。
紫禁城,关睢宫。
虽然这一座位于清宁宫附近的宫殿同样遭遇漫天雪花入侵,但并没有像其他宫殿那般扫雪,导致路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周太皇太后保养得很好,正悠闲地享受着甜点。
坏消息不断传回来,以内阁首辅尹台等重臣纷纷称病拒绝应召,只是她的脸上显得十分平静,哪怕她想砸东西亦是没东西可砸了。
到了此刻,她亦是意识到自己小瞧了这个从小喜欢躲进衣柜的皇帝,如果当初知晓朱祐樘如此难控制,自己跟外臣还不如扶持兴王朱祐杬登上皇位。
不过一切都已经晚了,这个被自己一手调教长大的皇帝不仅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而今翅膀是彻底硬了。
“他们不来便不来,这暴君之名还真是不虚!只是天下人怕他,哀家不怕,他说破天亦是哀家的嫡孙!”
回来复命的太监们原本还怕太皇太后又要疯狂砸东西,却不想周太皇太后显得十分的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得意劲。
其实这亦是一个事实。
周太皇太后跟皇帝的这场冲突中,皇帝是天然劣势的一方。且不说皇帝不敢咄咄逼人,哪怕周太皇太后有什么闪失,外界和史书必定认为皇帝不孝。
正是这时,陈公公喜滋滋回来通禀,而后骄傲地将贾俊领了进来。
周太皇太后重新生起了希望,让人直接将珠帘拉起,显得欣喜地打量进来跪拜的贾俊郑重嘉奖道:“满朝文武,唯有贾卿为我大明忠臣!”
“太皇太后,请恕臣直言!若是满朝唯有臣为忠臣,那么便不可能有如今的天下盛世,没有大明天威震四海,亦没有如今最为鼎盛的大明王朝!”贾俊脸上并没有欣喜之色,而是一本正经地诉说着大明王朝的现状。
周太皇太后脸上的笑容当即敛去,显得十分不悦地道:“贾阁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话中有话啊?”
“启禀太皇太后,陛下乃一代明君,近千年未有之局面由陛下所创。臣请太皇太后跟陛下和睦相处,共创大明更辉煌之未来!”贾俊渴望做了一个和事佬报答太皇太后,亦是抬起头郑重地拱手。
虽然他当年确实得到太皇太后的恩惠,但他亦不可能站到皇帝的对立面,更不可能破坏现在的发展态势,此次进宫只希望太皇太后跟皇帝言归于好。
太皇太后的脸刷地黑了下来,望向跪在地上的贾俊:“贾俊,你莫不是忘记当年哀家提携的恩情了吗?”
“臣不敢忘,亦没有忘记!然现今大明威震四海,皇帝图谋远大,臣又岂敢生乱!”贾俊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但亦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恩情是一方面,但国家大义又是另一方面,他终究是能够拎得清孰重孰轻。
咳……
旁边的陈公公看到周太皇太后几近失控,亦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周太皇太后意识到眼前的贾俊是她唯一的希望,便是强压心中的怒火:“谁让你生乱?只是你亦瞧见了,哀家乃堂堂的太皇太后,然今住于小宫之中,身边太监和宫女更是被调换,皇帝皇后这分明是想要幽禁哀家!”
幽禁?
在场的几个宫女面面相觑,却是不敢吱声。
若她这位太皇太后真被幽禁了,那么她一道懿旨都传不出去,而不是现在能够随意召见重臣,面见眼前的内阁阁老贾俊。
“太皇太后,清宁宫被奸人何尚官所烧,今暂住关睢宫是权宜之策。重修清宁宫一事,朝廷已经放到明年的预算中,相信新宫很快便会建成,还请太皇太后能够体恤陛下的难处!”
这一把火烧掉了清宁宫,现在想要在紫禁城再寻一处同等模式的宫殿,唯有皇后的坤宁和和太后的仁寿宫。
只是坤宁宫处于交泰殿之后,而且还是内宫区域,自然只有皇后才合适住在那里。至于王太后的仁寿宫,她让出仁寿宫自己又能住哪里?
“哀家的寝宫可以暂且不论,但哀家的人要一个都不少还回来,他们夫妇断我耳目便是幽禁!”周太皇太后看到寝宫的事情不能发难,当即决定要回自己的心腹。
贾俊知道这是太皇太后突然召见重臣的直接原因,亦是进行劝阻道:“太皇太后,何尚宫纵火烧乾清门,此事已经是满城皆知。据她所交代,其有同谋之人,这些意图谋害皇帝的奴婢又岂能不深究?今查清宁宫旧人忠奸,既是防止再行刺皇帝,亦是护太皇太后,还请太皇太后体恤!”
“呵呵……又是要哀家体恤!你的心真是向着皇帝啊!”周太皇太后顿时气极反笑,显得阴阳怪气地道。
贾俊的心确实是向着弘治皇帝,但还是苦口婆心地道:“太皇太后,臣所说都是客观事实,还请太皇太后能够体恤皇帝和皇后的安排!”
“要是哀家不体恤呢?”周太皇太后眯起眼睛,显得没有商量余地冷声道。
她今日之所以搞出如此大动静,派人将满朝重臣召进来,可不是听贾俊在这里劝她,而是要让贾俊对外宣传皇帝亏待且幽禁她这位皇祖母。
她要让弘治皇帝朱祐樘身败名裂,背上不孝的名声。
此话一出,周围的宫女感受到火星即将撞地球,亦是默默地扭头望向了贾俊,而贾俊对此似乎早有所料。
第五百四十六章 忠义难全,外妾窥心
外面的风雪骤急,整个院落漫天飞雪。
贾俊忍受着身体的不适,突然抬起头出语惊人:“太皇太后,臣此次进宫一是感谢您当年的提携之恩,二是臣已经决定向陛下递上辞呈。自明日起,臣便不再是大明的重臣!”
自古忠义两难全,原本他是希望周太皇太后能够退一步别再滋生事端影响如今来之不易的盛世,但对方显然是不可能善罢甘休。
他此次选择冒天下之大不韪进宫面见太皇太后,亦是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却是并不打算做一个民族罪人。
既然周太皇太后不听劝阻,那么他只好辞官归田。
虽然他对相位有万千不舍,既想继续陪伴在皇帝身边,亦想亲眼见证大明帝国称霸四洋,但奈何他已经看不到了。
在他踏进宫门的第一步开始,后面便已经是万丈深渊,而今他剩下的路只剩下自己主动辞掉这个相位。
虽然他无法游说太皇太后退让,但亦不可能为太皇太后所用,所以为了心中的忠义,只能选择“自废武功”。
“什么,你要辞掉相位?”周太皇太后的眼睛瞪得滚圆,满脸震惊地望向贾俊道。
陈公公等人同样无比震惊,要知道一个官员爬到相位是千辛万苦,而这位举人出身的相爷更是难上加难。
只是现在这位相爷竟然主动上疏请辞,这无亚于捡到一个万两黄金的穷人,结果竟然能够做到将万两黄金归还失主。
贾俊的内心并没有丝毫波动,于是郑重地叩头道:“臣本是举人身,幸太皇太后当年提携,又得皇帝隆恩,方有如今相爷之名。今臣年事已高,又染重疾,不敢再留朝堂,特来向太皇太后辞行!”
说着,他又是深深一拜,虽然当年他亦是付出了很多的银两和人脉才打通这层关系,但心里始终记挂着当年这一份提携的恩情。
“贾俊,你便是如此报答哀家的吗?哀家不许你辞官,你得为哀家办差,起码将此次的事情办妥!”周太皇太后咬紧后槽牙,显得怒不可遏地提出要求道。
贾俊的脸上露出苦涩之笑,便是抬起头道:“太皇太后,您对臣当年有提携之恩,陛下对臣更是恩重如山,且臣亦不敢做有违天下万民心意之事。臣言至于此,恕难从命。臣告退!”
说着,他便不再搭理这位太皇太后,而是决然地起身离开。
太皇太后对他有提携的恩情不假,但皇帝对他更是恩重如山。若不是此次事件,即便他今患上重疾,亦是想要继续效忠于皇帝。
此刻的院外,已经是飞雪漫天。
贾俊的身躯颇显单薄,但他毅然走进漫天的飞雪中,朝着来时的方向离开。
只是他的身体终究是染重病在身,刚刚走出关雎宫的宫门,便扶墙咳嗽不停,更是重重地咳嗽出一口鲜血。
他原本亦想好好在家里养病,但终究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如今自己选择辞官,既没有做对不起皇帝的事情,对周太皇太后没有了使用价值,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至于皇后接下来会不会幽禁周太皇太后,亦或者直接彻底架空周太皇太后,只能说这是太皇太后咎由自取了。
贾俊被寒风一吹,整个身子打了一个哆嗦,浑身没由来地颤抖起来。
明明刚刚还算温和的身子,但此刻仿佛坠入冰窑中,身上的衣服仿佛失去了御寒的作用,手都已经是抖擞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