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刘忠和苟知县还在为李家所藏匿的窑银而犯愁的时候,京城宛如是正在经受暴风雨洗礼的巨舰般。
紫禁城,乾清宫。
自上次罢朝事件后,大明王朝的君臣关系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大明不可一日无忠直之臣,忠直之臣不可蒙冤,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以尧舜为法,薄魏武固宜,然魏武猜忌如此,犹能容祢衡,陛下不能一刘敏何也?”
……
朱祐樘原以为离朝便能让这帮咄咄逼人的文臣有所收敛,结果在刚从南京到任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马文升带领下,科道言官上疏替刘敏辩护的言辞更显激烈。
罢朝!
罢朝!
罢朝!
朱祐樘面对科道言官的攻势,却是选择最舒服的方式,不想将精力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争论上,故而选择舒舒服服地继续睡觉。
其实这帮文臣此次反应这般激烈,恰恰说明文臣其实已经心虚了。
由于前世喜欢看历史小说,加上朱祐樘是一个喜欢从不同维度看待历史的人,所以对明朝的历史还算比较了解。
尽管在很多人的印象中,明朝的官员有很多奉公守法的清官贤臣,甚至坐拥二十四万亩良田的徐阶都因除掉严嵩而被称为贤相。
只是文官真的这么清廉如水吗?
在没有揭开的历史面纱中,确确实实所有的官员都像是清廉如水的好官,翻阅任何一个官员的生平都是“清廉”、“刚正”和“爱民”等好词。
在已经被揭开神秘面纱的历史真相面前,文臣的丑陋还是能够看到一点。
不说弘治这种掌控力弱的帝王,即便是明太祖朱元璋的主政中期,亦是发生了赫赫有名的郭桓案。
洪武十八年,御史余敏、丁廷举告户部侍郎郭桓利用职权,勾结北平承宣布政使李彧和提刑按察使等人贪污太平府、镇江府等府赋税,私吞浙西秋粮约二百万石等。
明太祖朱元璋下令严查,此案牵连到十二个布政司,牵涉礼部尚书赵瑁、刑部尚书王惠迪和工部侍郎麦至德等高官,一共追赃七百万石。
在朱元璋时期的文官集团都敢如此联手贪墨七百万石米粮,而今的文臣的势力早已经增长无数倍,自然不可能真的能做到清廉如水。
最大的可能性是大明自从失去那位铁腕太祖皇帝后,便没有出现有能力扯下文官面具的帝王,直到明末闯王李自成进了北京城从文臣等蛀虫家里抄得七千万两,这样才能窥得一丝真容。
虽然成化后期西厂的名头响亮,但厂督汪直已经被逐到南京,而西厂亦是烟消云散,文臣行事同样可以无所忌惮。
朱祐樘现在手握十二营,而今揪出了谢一夔,更是要刀砍向原户部尚书李敏,这让整个文官集团都害怕了。
若是继续这般深挖下去,难免拔出萝卜带出泥来,到时恐怕整个文官集团都要遭殃。
正是如此,文官集团表面上看是一起拯救已经下狱的原户部尚书李敏,但实质是想要阻止朱祐樘清查朝官的贪墨案子。
“陛下,谢一夔账本的字体今难辩真假,而账本来自于民间钱肆,恐是奸人故制伪账构陷朝臣!今贸然将李敏逮入狱中籍没家财,此非圣明所为,故恳请陛下三思!”身穿蟒袍的万安来到东暖阁中,亦是向朱祐樘求情地道。
朱祐樘坐在书桌前,看着跪在地上的万安道:“万阁老,你安分替朕办事,朕不是刻薄寡恩之人,这个事情你就别掺和进行了!”
“老臣遵旨!”万安感受到朱祐樘的关怀,亦是进行谢礼道。
倒不是他想要站到弘治的对立面,但他心里亦是有苦衷。毕竟再这么查下去,其他官员难以自保,而他万安同样难以保全。
他可以无条件支持陛下改革盐政,只是陛下真要一直揪着官员贪污的话,那么他恐怕是真要好好考虑家里老小的安危了。
朱祐樘对万安还是有好感的,当即不容置疑地道:“下去吧!”
“老臣告退!”万安是一个懂得分寸的人,便是起身道。
李敏的案子其实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关系到整个文官集团的信誉问题。
一直以来,在大众的观念中,太监是最贪财的人,外戚是乱国的祸根,武勋则是一帮不懂领兵打仗的草包,而文臣才是国之栋梁。
特别在德行方向,文官集团一直以道德模范来标榜自己,亦是顺应着一种有德者居高位的主流观念。
只是朱祐樘一改往朝的风格,在手握兵权后,并没有急于改革,而是将屠刀直接斩向了他们文官集团。
李敏和谢一夔在朝野的名声都不错,一旦真查出这两个人都是大明的大贪官,那么对文官集团的信誉无疑是一种重创。
朱祐樘面对百官纷纷替李敏求情,却是不打算进行妥协。
若是刘忠派不成自己这个差事,那么他便再派其他人过去,他还真就不相信揪不出这个大明的蛀虫。
“皇上,该用午膳了!”覃从贵由膳房那边过来,显得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朱祐樘没有想到已经中午了,却是头亦不抬地道:“撤了,朕今日没有胃口!”
“遵命!”覃从贵知道眼前这位已经不是那位优柔寡断的太子爷,当即便恭敬地回应道。
一旁的刘瑾倒是担心朱祐樘,但嘴巴动了动,却是不敢吱声。陛下做的决定,却是轮不到他来劝阻,似乎现在亦是无人敢劝阻。
至于那位太皇太后,自从陛下那日没有当场同意赦免庆云侯后,却是没有再踏进乾清宫一步。
午后时分,工部尚书贾俊到来。
作为大明有吏以来第一位举人尚书,贾俊的外形条件还是不错的,浓眉大眼搭配着标准国子脸,给人一种正派的感觉。
只是他的眼神明显有些活跃,总给朱祐樘一直大奸似忠的感觉。
贾俊来到圣前,当即行礼道:“臣工部尚书贾俊恭请圣安!”
“朕躬甚安!”朱祐樘今天的心绪不佳,显得敷衍地道。
贾俊从地上起来,对朱祐樘直接询问道:“陛下,不知召臣过来所为何事呢?”
“刚刚得报,神盾营的营地因何至今都还没有破土?”朱祐樘的脸色微沉,当即开门见山地质问道。
出于京师安全和更大限度地发挥神盾营抵御蒙古的考虑,新营地选在离北京城北面约十里地的一处小山坡上,却是要在那里建一个土堡和营地大校场。
只是事情已经过了几日,虽然他已经着令十二监从十二营中挑出三千精锐,但所选的营地仍旧迟迟没有动静。
贾俊似乎早已经猜到朱祐樘召见的意图,当即便从专业的角度回答道:“回禀陛下,新营地设在北郊,离京师北门有近郊十里之远。只是想要按陛下所定规模,不仅要征役数千人,且还得筹备物料,加上要携带工人的伙食,另外还有诸多事项要准备,请陛下再给臣三日筹备,三日后保证破土动工!”
这……
刘瑾扭头望向侃侃而谈的贾俊,尽管自己对这种建筑上的事情是一窍不通,但总觉得这位工部尚书故意夸大其词。
“按如今的速度,何时能完工?”朱祐樘感觉自己听了一堆的废话,便直截了当地询问道。
贾俊思索片刻,却是轻轻地摇头道:“陛下,您所要的工程太大,今已是入冬时节,加之春节很快到来,很多材料恐有短缺,工人难保思乡心切,故臣不能无法给出定数!”
“别扯这些有的没有,即刻给朕一个准数,否则让工部左侍郎陈政过来!”朱祐樘如何不知道这些都是推辞之词,当即便沉声道。
贾俊发现这个事情已经无法打马虎眼,当即便报一个日期道:“陛下,若真要日期的话,明年开春三月保证完工!”
“明年三月?”朱祐樘听到这个日期,不由得笑了。
贾俊不敢触碰到朱祐樘的怒火,便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虽说时间上是三月保证完工,但臣定会努力,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下去吧!”朱祐樘知道贾俊跟那帮文臣是穿同一条裤子,当即便摆了摆手道。
贾俊倒是暗松一口气,便恭敬地施礼道:“臣告退!”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文臣既然无法阻止陛下筹建神盾营,那么自然是以拖为上。
从建军营开始便由他们工部慢慢拖,之后的装备和武器同样由兵部拖着,而负责马匹供应的户部同样可以再拖,这个事情定然不会让朱祐樘顺顺利利打击神盾营。
他们文臣别的本事没有,但磨洋工历来是他们的强项,而陛下终究是一个人。当一个人的精神被慢慢消耗掉的时候,朱祐樘难免是顾此失彼,甚至最后不得不进行妥协。
“该死!”
贾俊刚刚离开,朱祐樘气得咬牙切齿地骂道。
本以为这种文臣被自己打服了,但现在看来,这帮人是好了伤痕忘了痛。
早前搭救李敏则罢,而今竟然妄图制止自己兴建神盾营,这帮文臣是太平日子过久了,以致都不将皇帝当老儿了。
朱祐樘慢慢冷静了下来,对刘瑾进行吩咐道:“宣大理寺少卿宋澄!”
乾清宫虽然显得安静,但总是人来人往。
郭镛又搬来了一大堆奏疏,却是特意将一小摞奏疏放到朱祐樘的前面道:“陛下,这里刚刚湖广送来的急报!”
急报?
朱祐樘不由得微微一愣,而后便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奏疏,却是突然脱口而出地道:“王越当街杀楚王?”
第一百零一章 旧事西厂,助越惩贪
湖广,武昌城。
王越策马持剑入城,前面则是身穿王服的楚王拍马奔逃,正在上演着老当益壮的老将军追杀楚王的戏码。
楚王朱均鈋的骑术很是一般,面对尾随而来的持剑王越,此时已经吓得惊慌失色地喊道:“钦差乱杀人,快护本王!”
“逆贼休走!今天无恩出城,欲刺钦差藐视皇威、贩运私盐无视朝廷法度,本钦差当持尚方剑斩之!”王越紧跟在后面,对前面奔逃的楚王罗列罪行怒道。
这……
原本有勇士想要上前救驾楚王,但王越所罗列的罪行且手里竟然是尚方剑,当即便纷纷站在原地吃瓜。
楚王朱均鈋原本是想要逃回楚王宫,只是眼看着王越就要追上来,慌乱之中竟然从马背跌落下来。
这一摔没有半点征兆,巧好是脸部着地,两颗门牙竟然给嗑掉了。
围观的百姓看到高高在上的楚王逃得这般狼狈则罢,还摔得如此之惨,不由得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
吁……
王越看到楚王已经在慌乱中落马,便在街道中央勒住马缰,让马前蹄微微上扬,这才不至于踩踏楚王。
楚王摸着自己嘴巴已经全是鲜血,当即气急败坏地质问道:“王越,你是疯了吗?你竟敢当街追杀本王,可知是何种后果?”
咦?
街道两边刚好是一间酒楼和一间茶馆,正在这里消费的顾客听到楚王说话已经漏风,当即意识到门牙确实没有了。
“老夫乃奉旨总理盐政钦差,你贩运私盐则罢,今事败竟敢命人暗箭射杀本钦差,你眼里还有没有皇威?”王越喝想到刚刚的惊险,亦是气不打一处地质问道。
若不是自己在军旅历练数十年,且对今日的行动亦是有所准备,不然恐怕是真给这位楚王给暗算了。
楚王行不法事则罢,竟然还敢如此无视皇威,他现在当街斩掉楚王,可谓是替陛下除一大害。
“拿命来!”王越是越想越气,当即便持剑上前怒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