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留碑,与士大夫共天下。官家取士于民,士自养万民百姓。何来苛责一说,陛下万不能听信小人之言,而毁君子之风!”
诸多御史们联名上书,甚至还有其余官员也都对奏直言。
若是把权柄给皇城司,那还比较勉强说是加强皇权。可现在对贪官不赦,那就是悬在所有士大夫头上一把刀,让他们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到时候他们还怎么肆无忌惮,怎么为所欲为?
然而赵祯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现在他已经被赵骏说服,哪怕心里再不忍,不想违背百官意图,可跟大宋江山比起来,那自然是后者更重要一些。
他挥挥手,王守忠和阎文应就从旁边拿出一大堆公文,接着还有一摞,两摞,三摞,成堆的公文堆积在地上,像是一座小山。
曹修从旁边拖出一张桌子,又有人给他拿了一张椅子,上面摆放了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他就坐在那里,好整以暇,一边磨墨,一边满怀笑意地看着众人,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这些事情都是内侍们默不作声地在做,看得百官们个个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赵祯等大家都说完,等曹修准备好了纸笔,等那些公文都堆在地上,又等了几分钟,再也没有人说话了,才开口说道:“这些都是皇城司从开封府诸多犯官那查抄出来的罪证,你们可以看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过去拿那些公文。唯有富弼站出来说道:“陛下,这些日子皇城司已经将这些罪证公之于众。”
“嗯。”
赵祯点点头道:“那看来你们都知晓开封府干了些什么事,堂堂开封府,天子脚下,虐待生民,残暴不仁。马元和马仲甫,一个监察御史,一个三司判官,受收贿赂,为开封府马宜等人背后撑腰,还有韩综!”
他说着拍案喝道:“看看这些人犯的罪过,为无忧洞、鬼樊楼等民间恶社撑腰,害得多少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开封府藏污纳垢,多年下来苛责生民数以万计!这就是你们说的何来苛责一说?难道这数万百姓,不是朕的子民,不是大宋的子民吗?”
韩亿刹那间脸色煞白,拱手行礼道:“陛下,臣……教子无方,请陛下恕罪!”
“这些人罪不容赦,范希文何在?”
“臣在。”
范仲淹出列道。
赵祯说道:“朕令你与皇城司联合审查,务必要将汴梁诸多贪官污吏,为非作歹之徒,清查干净。”
“是。”
范仲淹面无表情地回去。
赵祯又看着下方已经鸦雀无声的诸多官员,冷声道:“曹修。”
“臣在。”
“把那些为二马求情的人记录下来,回去让皇城司查查,看看有无钱财来往,有无为开封府徇私枉法的记录。若是没有也无妨,把他们为二马求情的事情公布于民间。”
“是。”
曹修应下。
顷刻间,所有官员的脸色都变得不对劲了。
要知道皇城司先下手为强,不仅找了很多证人和证据,还把所有的罪证公之于众。
先在全汴梁都知道开封府藏污纳垢……或者说以前也知道,但没有人掀开这个盖子,导致大家都知道,却只能敢怒不敢言。
但赵骏出手后,开封府顷刻间变成人人喊打的老鼠,如今就算有冤屈,也多去找皇城司而不是开封府衙。
要不是范仲淹还有以前的名声在,又重新回开封府后,整顿了一下,不然怕是现在的开封府衙彻底变成了门可罗雀的地方,再无人问津。
若眼下按照赵祯这个做法,二马以及开封府很多官吏名声臭不可闻的情况下,百姓们知道他们为二马和开封府求情,怕是唾沫立即会将他们淹没,舆论压力顷刻间就会涌来。
官家这一招真的绝。
这是要把二马、韩综以及开封府那些官吏往死里整!
官家。
真的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啊!
第110章 投赵一念起,刹觉天地宽!
早朝在喧闹中开始,在寂静中结束。
赵祯下达了旨意会严惩那些贪官污吏,坐事犯罪,徇私枉法的官员之后,就下朝离去。
没过多久,等到中午的时候,早上的事情就已经传遍了汴梁市井。
如今赵骏的名声在官场中令人很是不爽,但在百姓心中,却是渐渐传播开来,甚至有赵青天的美誉。
因为赵骏深知舆论战的重要性,所以每次出手都是拿捏七寸,先通过范仲淹提供的证据扳倒开封府,又继续深挖,抓了二马。
并且在早上趁着韩亿上朝的时候,直接派人前往三司衙门,将正在上值的韩综带走,然后迅速宣布了他的罪证。
以往官员们还是维持着表面功夫,士大夫之间也互相弹劾,但往往都会流于表面,上奏罪责能轻就轻。
比如韩琦弹劾王随、陈尧佐、韩亿、石中立等人的时候,就是大事化小。
实际上经过韩琦查证,他们犯的罪包括贪污受贿,以及公器私用,科举徇私舞弊,让陈尧佐的儿子以及韩亿的四个儿子全部中进士。
不过碍于朝廷颜面,韩琦只是向赵祯暗示了他们徇私舞弊的事,明面上弹劾的是他们为官昏庸无能,没有什么政绩。
正常来说大宋昏庸无能的官员到处都是,真按照这个罪名的话,那么多在家无所事事,只知道领工资没有差遣的冗官官员至少得被罢免一万多人。
但偏偏这几个人被弹劾昏庸无能,然后就被赵祯罢免。
从这里就可以知道实际上他们并不是庸碌无为,而是犯了事,只是关乎朝廷脸面罢了。
赵骏就是利用这一点,大量宣布罪行,掀起舆论攻势,占领道德高地。也算是倒逼着赵祯在舆论上被迫清除官场,整顿吏治。
这种情况下,韩综被革职,在外地担任知州的韩远有皇城司的人拿着旨意前往捉拿,韩亿本人也被迫上书请罪,被赵祯顺势免除了同知枢密使的官职,罢为没有实权的永宁军节度副使。
一时间朝堂上下诸多官员心中戚戚,在这样舆论的攻势下,没有人再敢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再为那些人开脱,使得原本朝野当中还想要从皇帝手中拿回权柄的人也少了许多。
明朝朱元璋通过“胡惟庸案”,前后杀了三万多人,罢左右丞相,废中书省,其事由六部分理,后设殿阁大学士供皇帝作为顾问,结束中国两千余年的丞相制度,加强了专制皇权,巩固了自己的皇权地位。
赵祯这次也是通过“开封府案”,前后杀了一百多人,抓了一千多人。目前后续人员还在抓捕当中,预计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皇城司和开封府还会继续清理余孽。
虽然这件事的事态并未扩展到“胡惟庸案”的地步,但赵祯也顺势拿到了缉捕和审判权,并且一改从前对官员的宽容。
这在历史上以“仁”著称的宋仁宗赵祯一朝,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官员们下了朝后,各自回自己的衙署办公,吕夷简与王曾、王随等相公也都回了政事堂。只是今日众人面色各有不一,政事堂内寂静得没有人说话。
今日是官家的大胜,可却是士大夫们的惨败。官家加强了皇权,却剥夺了士大夫们的权利,让每个人的心里都很不好受。
哪怕其实赵骏来之后,他们就已经想过这一天。但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也来得这么突然。
“吕相!”
就在这个时候,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贾昌朝鬼鬼祟祟出现在政事堂门外,探了一个脑袋进来。
吕夷简略微思索,还是起身过去,低声问道:“何事?”
贾昌朝问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慎言,慎独!”
吕夷简摆摆手,示意让他回去。
贾昌朝见到他的举动若有所思,就拱拱手离开了。
这些日子吕夷简等三相三参皆深居简出,少与其余朝臣同僚打交道。
在以往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最近夏竦、陈尧佐、贾昌朝、王拱辰、章得象、陈执中、刘元瑜、王德用、韩亿、程琳等高级官员也嗅出了些味道。
韩亿不让韩综联合满朝官员上奏,就在于吕夷简等人表现得太反常了些,让他这样的人瞧出了几分端倪。
结果今日朝堂上官家果然震怒,罢免了韩亿,让韩亿心灰意冷的同时,不免有几分庆幸。
恐怕要是按照儿子韩综的意思,现在怕不止是罢免了,而是抄家灭族了。
官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令他如此性情大变?
贾昌朝等人摸不着底,就想来政事堂探探口风,但没想到吕夷简等人依旧不想单独私下跟他们交谈,他也就只好无可奈何地离开。
等在外面的其余还有几人,见贾昌朝无功而返,这些人便又聚在一起聊了几句,长吁断嘘叹息几声,各自散去。
而吕夷简回到政事堂内,王随就凑了过来,忧心忡忡地问道:“吕相,这可怎么办啊?”
他这一说话,就打开了话匣子。
盛度和宋绶也走了过来,都用一种担忧的眼神看向吕夷简。
吕夷简以前在政事堂有一言堂的作风,以往是王曾与他互相斗嘴作对,蔡齐和宋绶各自支持一方,王随跟盛度看戏。
但如今遇到了大事,最后还是找吕夷简拿主意。
归根到底,以往最多就是立场不同,争论也多是对一些地方施政安排的意见不一样而已。
可现在都已经快到整个官僚士大夫阶级的生死存亡阶段,情况不一样,他们自然也就只能想找一个能拿主意的人做出头鸟。
吕夷简又何尝不知道他们的想法,自嘲地指了指自己道:“老夫一个保守利益集团,你来问我?”
王随尴尬地笑笑,露出一嘴的老牙。
赵骏眼睛没好的那段时间,除了宋朝历代昏君以外,可是把宋朝的官僚士大夫也骂了个遍。
他们现在也成为了范仲淹嘴里的保守利益集团,隐隐已经走到了赵骏对立面。
“不管怎么样,这事还是得吕相拿主意才是。”
盛度上前说道:“在赵骏怂恿下,官家日益苛责,颇有些肃严庭宇之像。虽说……这或许不是件坏事,但对于大宋来说,也未必是幸事。”
他说得比较委婉,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吕夷简叹息道:“有些东西别人可以说,可以做,我们却不能,这就是执宰的悲哀。”
“是啊,如果说了,就与官家离心离德。如果做了,就与官家势同水火。因为官家不能让大宋灭亡,我们更不能让大宋灭亡。”
宋绶摇摇头。
“谁都明白这些道理,可士大夫不能毁在我们手上吧。”
王随双手一摊道:“何况赵骏崇尚武力,主张打压士大夫,提高武人地位,你们难道担心不久之后,他可能会改革军法,恢复汉唐兵制吗?”
这句话说完,众人就又陷入沉默,因为这仍旧是个士大夫们的逆鳞。
宋朝畸形的抑武重文政策,来源于五代十国武人过于放纵的后遗症。宋朝建立,文人得势之后,就不遗余力地打压,造成了宋朝武人卑微到骨子里。
可赵骏是个武力崇尚者,主张恢复汉人的尚武精神。